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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开始想像她是他的那匹马,也想像他是她胯下的这匹马。
奔马的颠簸使她体内涌动的骚痒越发难以忍受了。
马到文水,孙二娘派出多日的探马回来了。
三个疲惫不堪的骑者回答了楚叛儿的提问,又匆匆往狐歧山赶。
——“仁义镖局?”
——“散摊摘牌了!”
——“谁托保的那批红货?”
——“只知道是大同府一个富商。”
——“问他了吗?”
——“他死了。被人杀死了。”
——“杀他的人查出来没有?”
——“没有。
——“怎么死的?”
…………“砒霜。”
线索断了。
楚叛儿呆若木鸡。浑身冰凉。
这该死的凶手!
用砒霜毒杀人,也许是最“安全”的方法了,因为你就算想查,也查不出是谁干的。
楚叛儿牙都快咬碎了——他从来没有这么愤怒过。
从来没有。
他必须要找到某个人,这个人知道十五年前发生的那件大事的内幕,这个人也认识一批在当时年轻、英俊、武功超凡的男人。
凶手就在这批人中。
可他到哪里去找这“某个人”呢?
*** *** ***
风淡泊仿佛在片刻之间,苍老了许多。
“也许真的是这样。也许……谁都没忘,谁都记得很清楚。”
他苦笑,轻轻叹着气,喃喃道:“就算是那样,也不致于……唉!天下晓得这件事的人数不胜数,他们杀得完吗?”
柳影儿道:“晓得这件事的人的确很多,但亲眼看见过’他’的人却不能算太多。”
风淡泊道:“你认为是一个人?”
柳影儿道:“应该只有一个。”
风淡泊道:“但显而易见的是,仅仅一个人,是没有能力杀这么多人的。”
柳影儿道:“但’他’可以雇人。世上有许多精于杀人的人,他们杀人只为钱,而从来不会追问你原因。”
风淡泊皱着眉头,沉吟道:“你的意思是说,在幕后指挥的人只有一个,但这个人却雇佣了许多刺客?”
柳影儿点头:“至少有一部分是职业刺客。”
苏俏在他们说话的时候,一直很认真地听着,谁在说话她就看着谁。
她的目光依然灵动活泼,他的眼睛仍然很亮——她已看出了,风淡泊和柳影儿看似在争执,实际上这两个人早就有了定论,他们只不过要借机将彼此的见解印证一下,同时也是说给她听。
听到“职业刺客”这个词,苏俏忍不住插嘴道:“大姐也说有职业刺客插手。”
柳影儿道:“但职业刺客的要价是很高的,即使是雇佣那些黑道上的杀手,也少不了要花大钱。谁有这么多钱呢?”
苏俏脱口道:“潘造化!”话一出口,马上又叹道:“可惜,我听说前些天他也被人杀掉了。”
柳影儿道:“我们也听说了。”
风淡泊沉声道:“不会是潘造化。吕梁十八寨土匪数万,不那么好养活,潘造化难有那份闲钱。再说,潘造化的钱,一向不是由他自己管的。”
柳影儿道:“而且,从传闻看来,潘造化死在李仁义手下,极可能是上了圈套。”
风淡泊道:“更何况潘造化手下的人杂得很,难得有什么秘密可言。他也不是那种鬼鬼祟祟的人。”
柳影儿沉吟道:“济南赵家,可以算得上是豪富了吧?’风淡泊还没开口,苏俏已叹道:“你们还不知道?”
“知道什么?”柳影儿问。
苏俏道:“赵家的事。”
“莫非济南赵家也出了事?”风淡泊很有点吃惊,“什么时候的事?”
苏俏看看风淡泊;又看看柳影儿,苦笑道:“这些年你们究竟躲到哪里去了,怎么什么都不晓得?那已经是七年前的事了。”
风淡泊愕然:“七年前?”
苏俏点点头;“济南赵家七年前就因火灾被烧毁,赵无畏惨死于大火之中,尸骨无存。”
柳影儿道;“凭赵无畏的武功,他不可能被火活活烧死。”
苏俏道:“但死无对证,就算有人怀疑,又能怎样?”
的确不能怎样。柳影儿沉默。
风淡泊怔了许久,才慢吞吞地道:“我记得赵无畏的大儿子赵先并没有死在蝙蝠坞。”
“蝙蝠坞”这三个字,他说得非常吃力。说这三个字的时候,他的目光也低垂下来。只要你够细心,就会发现地掩饰得很好的痛苦。
迷悯的、隐藏在内心深处的痛苦。
苏俏故意不去看他:“赵先在九年前就死了。那时他在松江府一家寺庙里落发受戒做了和尚,可没多久就死了,据说是‘坐化’了。”
风淡泊缓缓叹了口气,沉声道:“赵无畏查过他的死因吗?”
苏俏道:“应该查过,但听说赵无畏什么也没查出来。就算他查出来了,我想他也不大可能说。”
“为什么?”
苏俏苦笑道:“赵先有个儿子,那是赵家的独苗。赵无畏不会冒这个风险的。”
“赵先的儿子现在还活着?”
“不知道。”苏俏叹道:“也许大姐知道。这些年来,大姐一直都在暗中调查……你们也许已听说过.我们高邮六枝花的结局。”
柳影儿牵过她一只手,柔声道:“我们听说过。”
苏俏眼中闪出了泪光,声音也便咽了:“另外四个……都……都死了,连俊丫头也没……也没能逃掉。”
柳影儿失声道:“都死了?”
风淡泊也十分震惊:“她们是怎么死的?”
苏俏呜咽道:“不……不清楚,大姐她……她怀疑……是有人杀人……灭口。”
风吹进柳林。
风淡泊觉得很冷。不仅身上发冷,心里更冷。
连破碎的阳光,都冷得怕人。
风是三月的春风,本该是和煦的;阳光是三月的阳光,本该是温暖的。
可他就是觉得冷,而且有一种无助的感觉。
就像是你看见一个人从悬崖上跳下去,你就站在他身后,但你却无法伸出手去拉住他——就因为他认为崖下有他追求的东西。
深渊就是归宿。
风淡泊无法肯定,人性究竟还能丑恶到什么程度。
但他知道,那是人性,虽然丑恶,但绝对不是兽性。
绝对不是。
兽性也许残暴,但绝不丑恶。
*** *** ***
春夜的雨,温柔而且缠绵,就像宝香姑娘的心情一样。
烛光在她嫣红的脸上流淌,在她迷人的眼波中闪烁。虽然晚饭时她并没有喝酒,但她现在这样子就像已经醉了。
楚叛儿连看都没看她。
从昨晚到现在,她就没看见他有什么好脸色。他的脸一直沉着,那神色就像要马上动刀子杀人似的。
宝香姑娘根本不知道他为什么生这么大气,不知道他在生谁的气。她虽然很好奇,但还是决定不闻不问。
她并不很在乎他在想什么,他为什么愤怒苦恼。她只想着一件事,那就是怎么把他扯上床,她的床。
或者是他的床。
初看起来,这并不难办。
男人很少有几个能抗拒女人的诱惑,当这个女人美丽风骚时,更是如此。
要命的是,她骗过他,而且骗得很惨,差点要了他的命。
更要命的是,还没有一点迹象表明,他是个不记仇的人,也没有任何迹象说明他已经原谅她了。
她该怎么办才好呢?
宝香姑娘有的是办法。
她从许多可行的办法中选择了一种最有效、最古老、最扣人心弦也最可爱的办法。
流泪。
不是哭,仅仅是流泪。
大串大串的珠泪从她眼中溢出,浸湿了她长长的睫毛。
她痴痴凝视着他,默默饮泣。
她知道他会感觉到的,他会看到的,他也绝对会被她的眼泪打动的。
果然,她成功了。他很快就抬头朝她看了过来,脸上不耐烦的神情虽然更深,但她还是从泪花中发现了他在怜惜她。
他被她的泪水打动了。
她飞快地转身,低下头匆匆拭着泪,咬着唇偷偷笑了。
他不耐烦地道:“好好的哭什么?”
她沙哑着嗓子低声道:“我没哭。”
他似乎更不耐烦了:“你没哭?”
她带着哭音道:“要你管!”
他更生气,声者也大了:“啊!火气还不小啊?!你以为我想管你啊?”
她不说话,但肩头已在轻轻颤抖,似乎在极力压抑哭声。
楚叛儿大声道:“喂,要哭回你自己房里哭去!这么晚了你还呆在这里干什么?”
她哭道:“我没哭!”
她估计他的火气马上就会消失了。果然,她听见他走到她身后,他的手搭上了她的肩膀。
他说:“还说没哭?”
他扳过她的身子,冷笑道:“回去睡觉去。就算你要哭,也别在这里哭。我最烦看见女人哭。”
她的泪流得更急。
楚叛儿立即就觉得自己太粗暴了——就算她曾骗过他,那也是上个月的事了。况且,她前几天还帮了他的大忙,他这么爱记仇,有点说不过去。
这么一想,楚叛儿就发现,面前流泪的宝香姑娘实在很柔弱,很值得可怜,很需要被适当地安慰一下。
他按在她肩上的手微一用力,她就倒进了他怀里.抱着他的腰,大声抽泣起来。
楚叛儿拍着她后心,叹道:“好啦,好啦,别哭了……”
“我以为……以为你……你再也……再也不理我了,呜呜呜……”
这句话一说出口,就算是铁人也会熔化,就算是冰山也会消融。
楚叛儿几乎都快忘记她上次骗他的事了。她当时也说过许多融冰化雪的话,结果是差点送了他的命。
幸好楚叛儿只“消融”了一会儿,就清醒了过来,上回当,学回乖,适可而止吧。
他清清嗓子,扶着她肩头想推开她:“怎么会不理你呢?
以前的事就算了,我早忘了。现在你回房去吧。”
宝香姑娘抱得更紧,哭声虽低,但绝对动情:“我不。我不。”
但楚叛儿再怎么动情,也不敢忘记上回的遭遇——先是甜言蜜语、花言巧语,然后是疯狂刺激的欢爱,然后他就昏迷了,变成任人宰割的肉。
他不敢再相信她。
鲁莽决不等于勇敢,傻瓜决不会是真正的英雄。
他知道有一个穴道,点中之后可以使人昏睡不醒。
他知道这个穴道在哪里。他会点穴。
这样事情就简单多了。
宝香姑娘睡着了,睡在他的床上。楚叛儿终于可以松口气,可以静下心来想想了。
他该从哪里着手呢?
在鱼河堡和武卷儿密谈时,他突然想到一个大胆的假设——武多余和潘造化的被杀、苏俏和“过三眼”以及叶家姐弟的失踪,都和某人想杀人灭口有关,而某人杀人灭口的原因,是因为这些人和某件事有关。
叶家姐弟逼苏俏的目的,武多余并没有来得及说出来,但楚叛儿几乎可以猜到武多余没说出口的一个人的名字。
苏俏作为高邮六枝花中的一枝,之所以名气超过了其他五枝花,也和这个名字有关。
这个名字就是“风淡泊”。
风淡泊平生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在蝙蝠坞杀了辛荑。
而蝙蝠坞一段是近些年来最神秘最血腥的一件事,据说牵涉到许多名门大派,至今还没人公开它的真相。
楚叛儿于是星夜东行,去找孙二娘。他从孙二娘处证实了他的设想——潘造化十五年前曾抛下吕梁山的事业,进了蝙蝠坞,成了一个魔女的面首和杀手,他是蝙蝠坞一役中活下来的辛荑的八名杀手之一。
孙二娘同时还告诉了他其他一些事情。比方说,武林中为什么没人愿意谈论这件事,涉及到的武林名门大派有哪些。
孙二娘知道的并不多。她只听潘造化断断续续透漏过一些零星片段,她只知道,济南赵家、河南龙门派、云南七圣教、万柳山庄以及沧州白家参加过蝙蝠坞一役。
其余的,她就不清楚了。
楚叛儿废然长叹——他无从查起,他不知道该从何处着手。
济南赵家的惨变,他早已听说过;万柳山庄早已荒芜,风淡泊和柳影儿踪迹全无;七圣教远在南疆;河南龙门派自龙刚病死后已烟消云散;沧州白家的遭遇甚至比济南赵家还要惨,六年前的一个秋夜里,被人屠尽满门。
他本想去京城找仁义镖局问点情况,现在看来也没必要去了。
他该去找谁呢?
那八名幸存的杀手中,除了早已死去的阿龙、沧州白宇辉、济南赵先和刚被杀死不久的山西潘造化外,另外四个人是谁?
有谁知道?
他又该怎么去找这些“谁”?
春雨沙沙地响着,象母亲低柔的声音唱出的摇篮曲,带来了浓浓的、舒适的、令人晕眩的阵阵睡意。
楚叛儿困倦得要命,眼睛都快睁不开了。他已经两天一夜没合过眼了。
他拉开房门,想了想,又走回来吹灭蜡烛,这才打着哈欠带上门,进了宝香姑娘订的那间房。
他需要安安静静。痛痛快快地睡上一觉,没有女人,没有烦恼,一觉睡到大天亮。
春雨沙沙地响着。楚叛儿睡得沉极了。
如果他知道明天一早起来会看见的那一幕惨景,他还会睡得这么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