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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者平躺着,没有挣扎反抗的迹象。
卓永年面向二娘,他比较沉稳。
“二娘,事情怎么发生的?”
“我……我是来看着继宗……”泪水滚了下来,脸皮子仍在抽动,接着又道:“看他是否睡得稳,一进门……就是这样子,继宗,你……你死得好惨。”
卓永年又挪向丁天龙。
“帮主,务请节哀,人死不能复生,我们……要全力缉凶!”
“卓大侠!”丁天龙这时才流出痛泪道:“我……方寸已乱,请卓大侠和李兄弟……
尽力缉凶,不计代价,不择手段,……非揪出凶手不可。”
“帮主,区区蒙你不弃,延为上宾,一定会竭尽绵薄,放心我卓永年誓与凶手不两立,若不追出凶手,‘狐精’这块招牌从此摘下。”
徐家集地方小,数得出的几家茶楼酒铺,如果有什么新闻,不但传得快而且传得彻底,半天工夫便叫传遍。
侯家店,仅次于徐家老店的一间酒店。
现在是晌午时分,上了八成座,小二们忙得脸上冒油,端菜送酒,穿梭在客人中间,职业性的呼应声此起彼落。
酒座间,纷纷谈论着同一则新闻,内容大致是——
困惑江湖多年的“鬼树林”之谜已经揭晓,“鬼树林”其实是由人刻意布置的一个奇阵,树林并没有鬼。
人见人怕的“女执事”就是鬼树林林的主人。“无肠公子”东方白闯鬼树林。
多名“女执事”被杀。
“无肠公子”东方白悬尸林外。
目击者是“维扬武馆”的馆主包立民。
消息的内容大体上是如此,但由于各自的来源有别,所以在枝节方面便不尽相同了。
任何消息,只要经过三张以上的嘴,自然就会变质,这是谁都懂得的道理。
在最靠里的角落上,坐了个长相不俗的贵介公子,一人独酌,斯文地挟着菜,一副怡然自得的样子,似乎他对众说纷纭的江湖事完全不感兴趣,两眼只望着桌上的酒菜,其实,他是在用心地听,一字不漏。
他是谁?
仍就是查缉“金狮子”血案的南阳府捕头卜云峰,“无肠公子”东方白是众人所指的凶手,他俩曾经有了交往,他没逮他,反而摆出有意结交的姿态,还透露了身份,为什么?
只有他自己心里明白。
相对的角落里,也有个独酌的酒客,是个蓄有鼠须,形态猥琐的老者,这种形态的人,谁都不会多看他一眼。
他就是大名鼎鼎的“狐精”卓永年。
卓永年可不是闷头吃喝,目光不时打量座间,当然也会扫到卜云峰,他似乎对酒客们所谈论的消息很有兴趣,不时地点着头。
一个话题谈久了便会生腻,话题逐渐转移。
卜云峰付帐起身。
“狐精”卓永年紧跟着也算帐离座。“维扬武馆”的招牌在灯光下泛着金光。
大门是敞开的,传出阵阵练武时的吆喝之声。
卜云峰来到大门口,只见门里的场子里灯火通明,一大票年轻小伙正在练武,有的对打,有的单练,有的在拎石锁,有的在举石担,场子正面的走廊上摆了两架兵器,刀、枪、剑、戟、锏、鞭……各式俱全。
场子中央一个紫棠色脸的中年人双手环胸,似在督练,小伙子们练得非常起劲,他就是馆主包立民么?
紫棠色脸的中年人发现了门外的卜云峰,缓步走来。
“请问朋友?”
“在下卜云峰,有事求见馆主。”卜云峰抱拳。
“请问何事?”中年人打量了卜云峰一番。“只求证一件事,得当面请教,尊驾就是……”
“区区赵雷,是馆主的首徒。”
“哦!赵兄,失敬,可否请通禀一声?”
“请相候!”
赵雷转身穿过场子,直入正厅,不久复出,快步进到大门边,侧身摆手,作出肃客之势,面带一抹微笑。
“卜兄请!”
“烦赵兄带路!”
“如此有僭,请随区区来!”
卜云峰随着赵雷穿场来到正屋厅门,赵雷止步侧身。
一个精神矍铄的灰髯老者离座迎候。
卜云峰昂首入厅,朝老者抱拳为礼。
“在下卜云峰冒昧打扰,馆主海涵!”
“好说,请坐!”包立民还礼,抬手道:“请坐!”
“谢坐!”卜云峰在客位落座。
赵雷没有跟进,悄然转身下场。
“卜老弟要见老夫有何指数?”
“恕在下开门见山,不作套语。”卜云峰在原位欠了欠身又道:“听闻外间传说,馆主目击‘无肠公子’东方白丧生鬼树林,可有此事?”
“不错,有这回事!”包立民抚了抚灰须,老脸变得很严肃,沉声道:“不知卜老弟因何要打听这件事?”
“在下与东方白是朋友!”“噢!原来如此!”
“请问馆主是如何发现的?”
“老夫有事回庄房从鬼树林外经过,正好发现有人从鬼树林冲了出来,像是负伤不轻的样子,紧接着,一群女子追出加以围攻,从喝叫声中知道他叫‘无肠公子’东方白,东方白虽已负伤,但剑法仍然惊人,连伤了三四个女的,最后一个使铁杖的老太婆出现,剑杖相搏,只十个照面不到,东方白倒在仗下,由老太婆下令,悬户林边,老夫是本地人,不想招惹她们,也就离开了,经过就是如此。”
卜云峰点头,沉思,目芒连连闪动。
此际,屏风的隙缝里,也有日芒在闪动。
“请恕在下无礼多问,鬼树林里的女人被称为‘女执事’,在此地人不敢惹,馆主这么一宣扬,难道不怕……”
“这……”包立民老脸一红(奇*书*网^。^整*理*提*供)道:“老夫一时计不及此,随口向门人们道出,想不到消息就这么传开了。”
“据好事的朋友透露,林外并不见尸。”
“这就不得而知了,也许事后不久便收了掩埋。”
卜云峰站起身来。
“多承指教,在下告辞!”
“恕老夫不留!”包立民也起身。
“好说!”
卜云峰抱拳之后,转身步出。
包立民步到门边。
“恕者夫不送。”
“不敢!”
赵雷迎上,把卜云峰送出大门。
包立民转身。
一个瘦小的影子从屏风后闪出,是“狐精”卓永年。
“卓大侠,老夫实在担心……”包立民紧皱眉头。
“包馆主,一切放心,丁帮主已经替你设想周全,你年事已高,换个地方安享晚年强如在此地逗猢狲玩,一千两黄金足可买你三个武馆,何乐而不为,再说,冲着丁帮主跟你的交情,助他一臂之力缉凶,也是义所当为。”
“这老夫懂!”
“今晚你就搬到丁府去住,保证安全。”
“唔!”包立民点点头。
“武馆就交给令徒赵雷经营,反正这是早晚的事。”
卓永年目芒闪了闪又道:“老夫觉得今晚的事有些古怪,这当中……”说着,连连用手搔头。
“卓大侠发现了什么?”
“那姓卜的自称是东方白的朋友,但在听到好友惨死悬尸之时,并无悲伤激愤的样子,这似乎不近情理。”
“也许……此人城府很深!”
“管他,反正至多三日就会揭晓,现在……”说到这里,突地抬手示意噤声,偏头倾耳,然后出声道:“是何方朋友光临?”
没有反应。
包立民老睑立呈紧张之色,他可没发觉人来到。
卓永年毫不迟疑,一阵风般飘出厅门,上屋,只见一条灰影在数个屋面之外,快得像一溜烟,他追了下去。
包立民在厅里,一颗心像吊桶般七上八下。
突地,一样尖刺的东西抵上了“命门”大穴,他知道那是利器,全身的肌肉忽然抽紧,呼吸也跟着迫促。
“慢慢后退,到屏风后面!”一个女子的声音。
他丝毫没有反抗的余地,尤其是女人的声音,是他最怕也最不愿听到的,一颗心几乎要跳出腔子,他变成了待诀的死囚,发着颤,一步一步倒退,他不敢想抵在背后的利器什么时候刺进他的身体。
退到屏风之后只不过七八步,全身却已汗湿。
“馆主!”大弟子赵雷的声音:“有事么?”
背上刺了一下。
“没事,你……带他们继续练!”
“是!”赵雷退去。
“包馆主,照实回答我的问话!”
“姑娘是鬼树林……”
“不要问,只回答。”女子的声音也利得像刀道:“你真的亲眼目睹‘无肠公子’东方白被悬尸在鬼树林外?”
“这……”
包立民的喉头像塞了东西。
“快回答,姑娘我没时间跟你耗。”
“这……”还是一个字。
“说,谁要你放这风声?”
“是……是……”
“哼!包立民,你可是徐家集土生土长的,你的一条老命加上家小,就只值一千两黄金,对不对?”这话像利刃直刺进包立民的心脏。
包立民打了个哆嗦,刃尖已破皮而入,痛得他一眦牙,但他却不敢哼出声来。他的命现在掌握在别人的手里。
“包立民,放明白些,姑娘我是不嫌血腥的,你一家老小会半个不剩,如果你实话实说,姑娘我放你一马。”
“是……是太王帮丁帮主要老夫……这么做。”
“什么理由?”
“说是……说是为了要替帮中惨遭横死的报仇。”
“唔!”沉默了片刻道:“那跟造谣何干?”
“这……这个……老夫就不得而知了。”
又沉默了片刻。
“包立民,记住,没发生任何事,你什么也没说。”
“是,老夫会记住。”
利器离开身体,但包立民不敢回身,鬼树林的人他死胆也惹不起,现在他的感觉是鬼门关打了一个转。
“包馆主!”卓永年回进厅里。
包立民努力定了定神,装作若无其事地转出屏风。
“卓大侠回来了,追到了人没有?”
“当然,凭老夫的身法,有几个能逃出手去。”言下大有自诩之慨。
“人呢?”
“放走了!”
“放走了?”包立民大为不解道:“卓大侠逮到了人又把他放走?”
“不,老夫根本就无意抓人,在认清了对方是谁之后就任由他离开,事实上也完全在老夫意料之中,果然是他,他绝计逃不出如来掌心的!”
“他是谁?”
“卜云峰去而复返!”
“那……他已经听到了我们的谈话?”
“这倒没有,他一光临老夫便已发觉。”
包立民“啊!”了一声之后不再开口,他是心有余悸,一条命差点交在那女子的手下,但他不敢说出来,那女子放他一马,临去叮嘱“……没发生任何事,你什么也没说。”
他记得很牢,因为他全家有好几条命。
“包馆主,现在就随老夫到丁府去避风头……”
“不!”
“怎么,你改变了主意?”
卓永年很感意外。
“卓大侠,躲得和尚躲不了庙,老夫还有家小门人,能不顾他们的安全么?”包立民愁眉苦脸,但心有成竹。“对方找上门来,馆主你能保护得了他们的安全?”
“老夫……会有打算。”
“也罢,老夫另作安排。”
石牢里。
一罐备份的灯油已经添光,添油的次数无法凭以计算出时间,但感觉上已经是好几天,没有吃,没有喝,东方白不是铁人,他已逐渐陷入虚脱状态,眼前幻象丛生,刺肠剐肚的饥饿痛感已经消失,人像飘游在虚无之中,思想已无法渠中,求生的欲念也慢慢消失,他孱弱得像一个初生的婴儿,现在他叫白过来,对方不缴他的械,制住他的武功的原因,因为二者的结果是一样的,反正是成为俎上之肉。
就这样瘐死石牢么?
他不甘心,但不甘心又能怎样?
饿死,到最后一刻是没有痛苦的,现在,他在肉体上已没有痛苦,只是在心灵上思想暂苏的片刻仍有痛楚。
彩虹不断闪现,但似乎已远在天边。
不是铭心的爱,也不想拥有,因为他不能,但却有着一份无法抛躲的微妙之情,基于这份情,他可以为她做任何事,然而现在,他已处在生死的边缘,他已不能为她做什么,剩下的,仅只是回荡在脑际的怀想。
但这份怀想也即将消失,因为神志在逐渐模糊。
彩虹在虚空飘旋袅娜,他想抓住,死命上腾,就是够不着,自身是那样沉甸,腾起一尺,落下一丈,距离越拉越远,变成了一片沙漠。
彩虹将消逝!
彩虹将离他远去!
他感觉生命在一点一滴地融化。
灯焰在拉长,又缩短,这是油枯的朕兆。
只要灯一灭,一切将归于虚寂。
突地,他发现灯在移动,继而又觉出是床在移转,并不是灯在变换位置,他想:
“人在死前总会有种种幻觉,这现象装示自己的生命快要到达终点,死,不过如此,一点也不可怕,更没有痛苦,就让一切安静地结束吧!”
床是真的挪开了。
在原来床的位置地面开了一个三尺的方孔,一条人影冒了出来,站在床边,暗红的灯光下可以看出是个蒙面少女,但东万白什么也没看到,他的神志在迷离中,他竭力想捉摸一件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