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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是倪八掉的包,他就不会为那些假银鞘拼命了,也就不会把命送掉。”杨铮说:“如果是押镖的那些镖师,他们也不会因此而死。”
他忽然叹了口气:“赵头儿,你已经有房有地,为什么还要跟青龙会勾结,做出这种事?你难道以为我还不知道王振飞是青龙会的人?”
赵正居然不再否认,居然问杨铮:“你要我怎么做?”
“我要你说出王振飞的下落。”杨铮道:“还要你自己去投案自首。”
“好,我可以这么做。”赵正居然一口答应:“只可惜我就算把王振飞的下落告诉了你,恐怕你还是对他无可奈何。”
“为什么?”
赵正故意叹了口气:“侯门深如海,你能进去抓人?”
狄小侯、狄青麟,所有的事本来都好象跟他全无关系,因为他永远是高高在上的。江湖人搅起的污泥混水,怎么会溅到他那一身一坐不染的白衣上?
可是现在所有的关键好象全部已集中于他一身。
杨铮忽然想到他父亲生前对他说的一句话。
——有些人就象是蜘蛛一样,终日不停地在结网,等着别人来投入他的网,可是第一个被这面网困住的就是他自己。
——有些人认为蜘蛛愚昧,蜘蛛自己很可能也知道,可是它不能不这么样做,因为这面网不但是它粮食的来源,也是它唯一的乐趣,不结网它就无法生存。
“我会去投案自首的。”赵正又说:“我跟他们那些人不一样,我吃的是官粮,干的是官差,官家的法例,已经在我心里生了根,有些事我已经做不出来。”
他勉强笑了笑:“何况我虽然和他们有点勾结,其实并没有做出什么太可怕的事,如果我自己去投案,罪名绝不会太大,可是你呢?
你是不是真的要到侯府去抓人?”
杨铮的回答很干脆,也很冷静。
“是的。”他说:“现在我就要去。”
“那么我先送你走。”赵正说:“可是你到了那里,一定要特别小心。”
杨铮什么话都没有再说,话已经说到这里,无论再说什么都是多余的。
他走了出去。
他们默默地走过厅外的小院,磨刀的老人仍在低着头磨刀,好象什么都没有看见,什么都没有听见,因为他已将他的全部精神都集中在他正在磨的这柄并不算很名贵的折铁刀上。
另外一把六扇门里的人最常用的朴刀已经磨好了,刀锋在晴朗的日色下闪闪发光。
杨铮走过他身旁,赵正也过去,忽然翻身抄起了这把朴刀,一刀砍在杨铮后颈上。
最少他自己以为这一刀已经砍在杨铮后颈上,因为他自信这——刀绝不会失手。
可借他还是失手了。
杨铮好象早巳料算他有这一着,忽然弯腰,反手一击,用破布裹着的离别钩已经打在他右胸第四根和第七根肋骨间。
肋骨碎裂,朴刀落下。
赵正的脸骤然因痛苦惊吓而扭曲,扭曲后就立刻痉挛僵硬,永生都无法恢复了。
所以他以后在牢狱中的难友们就替他起了个外号,大家都叫他“怪脸”。
杨铮看着他叹息:“我实在希望你能照你答应我的话去做,可惜我也知道你绝不会那么做的,你已经陷得太深了。”
一直在低着头磨刀的老人忽然也叹了口气,说出句任何人都想不到他会说的话。
他忽然叹息着道:“杨恨的儿子果然不愧是杨恨的儿子。”
杨铮转身,吃惊地看着这个衰老瘦弱的破脚磨刀老人。
“你怎么知道我是他的儿子?”
“因为你现在样子就和我见到他时完全一模一样。”老人说:“连脾气都一样。”
“你几时见过他?”
“那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磨刀的老人说:“那时候他的年纪比你现在还小,还在学剑,学用剑,也学炼剑,他的师傅邵空予剑术虽不佳,炼剑的功夫却可称天下第一。”
老人叹了口气:“只可惜你父亲的志不在炼剑,所以邵大师的炼剑之术也就从此绝传了。”
杨铮拜倒:“家父也已去世很久,生前也常以此为憾。常常对我说,他学的如果不是搏击之术而是炼剑之法,这—生活得必定愉快得多。”
老人也不禁黯然。
“岁月匆匆,物移人故,人各有命,谁也勉强不得。”他说:“就好象剑一样。”
杨铮不懂,老人解释:“剑也有剑的命运,而且也和人一样,有吉有凶。”老人说;“那次我去访邵大师,为的就是要去替他相一相他那柄新炼成的利剑灵空。”
“灵空?”杨铮说:“我怎么从来没有听人说起过?”
“因为那是柄凶剑,剑身上的光纹乱如蚕丝,剑尖上的光纹四射如火,是柄大凶之剑,佩带者必定招致不样,甚至会有家破人亡的杀身之祸。”老人说:“所以邵大师立刻就将那柄剑毁了,再用残剑的余铁炼成一柄其薄如纸的薄刀。”
“那柄刀呢?”
“听说是被应无物用一柄残缺的古人剑谱换去了。”
杨铮的脸色忽然变了,仿佛忽然想起了—件又神秘又奇妙又可怕的事。
“据说那本剑谱左边一半已被焚毁,所以剑谱的每一个招式都只剩下半招,根本无法炼成剑术。”老人说:“可惜我未见过,也不知道它的下落。”杨铮忽然说:“我知道。”
磨刀的老人显得很惊讶,立刻问杨铮:“你怎么会知道的?”
“因为那本剑谱就在家父手里,家父的武功就是以它练成的。”
“我知道后来杨铮一柄奇钩横天下。”老人更惊讶:“用一本残缺不全的剑谱,怎么能练成那种天下无故的武功?”
“就因为那本剑谱的招已残缺,练剑虽然不成,用一种残缺而变形的剑去炼,却正好可练成一种空前未有的招式,每一招都完全脱离常轨,每一招都不是任何人所能预料得到的。”杨铮说:“所以它—招发出,也很少有人能抵挡。”
“残缺而变形的剑?”老人问:“难道就是蓝大先生以—方神铁精英托他去炼却没有炼成的那一柄?他也因此而以身相殉。”
“是的。”
老人长长叹息:“以残补残,以缺补缺,有了那本残缺不全的剑谱,才会有这柄残缺不全的剑,难道这也是天意?”
杨铮无法回答,这本来就是个谁都无法回答的问题。
老人眼中忽然露出种非常奇怪的表情,就好象忽然看透了一件别人看不见的事。
“也许这并不是天意。”他说:“也许这就是邵大师自己的意思。”
“怎么会是他自己的意思?”
“因为他已经有了那本残缺不全的剑谱,所以才故意炼成那一柄残缺不全的剑,留给他唯一的弟子。”老人长叹:“他自己的剑术不成,能够让他的弟子成为纵横天下的名侠,他也算求仁得仁,死而无憾了。所以他才不惜以身相殉。”
杨铮忽然连骨髓里都仿佛透出了一股寒意,过了很久才说:“那柄薄刀的下落我也知道。”“刀在哪里?”
“一定在应无物唯一的弟子手里。”
“他的弟子是谁?”
“世袭一等侯狄青麟。”
“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知道他用这把刀杀过—个人。”杨铮说:“用这种刀杀人,如果动作够快,外面就看不出伤口,血也流不出来,可是被刺杀的人却一定会因为内部大量出血而立刻毙命,必死无救。”
“你知道他杀的人是谁?”
“他杀的是万君武。”杨铮说:“就因为谁也看不到他刺杀万君武那一刀的伤口,所以谁也不知道万君武的死因。”
杨铮接着说:“但是我知道,因为家父曾经告诉过我,世上的确有这种其薄如纸的薄刀。”
磨刀的老人的脸色忽然也变得象杨铮刚才一样,忽然问杨铮:“你知道是谁托邵大师炼那柄‘灵空’的?”
“是谁?”
“就是万君武。”老人说:“那时他还在壮年,他的刀法已炼成,还想学剑,他知道那柄剑被邵大师毁了之后并没有说什么,因为他也相信那是柄凶剑,而且那时候他已经有了一把鱼鳞紫金刀。”
“但是他却不知道邵大师又用那柄剑的残铁炼成了一柄薄刀。”
“他当然更想不到自己后来竟会死在那一柄薄刀下。”老人又问杨铮:“这是不是天意?”
“我不知道,“杨铮说:“我只知道现在我要做的事也是应无物绝对想不到的。”
“你要去做什么事?”
“我要去杀狄青麟。”杨铮说:“用邵大师向应无物换那柄薄刀的剑谱招式,去杀死他唯一的弟子。”
他也问老人:“这是巧合?还是天意?”
老人仰面向天,天空澄蓝。
他憔翠衰老疲倦的股上忽然又露出种又虔诚又迷悯又恐惧的神色。
“这是巧合,也是天意,巧合往往就是天意。”老人说:“是天意假人手故意做出来的。”
——天意无常,天意难测,天意也难信,可是又有谁能完全不信?
(三)
屋子里还是一片雪白,没有污垢,没有血腥,甚至连一点儿灰尘都没有。
一身白衣如雪的狄青麟盘膝端坐在一个蒲团上,对面也有一个蒲团,上面必定还留着应无物的气息,可是应无物这个人却已永远消失。
他的尸体并没有离开这间屋子,但是现在却已永远消失。
如果狄青田要消灭一个人,就一定能找出一种最简单最直接最有效的法子。
门外的长廊上已经有脚步声传来,是三个人的脚步声。
脚步声很轻,却很不稳定,可以想见他们的心情也很不稳定。
狄青麟嘴角又露一丝残酷的笑意,外面的三个人如果能看见他这种表情,绝不敢踏入这个屋子的门。
可惜他们看不见。
侯门深似海
(一)
门是虚掩着的,三个人都走了进来。
王振飞的脸色显得有点苍白,裘行健的眼睛却有点发白,也不知是因为睡眠不足?还是因为酒喝得比平时多了一点儿。
只有花四爷还没有变,不管在什么地方出现,不管要去做什么事,他看来总是笑嘻嘻的一团和气,就算要他去勾引别人的妻子,抢夺别人的钱财而且还要把那个人的咽喉割断时,他看起来都是这样子的。
他们一直没有走,因为他们一直都在等消息,等小青的消息。
他们已经等得很着急,却还是在等,因为他们相信小青是绝不会失手的。
现在他们才知道自己错了。
门外阳光灿烂,这个空阔干净、洁白如雪的屋里,却仿佛充满了一种说不出的阴森肃杀之意。
花四爷是最后一个进来的。
他一定进来,就转过身,轻轻地关上了门,因为他不愿让狄青麟看见他脸上的表情。
无论谁忽然看见一个自己本来认为已经死定了的人时,脸色都难免会变的。
幸好狄青麟连看都没有看他们一眼,更没有注意到他们的脸色,只淡淡说了句:“请坐。”
来的有三个人,屋予里唯一可以让人坐下来的地方就是那个蒲团。
以他们的身份,坐在地上总有点儿不象样的。
王振飞看看另外两个人,不想占据这个唯一的座位,狄青麟却说:“花四爷,你坐。”
花四爷看看王振飞,王振飞掉过脸去看白墙,花四爷慢慢地坐下。
“你们是本是觉得很奇怪?”狄青麟说:“我明明已经应该死了,为什么还活着?”
他说话就象他杀人一样,直接而有效。
裘行健脸绷紧:“你在说什么?我根本就不懂。”
“很好。”、“不懂为什么很好?”
“懂也很好,不懂也很好。”狄青麟说:“懂不懂反正都一样。”
他看着裘行健,平平淡淡地问:“你喜欢怎么样死?”
裘行健脸上绷紧的肌肉已经象绷紧的琴弦被拨动后一样弹跳起来。
“我为什么要死?”
“因为我要你死。”狄青麟的回答永远都一样简单直接干脆。
“天青如水,飞龙在天。”裘行健厉声道:“你难道忘了我是什么人?”
“我没有忘。”
狄青麟的声音还是很平和:“我要你死,你就要死,不管你是什么人都一样。”
江湖中有很多人都说过这一类的话,可是从他嘴里平平淡淡地说出来,就好象有一个掌有生杀大权的法官在宣判一个人的死刑。
裘行健怒目瞪着狄青麟,竟没有勇气扑过去拼一拼,他全身的肌肉虽然都已绷紧,内部却似已完全软弱虚脱。这个人的眼睛就好象一条吸血的毒蛇,已经把他身子里的血肉和勇气都吸干了。
王振飞忽然冷笑:“死就是死,你既然一定要他死,随便怎么死都是—样的,你又何必再问?”
“不错,死就是死,绝没有任何事可以代替。”狄青麟苍白高贵的脸上忽然露出种又虚幻又严肃的表情,悠悠地说:“天上地下,再也没有任何事能比你死更真实。”
他叹了口气:“你说得对,你的确不应该再得罪他的。”
他在叹息中慢慢地站起来,走到裘行健面前,用一种比刚才更和平的声音说:“你不能算是一条硬汉,你的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