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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秋庵离开后,楚生涛饮了口茶,唤道:“出来吧。”楚英杰从内室走了出来,叫声“爹爹”,神色黯然。
楚生涛一皱眉道:“杰儿这是为何?”
楚英杰讷讷道:“爹爹,秋道长所言极是。为了夺位,以至生灵涂炭。”
“住口!”楚生涛厉声喝道,伸手掴了他一掌,“事到临头,容不得你再有半步退缩!”楚英杰捂着火辣辣的脸不敢再劝。
楚生涛看了看他,温言道:“杰儿,为父和你姐姐数年来励精图治,奔波劳顿,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你。这九五之尊的位子,原本就该是你的。是先皇从你爹爹手中夺去的,如今爹爹只是从海澜手中夺回来,你不必耿耿于怀。爹爹知道你与海澜交好,但这天下之争,成王败寇,必不能给他留下活路。”
楚英杰低头不语,他虽不满父亲和姐姐的作为,却也无可奈何,谋逆大罪,罪无可赦,可父亲和姐姐决意如此,身为人子,自当谨遵父命,便是肝脑涂地,也是义无反顾。
回到自己房间,楚英杰左思右想,不禁伏案落泪。他对查晓飞的情意,虽说父亲并不反对,可自己父子谋划的叛逆大罪,如何能让晓飞一同担这风险?既是爱她,便放开她,天高海阔,任她翱翔,她值得更好的男子来呵护她,珍爱她。这些日子来,杯觥酒影、夜夜笙歌,日日在麻醉自己。今日见了她二姐龙秋庵,才发现那一腔情思烧肠化肚,早已入了骨血。
夜半时分,龙秋庵闭目假寐,两臂的穴道才刚刚解开,正有些酸麻。铁门外忽然有了动静,两个侍卫齐声道:“侯爷安好。”
一个清越的声音吩咐道:“钥匙给我,你们都去外面候着。”
两人迟疑道:“阁主命小人一步不得离开。”
“出去!”来人有些恼怒。侍卫忙躬身退了出去。
这人进了房间,龙秋庵闭目不理。沉默半晌,来人轻声唤道:“二姐!”
龙秋庵顿感诧异,除了晓飞,还没人这般称呼自己的,睁开双目,上下打量。来人锦衣华服,轻袍缓带、俊逸潇洒,真个浊世中的翩翩佳公子。
龙秋庵淡然道:“阁下是哪位侯爷?”
“小弟楚英杰,是先皇亲封的静安侯。”言辞颇为恭谨,“敢问姐姐,晓飞近来可好?”看着他眼中的热切,龙秋庵顿时明白了,这楚英杰的心中还是有三妹的。
她盯视着楚英杰的眼睛,缓缓道:“晓飞还好,但此心已远、此情不再,痛莫如斯。侯爷,你若果真对晓飞有意,便娶了她,不论你是静安侯,还是叛国逆党,便是贩夫走卒,晓飞都不会介意。两情相悦,但凡有一日相聚,也胜似劳燕分飞,生死两隔,遗憾终生。”
楚英杰听得怔住了,这是怎样的女子,怎样的想法,他呆呆地看着龙秋庵道:“听姐姐一席话,英杰茅塞顿开,我这便禀明爹爹,去白鹫山提亲。”
“侯爷既有此言,也不枉了三妹的一番情意。”
沉默片刻,楚英杰道:“忠孝不能两全,小弟所为,也是迫不得已,还请姐姐见谅。”
龙秋庵淡然道:“这是劫数,或不可免。侯爷倘若有一天能登大宝,也请多想着些天下的百姓。”
楚英杰愧然低下头,这天下,他并不想要。
看楚英杰不出声,龙秋庵温言道:“侯爷请回吧。万事皆有定数,不必强求。遵从自己的心意就是。”楚英杰一咬牙,从身后抽出海澜的折扇递与龙秋庵,决然道:“姐姐,你走吧,去七王府,如今只有那里才算安全。”
龙秋庵却不接过,悠然道:“我与这折扇的主人也算有一面之缘,你留着它吧,将来如若有变,但愿他能顾着这一分情谊,放过了你们。”
楚英杰目中含泪,收了折扇。他取出钥匙,弯腰开了龙秋庵手脚上铁链的锁,搀扶着她起身。
两人刚跨出铁门,一人轻声喝道:“且慢!”沈惊鸿衣衫不整,拦在面前。
原来两个侍卫被楚英杰赶出密室,怕有闪失,立即去禀报阁主。沈惊鸿听了大惊,立即披了外袍赶了过来,果真见到楚英杰要放龙秋庵离开。
“侯爷,你当真要放她?此女一走,可毁了王爷的千秋大业。侯爷,请三思!”沈惊鸿面色肃然,早没了惯常的嬉笑之色。
楚英杰沉声道:“沈兄,秋道长我今日是一定要放的。抱歉,坏了你的大计。”
沈惊鸿盯视他片刻,不再多言,垂首应道:“是,谨遵侯爷之命。”说罢侧身让开。
忠孝难全
楚英杰从后门悄悄送龙秋庵出了王府,给她指明了去七王府的路径,默默看她远去。
回到府里,天色已经微明。刚进府门,就有侍卫急忙过来哭道:“侯爷,求您救救阁主。王爷不知为何事气恼,正在杖责阁主,阁主已经昏过去两次了。”
楚英杰大惊,飞身赶到前厅。
就见楚生涛面沉似水,坐在正中。沈惊鸿伏在长凳之上,粗大的木杖无情地击在他身上,后背早已血肉模糊了。
侍卫上前禀道:“王爷,阁主又昏过去了。”
“再用水泼!”
楚英杰喝道:“住手!”奔到楚生涛面前跪倒,大声道:“爹爹,是孩儿放走了秋道长,与沈大哥无关。”
楚生涛不理不睬,只喝道:“泼醒!再打!”
楚英杰眼见木杖又要落在沈惊鸿的身上,忙飞扑到他的身上,硬受了这一杖。侍卫见了不敢再打。
沈惊鸿声音微弱:“侯爷快些走开,属下看守不利,逃了要犯,甘愿受罚。”
楚英杰哭道:“沈兄,是我连累了你。”
楚生涛喝道:“不要停,给我打,一起打!”侍卫无奈,只得继续行刑,好在这会儿受刑的是小侯爷,手下总算容了三分情。楚英杰终于也晕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楚英杰悠悠醒转,见自己已回到了房间,趴在床上,身子一动,后背、臀部疼痛难忍,不禁呻吟出声。
“杰儿,疼得厉害么?”
楚英杰听到身旁爹爹的温言问候,眼泪又流了出来。
“你自己做事不计后果,连累了惊鸿,毁了咱们的整个谋划。倘若再这般鲁莽行事,难免会连累更多人,连累咱们整个王府都死无葬身之地。今日且给你个教训,以后做事切记要三思而后行。”楚英杰含泪点头。
“咱们原本的谋划要做些变动了。方才我与惊鸿商议,摩天教那里,仍是继续他们的行动,昨日上官教主传信过来,已灭了峨嵋派和崆峒派,现在铁血盟关浩已带了各派去少林救援了。青龙会手里还有几个朝廷大员没有了结,暂时抽不出多少人手。咱们原定两个月之后围猎时刺杀皇帝,嫁祸于铁血盟,如今龙秋庵逃脱,事情必会败露,已经等不得了,只得孤注一掷,三日后海澜去太庙祭天,咱们就在那时下手。杀了海澜,拥立二王爷登基。”
楚英杰听得又惊又苦,这谋逆大事,就在眼前么?自己躲了数年,到底还是躲不过啊。
“具体事宜,惊鸿会安排的。他受了这么重的伤,还得硬撑着谋划,让人看了心疼。杰儿你就好好休息吧。”楚生涛说着摇摇头出去了。
楚英杰这时满脑胡思乱想,一时想到自己不能去白鹫山提亲,辜负了晓飞的情义,一时又盼着沈大哥伤重昏迷,不能行动才好,想着就狠打了自己几个嘴巴。
匆匆过了两日,楚英杰真是度日如年。方才去探望沈惊鸿,好在都是皮肉之伤,没有伤及筋骨,练武之人,恢复也快。明日就是祭天之日,爹爹已准备妥当,姐姐也带了青龙会的左右护法回了王府。
二更、三更、四更了,楚英杰脑中回响着方才沈惊鸿最后临别时说的一句话:“侯爷想做什么时,多想想王府上下的安危,多想想如沈惊鸿这般鞠躬尽瘁的属下。——倘若,侯爷果真做了什么,惊鸿也决无二心。”他霍地跃起身,一咬牙,恨声道:“沈大哥,小弟无能,对不住你了。”
楚英杰穿好衣物,越墙出了楚王府,向七王府邸奔去。好在王府中只有几个下人,他很快寻到了龙秋庵的居室。龙秋庵对他的来访大为惊讶,她来此两日,虽没有信物,仆从因先得了话,不敢不收留,只说去禀告皇上,还未见宫内回话,因此并未见到海澜。
楚英杰方才一路奔行,面色潮红,喝了几口茶,压了压怦怦乱跳的心,望住龙秋庵道:“深夜打扰,还请姐姐见谅。姐姐说过,为了这金銮殿上的一个位子,却会害得天下百姓离乱,国力衰竭。小弟不才,也不愿做这千古罪人。”
龙秋庵点头道:“侯爷是人中之杰,明大义之人。”
楚英杰苦笑道:“小弟只是个蠢人,不知自己做的对错。明日皇上去太庙祭天,我爹爹会行动,刺杀皇帝。自古忠孝难以两全,我将这秘密告诉了姐姐,算是尽了忠,姐姐若能救了皇上,也是命数。小弟明日会与爹爹同去太庙,倘若事败,我陪爹爹共赴黄泉,也算尽了孝道。”说罢起身就走。
“侯爷!”
楚英杰回首一笑,笑得是那么温文凄美,倾倒众生。那一霎那龙秋庵竟有片刻的失神,眼见着楚英杰衣袂飘然,渐行渐远,她无力地低唤一声“妹子”。
快五更了,天要亮了。龙秋庵思量片刻,将衣服扎束妥当,向皇宫奔去,她定要面见海澜,将今日楚王的阴谋告诉他。皇宫太大,自己寻着带路的太监浑身发抖,路也走不动。
龙秋庵不耐烦,低声斥道:“路都找不到,要你这奴才何用!”这太监急道:“女大王,今日皇上祭天,五更就要起程,待会儿就会从这御道经过,女大王也不必去寻,在此候着便可。”
龙秋庵将他点倒藏好,自己伏在暗处静静等候。果真,片刻之后,便有仪仗经过,长长的队列行过,终于见到了黄罗伞盖下的御辇。龙秋庵飞身上前,几个起落便落在御辇之前。众人哗然,侍卫们纷纷拔出兵刃,上前夹攻。
龙秋庵也不还手,大声叫道:“皇上!”颈上早被架上了几把利剑。
转到她面前的鸿晋见了她的相貌一愣,回头看向御辇。
轿帘被宫人挑开,海澜微沉的面容不怒自威,他见了面前被刀剑相逼的龙秋庵也是一愣,冲鸿晋摆了摆手。鸿晋喝令侍卫们收了兵器退后,自己仍是护在皇上身边。
祭天之煞
龙秋庵面对皇帝,一时不知该跪拜,还是行道家之礼。
海澜见她迟疑,笑道:“免了吧。朕免你宫礼,今后见了朕不用跪拜。”龙秋庵只得打了个嵇手。
“朕前日就听说你来了,还想着今日祭天大典之后便去见你,没料你倒自己进宫来了。”
龙秋庵垂首道:“请皇上恕小人擅闯之罪,小人是有要事禀告皇上。”
海澜招手道:“今日祭天大典,不能误了时辰。有事咱们回头再说。你也随朕去吧。”说着命宫人起驾。龙秋庵心内焦急,却也不能就这么阻了皇帝的行程。
伴着御辇,随着队伍迤逦出了宫门,向东郊太庙行去。眼见着要到太庙了,却不知楚王选在何时动手,龙秋庵心里一急,顾不得礼仪,大声道:“皇上,小人有急事禀告!”
海澜揭开轿帘看了看她,微觉诧异,沉吟道:“好,你上车来吧。”
龙秋庵一惊,这皇帝的御辇,只有皇上和皇后才能坐,海澜这是何意?
鸿晋先开了口道:“皇上,这恐不合礼法。”
海澜面色一沉:“扶秋道长上来。”御辇停下,龙秋庵等不得宫女前来搀扶,一个箭步便上了辇车,对上了海澜尽力抑制的笑脸。
她的脸微微一红,躬身道:“事急从权,还请皇上恕罪。”
轿帘放下,辇车起步,龙秋庵一个趔趄险些摔倒,海澜忙伸手搀住她手臂,扶她在自己身边坐下,龙秋庵一时不知如何开口。
海澜低声道:“倘能得秋兄这样日日相伴,何幸之有。”
龙秋庵忙拱手道:“皇上,小人此来是有件要事须禀明皇上。”
海澜凝视着龙秋庵道:“一别经年,秋兄风采依旧啊。”
“皇上,今日楚王设下计谋,要谋害皇上。”
海澜眼中笑意更浓:“秋兄干冒大险闯宫来告知朕,看来秋兄的心里还是有朕的。”
龙秋庵这下有些恼了,她正色道:“皇上,小人所禀之事都是实情,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皇上身系社稷安危,请早做防备,小心行事。”
海澜似笑非笑地望住龙秋庵道:“秋道长这是在教训朕么?”
“小人不敢。小人告退了。”龙秋庵刚立起身,海澜一把拉住她的手,将她拉回座位,咬牙低声道:“秋兄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还把我这天子放在眼里么?”
龙秋庵轻轻抽出海澜紧握的手掌,淡淡道:“小人已禀奏完毕,自然要告退了。”
海澜板了脸沉声道:“朕不准。秋道长就陪朕参加祭天大典吧。”龙秋庵无奈,只得坐在辇车之内,满心踌躇。
祭天大典礼仪繁琐,龙秋庵随着鸿晋等侍卫在边上随侍,一切平静如常。大臣们按品阶跪在太庙阶下,二王爷、楚生涛父子跪在前列,楚生涛瞧见她并未惊慌,面上泛着微微的冷厉。龙秋庵与楚英杰目光相对,微微一笑,楚英杰低下了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大典终于结束,龙秋庵暗暗松了口气,各大臣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