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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浪惨然一笑,道:“人各有志,谁也不能相强,今后你我纵然是敌非友,但能与你这样的敌人交手,亦是我人生一乐。”
金无望缓缓点头道:“如此便好。”
两人相对凝立,又自默然半晌。
忽然,两人一齐脱口道:“多多珍重……”
两人一齐出口,一齐住口,嘴角都不禁泛起一阵苦涩的笑容,朱七七却不禁早已瞧得热泪盈眶。
她但觉胸中热血奔腾,忍住满眶热泪,跺足道:“要留就留,要走就走,还在这里噜嗦什么,想不到你们大男人也会如此婆婆妈妈的。”
金无望颔首道:“不错,是该走了,江湖险恶,奸人环伺,沈兄你……”
沈浪截口道:“金兄只管放心,我自会留意的,只是金兄你……”
金无望仰天长笑道:“但将血泪酬知己,生死又何妨……”挥挥手,踏开大步扬长而去,再也不回头瞧上一眼。
朱七七目送着他孤独的身影,逐渐在风雪中远去,又回头瞧了瞧沈浪,突然放开喉咙,大呼道:“等一等……慢走。”
金无望顿住脚步,却未回头,冷冷地问:“你还有什么话说?”
朱七七咬了咬嘴唇,又瞧沈浪一眼,道:“我……我要跟着你走。”
金无望身子像钉了似的钉在地上,动也不动一下,既未回头,也未说话,想来他已不知该说什么。
朱七七却不再瞧他了,大声道:“这世上只有你一个人同情我,了解我,这世上只有你才是真正的男子汉,我不跟着你跟谁。”
金无望似待回头,只是仰天长笑一声,向前急行而去,那笑声中的意味,谁也揣摩不出。
朱七七大呼道:“慢些,等我一等,带着我走……”
呼声之中,竟果然展动身形,追了过去。
沈浪伸手要去拉她,但心念一转,却又住手,望着朱七七逐渐远去的身影,他嘴角似是泛起一丝微笑……
朱七七放足急奔,奔出了十数丈开外,偷偷回头一望,呀,那狠心的沈浪,该死的沈浪竟未追来。
再往前瞧,金无望也走得踪影不见了。
漫天飞雪,雪花没头没脸地向她扑了过去,眼前白茫茫的一片,心里又是悲哀,又是气恼,又是失望……
她忍不住又哭出声来,她边哭边跑,泪水遮住了她的眼睛,她既不辨方向,也不辨路途,只是发狂向前奔……
前途茫茫,她根本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纵然辨清了方向,辨清了路途又有什么用?
眼泪,好像要结成冰了。
她狠命地用衣袖擦去泪痕,喃喃道:“好,姓沈的,你不拉我,看我真的死了,你对不对得住你的良心,但……但我为什么不死呢……为什么不死呢……”
她又举手擦眼泪,却突然撞进了一个人的怀里。
这一撞竟撞得她一连退出四五步,方自站稳,她正待怒骂,猛抬头,石像般的站在她面前的,却正又是金无望。
此时此刻此地再见着金无望,朱七七真有如见到她最最亲热的亲人一般,也说不出是悲?是喜?
不管是悲是喜,她却大呼一声扑了上去,扑进了金无望的怀抱,抱住了他,比上次抱得更紧。
金无望发际,肩头,都结满了冰雪,他面上也像是结满了冰雪,但一双目光,却是火热的。
他火热的目光,凝注着远方的冰雪。
良久,他自长叹一声,道:“你真的跟来了……你何苦来呢。”
朱七七的头,埋在他胸膛上,带着哭声笑道:“我自然要如此,我真的跟着你……从此以后,你永远再也不会寂寞了,难道……难道你不高兴么。”
金无望道:“从此你永远都要跟着我?”
朱七七道:“嗯!永远都要跟着你,永远不离开,你就算赶我走,我也不会走了……但你也永远不会赶我走的,是么?”
金无望苦笑一声,道:“可怜的孩子……”
朱七七道:“不,不,我不可怜,我才不可怜呢,有你陪着我,我还可怜什么?你从此可再也不准再说可怜了。”
金无望喃喃道:“可怜的孩子……”
朱七七埋着头,不依道:“你瞧你,又说了,你说,你说我有什么可怜?”
金无望叹道:“你又何苦为了要气沈浪而跟着我?你又何苦?”
朱七七大声截口道:“我不是为了沈浪,自己愿意跟着你的。”
金无望道:“但沈浪来追你回去如何?”
朱七七道:“我睬都不睬他。”
金无望道:“真的?”
朱七七道:“一千个真的,一万个真的。”
金无望默然半晌,忽然道:“你瞧,沈浪果然追来了。”
朱七七身子一震,大喜呼道:“在哪里?”
她身子立刻离开金无望的怀抱,回头一望,来路雪花迷茫,哪有沈浪的影子——连个鬼影子都没有。
再回头,但见金无望嘴角,已泛起一丝充满世故,充满了解,但又免不了微带讥嘲的笑容。
朱七七脸红了,却犹自遮掩着道:“他来了我也不睬他,我……我……”
金无望摇头叹道:“孩子,你的心事,瞒不了我的,你还是回去吧。”
朱七七顿足道:“我不回去,我死也不回去。”
金无望道:“但你又怎能真的跟着我。”
朱七七道:“你不让我跟着你,我就死在你面前。”
金无望苦笑望着她,半晌喃喃道:“跟着我也好,反正沈浪必定会跟来的,他任凭朱七七跟着我,只怕也是为了便于跟踪我的下落……他未曾明白逼着我带他去寻柴玉关,已算他对我的一番义气,他若要暗地跟踪,自也是天经地义之事,我怎能怪他?”
他自言自语,既然像是在为自己分析,又像是为沈浪解释,他语声低沉含混,除了他自己,谁也听不清。
朱七七道:“你说什么。”
金无望道:“我说……你要跟着我,唉,就走吧。”
两人急行半日,正午到了西谷。
这是新安城西的一个小镇,镇虽小,倒也颇不荒凉,只因此地东望洛阳,北渡大河来往客商,自为此镇带来了不少繁荣。
朱七七一路始终拉着金无望的手,入镇之后,仍未放开,别人要对她怎么看,对她怎么想,她全不放在心上。
别人自然要对她看的,心里也自然是惊奇,又觉好笑,但只要一瞧到金无望的脸,便也不敢看了,笑更笑不出。
朱七七轻声道:“你瞧,别人都怕你,我好得意。”
金无望道:“你得意什么。”
朱七七笑道:“我就希望别人怕我,但别人都偏偏不怕,如今我跟着你走,就好像跟着老虎的狐狸一样,可以沾沾光,也可以当做别人都在怕我了,我自然得意,只是……只是肚子太饿了,想装神气些,却又装不出。”
金无望忍不住一笑,道:“你此刻便吃得下么?”
朱七七道:“我又不是多愁善感的女孩子,一遇到件芝麻绿豆大的事,就吃不下,喝不下了……什么事我都很快就能忘记,照吃不误,所以我五哥说我将来必会变成个大大的胖子。”
金无望不禁又为之一笑,道:“胖子又有何不好?走,咱们去大吃一顿。”这冷冰冰的怪人,此刻不知为了什么,竟仿佛有些变了。
两人走了一段路,金无望突然又似想起了什么,当下问道:“你五哥可就是江湖人口中常说的朱五公子?”
朱七七叹了口气道:“不错,我那五哥,可真是个怪物,我家里的灵气,仿佛全被他一个占尽了,无论走到哪里,他都最得人缘,最能讨人喜欢,我真不知道这是为了什么?”口中虽在叹气,心中其实却充满了得意之情。
金无望道:“我也久闻朱五公子之名,都道此人乃是浊世中翩翩佳公子,只可惜直到此刻,我仍未见过他一面。”
朱七七道:“莫说你见不着他,就连我们这些兄弟姐妹,几乎有三两年未曾见着他了,他总就像游魂似的。呀,到了。”
“到了”的意思,并非说“游魂”到了,而是说饭铺到了一一,问小小的门面,五张小小桌子,收拾得干干净净,酒香,茶香一阵阵从门里传了出来,只可惜桌子上却坐满了人。
金无望道:“此地生意太好……”
朱七七道:“生意好的地方,酒菜必定不差。”
金无望道:“怎奈坐无虚席。”
朱七七道:“无妨,你跟着我来吧。”
拉着金无望走进去,走到角落上的桌子边一站,这桌子上坐的是两个面团团的商人,正吃得高兴,猛一抬头,瞧见金无望,直吓得忍不住打了个寒嚓,赶紧垂下头,再也吃不下了。
朱七七拉着金无望,站着不动,那两人手里拿着筷子,挟菜又不是,放下又不是,竟拿着筷子就去算帐。
于是朱七七与金无望便在这张桌子旁坐下。
金无望摇头道:“果然有你的。”
朱七七道:“就叫做狐假虎威。”
金无望忍不住大笑起来,但笑了半晌,又突然停顿。
朱七七道:“你为何不笑了,我喜欢你的模样。”
金无望默然半晌,一字字缓缓道:“这半日来,我笑的实已比以往几年都多。”
朱七七呆呆地望着他,久久说不出话来,她心里究竟是酸?是甜?是苦?连她自己也不知道。
幸好这时酒菜已送来,于是朱七七放怀吃喝。
金无望却是食难下咽,朱七七便不住为他挟菜,别的人既不敢瞧他们,又忍不住要偷偷来瞧。
只因这两人委实太过奇怪,男的太丑,女的太美,又似疏远,又似亲密,这两人之间究竟是何关系谁也猜不出来。
朱七七只作不知不见,笑道:“这一块你非先吃下去不可,空着肚子喝酒,要喝死人的。”
伸出筷子,挟了块排骨,要送到金无望碗里。
但,突然间,她身子一震,筷子挟着的排骨,“噗”地掉进酱油碟里,她目光直勾勾瞧着座前面的窗子,面上竟已无血色。
金无望动容道:“什么事?”
朱七七用筷子指着金无望身后的窗户道:“你……瞧……”语竟已无法成声,筷子不住的“喀喀”直晌,显见她的手竟抖得十分厉害。
金无望变色回首,窗外却是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他又是奇怪,又是着急,沉声道:“瞧见什么?”
朱七七颤声道:“窗……窗外有个人。”
金无望道:“哪有什么人?你眼花了么?”
朱七七道:“方才有的,你一回头,他就走了。”
金无望:“是谁?”
朱七七道:“就……就是那恶魔,那害得我又瘫又哑的恶魔。”
金无望动容道:“你可瞧清楚了。朱七七道:“我瞧得清清楚楚,他的脸,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直到此刻,她竟仍未定过神来,语声竟仍有些颤抖。
金无望面上也变了颜色,双眉皱起,沉思不语。
朱七七道:“你可要追出去?”
金无望摇头道:“此刻必定已追不着了。”
朱七七惶然道:“那……那怎么办呢?我此刻一见着他,吃也吃不下,睡也睡不着了,他好像随时随地都跟在我背后,还要来害我,我只要一闭起眼睛,就好像瞧到他正冲着我狞笑……”突然放下筷子,用手掩面,几乎哭出声来。
金无望沉思半晌,霍然站起身来,拿出锭银子,抛在桌上,拉起子朱七七的手,沉声道:“你跟我来。”
朱七七道:“哪……哪里去。”
金无望面色铁青,也不回答,拉着朱七七走出店外,四下辨了辨方向,竟直奔镇外最最荒僻之处而去。
朱七七又是诧异,又是惊惧,她委实已被那恶魔吓破了胆,世上她谁也不怕,可就是怕“他”。
只见金无望板着脸,大步而行,四下的地势,越来越是荒僻,此刻虽已雪霁日出,朱七七还是不禁冷得发抖。
她不知不觉间,用两只手扳着金无望的肩膀,倚到他身上,自后面看去,一个高大英俊的男子身旁,倚靠着个窈窕纤弱的少女,依偎而行,这景象确是令人艳羡,但走到前面一看,一个娇美仙女和一个阴冷丑陋的男子,并肩走在灰蒙蒙的积雪荒原上,这景象却有说不出的可怖。
金无望肩上虽然多了个人的重量,走的仍是极快。
朱七七忍不住又问道:“前面是什么地方?”
金无望道:“我也不知道。朱七七一怔,呐呐道:“那……那么你要走到哪里去?”
金无望道:“我也不知道。”
朱七七又惊又怒,道:“你……你……”
金无望道:“我这是在做什么,你立刻便会知道的。”
语声微顿,突又低叱道:“来了。”
朱七七倒抽了口凉气,屏息听去,只听身后果然有阵衣袂带风之声,传了过来,来势迅急异常。
但金无望却未停步,也未回头。
朱七七自也不敢回头,只是在心中不住晴问自己:“来的是什么人?莫非……莫非是他么?”
只听那衣袂带风之声,到了他们身后,身形便自放缓,竟始终不即不离地跟着他们,既不赶上前来也不说话。
朱七七只觉一阵寒意,自背脊升起,当真有如芒刺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