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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叛儿-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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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三眼忽然惊觉似地抬起了头,侧耳倾听。他听见北风的呜咽声,也听见了风声中几不可闻的脚步声和衣裳摩擦时发出的声音。

这时候了,还有谁会来找他呢?

绝对不会是楚叛儿。

过三眼认识的楚叛儿是个风风火火的人。像楚叛儿这种人,就算真去做小偷,响动也一定比别的小偷大许多。

那会是谁?

过三眼悄悄叹了口气,缓缓站起,悠然道:“门没闩,请进吧!”

外面沉寂了片刻,才有人冷冷道:“阁下就是居停主人?”

过三眼道:“不敢,区区正是过三眼。”

那人冷笑道:“久闻榆林过三眼千变万化,神出鬼没,发微抉隐,如探囊取物,在下有一事不明,不远万里特来请教阁下。”

过三眼道:“不敢当。过某久不践江湖,于世事已不甚明了,恐有负雅望。风寒霜重,阁下何不进来喝上几杯,海聊神侃,消此长夜?”

那人道:“多谢。”

门推开,一个乡农打扮的黄瘦老人慢吞吞地走了进来,先朝过三眼点了点头,回身慢慢掩上了门。

过三眼没有动。

老人掩好门,又慢慢吞吞地转身,又朝过三眼点了点头,垂着眼皮慢吞吞地走到火炉边的一张凳子旁,小心翼翼地坐了下来。

过三眼刚想伸手去端酒壶,老人已开了口:“酒就免了。

你也请坐,坐下说话。”

过三眼居然就很听话地退回自己的椅中坐下了,就好像这里的主人不是他,而是这个土里土气的老乡农。

老人轻轻咳嗽了两声,道:“你很知礼。”

过三眼微笑不语。

老人又道:“你一向都知礼。”

过三眼有点笑不出来了。

老人叹了口气,望着红红的炉火,喃喃道;“你一向都懂事得很。这很好,顺天知命是好事。你也到不惑之年了,该不惑了。”

过三眼盯着老人,铁青着脸,冷冷道:“阁下是在教训我,还是在威胁我?有什么话就直说好了。”

老人又叹了口气,道:“人老了,就是这个样子,喜欢唠叨。

好吧,言归正传。我想请教你一件事。”

过三眼哼了一声:“什么事?”

老人叹道:“十五年前的那件事,楚叛儿知道多少?”

过三眼“腾”地站了起来,双目中寒光闪烁:“什么意思?”

老人道:“别冲动,别冲动。坐下,坐下慢慢谈。”

过三眼慢慢坐了下来。

他的牙已咬紧,他的拳头也已捏紧。他坐在椅中,椅子也在吱吱作响。

十五年前的一件什么事,能令过三眼如此震惊如此愤怒呢?

老人似乎没有注意到过三眼浑身透出来的杀气,还在慢条斯礼地说着:

“你知道,那件事牵涉到很多人……很多很大的人物,他们不想让人知道那件事。这一点你做得很好,很对,很聪明,所以他们才没有除掉你……你的身份,他们都清楚,他们不杀你,就因为你没对别人说起过那件事……”

过三眼捏紧的拳头渐渐松弛了。

老人道:“可惜的事情是,你在江南结识了楚叛儿。他们不清楚你们之间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关系,他们不知道你对楚叛儿说过些什么。”

过三眼慢慢呼出一大口气,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和自信。

“所以他们派你来查问?”

老人点头:“不错。”

过三眼道:“如果我对楚叛儿说了些什么,他们将会杀我,是不是?”

老人道:“这也是不得已的事。”

过三眼道:“十五年前那件事,真有那么见不得人吗?”

老人叹道:“记住,你说这种话是很危险的,非常非常危险。你一向都聪明得很,我不希望你变笨了。”

过三眼垂下眼睑,半晌才微喟道:“我没有变笨,我一向都很聪明。既便说不上聪明,也可算得上十分谨慎。”

老人颔首,赞许似地道:“那就好,那就好。——这么说,楚叛儿什么也不知道。”

过三眼道:“他应该什么也不知道。”

老人仿佛松了口气,连连道:“这样最好,这样最好。”

他慢慢吞吞地站起身,朝过三眼点了点头,轻轻说了声“打扰”,慢吞吞地走了。

过三眼过了许久,才伸手揩去额上的冷汗,吹灭了灯。

黑暗刹那间笼罩了整个房间,只有那一炉红红的炭火在黑暗中寂寞无奈地亮着。

过三眼的心情也像这炭火一样,无奈,而且寂寞。

十五年前的往事,纷至沓来,历历在目,他怎么能忘得了呢?

经常在他的梦中索绕不去的往事,他怎么可能忘记呢?

每一道眼波,每一个字,每一片刀光,每一道剑影,每一滴血,每一行泪,他都还记得清清楚楚,他怎么会忘记呢?

“他们”是谁?

“他们”为什么想掩盖那件事的真相?

他的姐妹们,是不是就死在“他们”刀下?

是谁?“他们”是谁?!

过三眼泪流满面。

可他不能哭出声来。他不敢,而且不愿。

他的姐妹们死的死、散的散,死得离奇,散得也诡异。他以前也曾怀疑过这里面有什么阴谋,但也仅仅只能是怀疑而已。

可现在,他知道他的怀疑是正确的——是“他们”!是“他们”干的!

可“他们”是谁?

第四章 蒙冤亡命

武多余的死,震撼了整个榆林。

武家的六座庄园沸腾了。痛哭声、怒骂声、哭爹叫娘声几里外都能听到。

榆林城里议论纷纷,众人面上,大都有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神情。他们都在猜测着武多余的死因,猜测着凶手是谁,猜测着武家会怎么办。

一时间,流言满天飞。

榆林守备亲诣武家探视,并严饬部属着意巡逻,严加盘查往来行人,以防暴乱。

武神功流着泪,嘶哑着嗓子低吼道:“你们听着——无论凶手是谁,不管他有多大的来头,也要杀掉他!就算他躲到天上去,你们也要把他扯下来!就算他躲进十八层地狱,你们也要把他挖出来!”

这就是武家三千人共同的誓言。

*** *** ***

楚叛儿木然坐在武多余庄园的大客厅里,坐在武多余的尸体边。

楚叛儿坐在这里,已经四个时辰了。他的脸色苍白,神情漠然。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大厅里来来往往的人川流不息,他就好像没看见似的。

没有人跟他说话,他也不跟人说话。

武多余的尸体,是他抱来的。面对悲愤震惊的武家父子,楚叛儿尽量用镇定严缓的语气叙述了经过,然后就紧紧闭上了嘴巴。

这是他的过错。

如果他不去激武多余,不去追问叶氏姐弟要寻找的人是谁,也许武多余就不会被暗杀。

如果不是他爱揽闲事,武家根本就不会管叶氏姐弟的事,后面的这些事,就不可能发生。

一个朋友,就死在你面前,就死在你手中,而且是你害了他,你会怎么想?

你会不会有一种要发疯的感觉?

楚叛儿就有一种要发疯的感觉。

他曾杀过人,也曾被人砍得血淋淋的。他见过许多在血泊里挣扎着求生的人,目睹过许多悲惨的场面。

他已见惯了血腥,见惯了死亡,他本该已麻木。

可这回他就是无法使自己的感觉麻木下来。

因为武多余是他的朋友,因为武多余是他“逼”死的,因为武多余就死在他怀抱里。

他无法不深深地自责。

他守在这里,等候着武家对他命运的判决。

无论判决的结果是什么,他都甘心领受。就算是要他抵命,他也决不会皱一下眉头。

二杆子不知什么时候已站在他身边,轻轻拍了拍他肩膀,低声道:“武神功要见你。”

楚叛儿慢慢立起,跟在二杆子后面,从大厅的侧门走了出去。

二杆子低着头不紧不慢地走着,绕过一座假山时,轻声道:“快逃。”

楚叛儿微微一怔,这才想起一件事:“你怎么在这里?”

二杆子头也没回,脚步也没停:“这你别管,你快走,他们要杀你。”

楚叛儿道:“我不走。”

二杆子似乎有些急了,一跺脚,低吼道:“他们认定你是凶手!”

楚叛儿一凛,旋即道:“那我就更不能走了!”

二杆子忍不住了,转身冲着楚叛儿大声吼了起来:

“你怎么这么傻?又不是你杀的,你干吗要抢着背黑锅?

你有病啊?!”

楚叛儿摇头,坚定地道:“就因为不是我杀的,就因为我没病,我才不走。”

二杆子破口大骂起来:“你他妈的怎么就不开窍?再不走就晚了?!”

其实楚叛儿现在就是想走,也已晚了。二杆子没看见,他背后已出现了一群人。

一群肃立的人。

当中一个人,就是“秃老雕”武神功。

武神功双目赤红,怒视着楚叛儿,原本红润的秃头,已变得铁青。

武神功身边左右各站着两个儿子,武雄镇、武边关在左,武风流、武百代在右。

他们的手中,都绰着兵器。

武雄镇右手里,拎着把雪亮的鬼头刀;武边关的兵器则是杆绿沉沉的铁枪;武风流双剑已出鞘,武百代的方天画戟已横在胸前。

然而,更令楚叛儿心寒的,是他们的目光。

他们显得非常悲哀,非常震惊,非常愤怒——人们在发现自己被最信任的朋友欺骗时,就是这样子的。

楚叛儿不用看也知道,退路已被堵死了,因为二杆子已经不骂了。

楚叛儿也根本就不想退。

武神功低吼道:“秦川,站过来!”

二杆子——秦川没有站过去,而是走到楚叛儿身后贴背而立,怒声道:“你们搞错了,楚叛儿不是凶手!”

楚叛儿心里涌过一阵暖流——毕竟,还有一个朋友相信他不是凶手。

可他怎么会被指认为凶手呢?

他实在是想不通。

他不愿背这口黑锅,可现在黑锅已扣到他头上了,他却连扣锅的人是谁还不知道。

他打定了主意,一定要辩个水落石出。

这时候,他听见身后有个女人的声音在骂秦川:“小川,你这糊涂鬼!还不快过来!”

是“大秧歌”武翠娥。

楚叛儿叹道:“二杆子,你帮不了我,还是过去吧!”

秦川吼道:“要死我陪你死,怕什么!”

楚叛儿苦笑道:“你要是陪我死了,世上就没有人晓得我是冤枉的了。”

秦川大声道:“你以为他们还会放过我吗?这些狗日的一个一个都他妈不是东西,我今儿算是看透了!”

楚叛儿只好不说什么了。秦川既然已骂出这么难听的话来,这些人也的确不会放过他了。

武神功冷冷道:“楚叛儿,你枉有秦川这种血性朋友!你若有一点比得上秦川,也不会做出这种……这种人神共愤的事!”

楚叛儿还没搭腔,秦川已接口道:“少拍老子马屁!你秦大爷不吃这套!”

四下里怒吼声炸开——这小子竟敢辱骂武神功,简直是反了天了。

这么多年来,谁敢这么骂武神功?

武神功反而显得平静多了:“楚叛儿,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楚叛儿直视着对方,平静地道:“回老前辈的话,在下还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无法置喙。”

武神功嘿嘿一声冷笑:“真是英雄出在年少,有志不在年高。楚少侠竟然在杀了人之后还如此镇静,实在是叫人佩服。”

楚叛儿缓缓道:“哦?老前辈指我杀了人?——我杀了谁?”

武神功气往上冲,连声音都哽住了:“小儿……武……多余。”

楚叛儿神色一肃,冷冷道:“老前辈应该明白,无端指认某人杀人,而无真凭实据,是谓‘诬陷’。陷人于不义之人,必将遭天下唾弃!”

武神功戟指点着楚叛儿,喘了半天粗气,才嘶声道:“小……小贼好利口!雄镇,你来告诉他!”

武雄镇哑声道:“五弟他……他的……致命伤是……

是……”

他的环眼中溢出了泪水,声音也哽住了。武百代等人也都悲痛得说不出话来。

就在这时,武卷儿尖锐但不失平静的声音响了起来:

“我来审他。”

楚叛儿如中铁椎,浑身剧震,脸也一下变得惨白。

武卷儿一身白衣,缓缓行到楚叛儿面前站住,冷冷道:“楚叛儿,抬头看着我的眼睛。”

楚叛儿额上已沁出了冷汗。

他最怕的女人就在面前,他怎么敢和她对视?

武卷儿森然道:“你不敢,是不是?你心虚,是不是?男子汉大丈夫,既然敢作,就该敢当,你怕什么?”

楚叛儿被激怒了,被她的话彻底激怒了——男子汉大丈夫,头可断,血可流,凭什么怕她这么个女人?凭什么让她看不起?

他为什么一定要怕她宠她爱她?世上的女人有的是,怕她做什么?

楚叛儿倏地抬起眼睛,愤怒地瞪视着武卷儿。

他发现武卷儿其实也不像他想象中那么美艳。她的嘴角有点大,唇也有点厚,额也有点高。

她现在端着这种凛然的架子,更让他觉得有点厌恶。

就这么个女人,竟害得他单相思那么长时间,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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