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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俊臣道:“林谦和同时有三种身份,他既是令狐一招的心腹密探,又是香木剑派的座上宾,同时又是离魂门的洛阳分舵舵主。他和莫雨村之间的关系,令狐一招肯定知道,但显然没捅开这层窗户纸。而他和令狐一招的关系,莫雨村也不会不明白。实际上林谦和林老板的武功高得吓人,但很不外露。因为,像他这种三重身份的人,本来就不愿太招摇……”
荆楚听到自己嘴里一阵爆响,牙齿咬碎了一颗。
龙俊臣又道:“离魂门出现江湖,是十四年前的事。
因为在那之前的一年,令尊不知从哪里找到了离魂伞。
离魂伞的名声很快传遍江湖,很多人为了从令尊手上夺取离魂伞而煞费苦心。离魂门刚成立不久,令狐一招就让林老板入了该门,莫雨村也借机同林老板拉上了关系。
六年前,荆傲雪到洛阳后,令狐一招便让林谦和趁机下手夺伞,林谦和没敢贸然动手。结果是林老板在令狐一招授意下,有意激怒荆傲雪,所以,实际上是令狐一招约令尊决斗的。令狐一招的意思是有点瞧不起离魂伞,他不相信这把伞能离他的魂。结果那晚令狐一招受伤,荆傲雪身亡。而荆傲雪所中的暗器中,最先到达的、最致命的一击,是林老板发出的一小截枯树枝……”
荆楚突然感到自己很累很累,两膝直发软。
“当时观战的高手们都是由令狐一招发帖请来的,他为什么这么做,我估计原因可能是不想让莫雨村得到伞。
因为林老板知道的事,莫雨村也知道。而一旦荆傲雪和令狐一招交上手,很可能两败俱伤。那么林老板可能会和莫雨村联手夺伞,令狐一招也难逃厄运。当然,是不是这样,我也不敢肯定。反正那晚荆傲雪死后,观战的高手们打成一片,争执不下。令狐一招只好让林老板将伞送回离魂门,并提议找你为父报仇。令狐一招真正的心思,我想大约是等你出山时,再整垮对方……”
荆楚陡觉天族地转,一屁股坐到地上,嘶叫道:“你骗人,骗人!”
四面八方,风声飒飒。
东面一个愤怒的声音在喝骂:“龙俊臣,你放屁!”
是林谦和!
西面一个阴恻侧的声音在尖叫:“你不会是龙俊臣,你到底是什么人?”
是曹公旦。
看来他一直没走开,他又是在等什么呢?
南面又一个清朗悦耳的声音响起:“龙掌门,将莫雨村说成是香木刻派的代表,是对我香木剑派的污辱!”
香木剑派真的来人了。
这人一出声,其他人都缄默了。
那个清朗悦耳的声音还在说话:“莫雨村二十五年前,就已被家师逐出门墙。他后来的一切举动,都不能代表香木剑派。”
龙俊臣双肩一阵轻额:“阁下何人?”
“在下罗隐,香木剑派现任掌门。日前听说本派叛徒在此作恶,招摇撞骗,奉家师之命,特来将其处死。既然莫雨村已死,本派不再追究,但在下对龙先生的身份很感兴趣。”
随着笑声,一个白衣青年公子出现在龙俊臣身边。
这是个很英俊、很逗人喜爱的年轻人,他的腰间悬着一柄剑。
那一定是令人谈之色变的香木剑了。
龙俊臣忍不住后退了一步。
林谦和闪电般冲过来,一拳击向龙俊臣面门:“姓龙的,你血口喷人!”
龙俊臣呵呵一笑,流水般向后退开:“荆门主若是不信,可以去问令狐一招。”
荆楚傻呆呆地坐着,一动不动,仿佛是一座石像。
林谦和凶狠凌厉的扑击,都被龙俊臣闪开了。
但林谦和很快就不打了,他直愣愣地站在那里,瞪着龙俊臣。
曹公旦的怪笑声响了起来:“我也觉得这个龙俊臣不太对劲了|Qī|shū|ωǎng|。他使的虽是龙俊臣的招式,但内功心法迥乎不同。”
林谦和嘶声叫道:
“你揭开蒙面布,你不是,不是……”
龙俊臣仰大大笑,道:“林谦和,林老板,你真相已经暴露,就想把水搅混吗?”
林谦和还在嘶叫:“揭开蒙面布,揭开蒙面布!”
“不用让他为难了,我想我已经猜出他是谁了。”曹公旦晃晃悠悠地从深草丛中走了出来:“如果姓曹的招子不亮的话,一定认不出你是谁来。偏偏我的眼睛好得怕人,想坏都坏不了。”
他似在苦笑:“龙俊臣一定已经死了。那么,你只可能是——”
林谦和一下崩溃了:
“令狐一招!”
他突然一阵晃悠,慢慢向后栽倒,凄厉地叫道:“珍珍,爹……对不起……你……”
第十九章 魂亡魄散
龙俊臣在大笑:“看见你们这些自以为是的人,真是好笑得很。”
曹公旦冷笑道:“令狐先生,你的计策实在高明极了。莫雨村已死,那天晚上的观战人,已只剩下林老板了。他虽是你的心腹,但已经没有价值了。所以你故意把林老板的身份透露给荆楚,让他去杀林老板,你再杀荆楚,伞就神鬼不知地归你令狐先生了。因为你杀荆楚时,一定也是以‘龙俊臣’的身份出现,然后你再让‘龙俊臣’死掉,对不对?好计谋,好计谋,连我曹公旦都想不出来。”
龙俊臣还是在笑:“你们真以为我是令狐一招吗?”
曹公旦道:“令狐先生,你认为曹某没有能力扯下你的蒙面布吗?我想我是有这个能力的。”
罗隐微微一笑,白影一闪。龙俊臣双掌齐出,击向罗隐的胸腹,罗隐轻轻巧巧地避开了。
蒙面布已在罗隐手中。
除下蒙面布的“龙俊臣”,不是令狐一招,又是何人!
曹公旦突然失笑:“令狐兄,你何苦这么煞费心机呢?真的夺了伞,找个地方藏起来,又有谁会知道呢?”
令狐一招淡然一笑,道:“曹兄的《太清秘发》怎么到手的,想必不用我多说了吧?”
曹公旦咯咯怪笑道:“不错,我也是用尽了鬼点子才弄到手的,可现在我实在想找个人,把《秘笈》送给他。
因为何苦这些年一直在找我,他要是找到我了,我的命也就丢得差不多了。不过,我倒不像令狐兄,天天蒙着面。”
令狐一招的嘴角一翘:“曹兄,听说你十多年前浪迹青楼,艳遇颇多。尤其苏州青楼女子们,至今尚有不少记得当年的曹公子……”
曹公旦不笑了。
令狐一招笑得更开心了:“听说曹公子当时得了一种美妙无比的风流奇症,闹得人不人、鬼不鬼的。不料想今日一见,曹兄仍是英俊潇洒、风度翩翩、丰神如玉,莫非曹兄吃过什么仙丹灵药、海上仙方吗?抑或是《太清秘笈》上真载有医治杨梅大疮的方法亦未可知啊?哈哈,哈哈……”
曹公旦眼睛直了,浑身剧烈地颤抖起来。
“兄弟我有时也琢磨,太清玄功练到一定火候时,是不是可以使人皮面具上产生各种表情,从而不让人察觉到你是戴面具的。现在我看见曹兄,才知道我想得没错。”
令狐一招一面说,一面吐口水。
曹公旦突然不抖了:“我发誓要杀死所有在场的人!”
荆楚厉叫起来;“曹公旦,你把吴越怎样了?”
曹公旦夜猫子一般笑了起来:“她会变得和我一样的。”
荆楚头中嗡地一声大响,暴喝道:“曹公旦!”
曹公旦惊得一回头。
不仅曹公旦回头了,连令狐一招和罗隐也都转头看他。
荆楚那一声暴喝让人无法不看他。
他手里的离魂伞撑开了,缓缓转动起来。
月光下的离魂伞,不是越显凄凉诡异?
罗隐在转头的一刹那,闭上了眼睛,缓缓坐倒。
曹公旦没有。他怔怔地盯着离魂伞看了许久许久,也坐下了。
令狐一招本在微笑,他说过他不怕离魂伞。
林老板在将离魂伞送回离魂门前,将伞放在令狐一招处搁了三夭。三天时间内,令狐一招居然发现了离魂伞的奥妙,而且还发明了一种克制离魂伞的药物。
令狐一招的蒙面布上就涂有这种药水,他当然不怕离魂伞。他看着离魂伞,微笑着。
当他感到眼前居然具有幻象出现时,已经晚了。
他忘了,自己的蒙面市现在是在罗隐手中。
……
等到罗隐睁开眼睛时,天色已经大亮了。
他的身边倒着令狐一招和曹公旦。
荆楚在前面不远处躺着,像是在熟睡一般,面对着清朗的蓝天。
离魂伞已经不在了。
林谦和倒在荆楚旁边,身上有几十道刀伤剑伤。
他显然没受到离魂伞的禁制,但他还是同样被夺伞的人杀死了。
罗隐这才恍然知道自己为什么没死。夺伞的人一定以为他已是个死人,才没有在他心口捅几刀。
罗隐轻轻叹了口气,站了起来,仰起脸,看着东方升起的太阳。
他慢慢离开了,离开了这满是尸体的地方,直走进太阳的光辉里去了。
连生大师在罗隐走后不久,出现在荆楚的尸体边。
他没说什么话,也没有叹息,只是深深地望着荆楚似在熟睡的脸,像是怕惊醒他似的。
终于,他弯下腰,抱起荆楚的尸体,也缓缓走开了。
他也走进了太阳的光辉里。
一丛乱草中,还有一具尸体。
那是一具女孩子的尸体。她的心口插着一把匕首,她的两只手紧紧握着匕首的柄。
她是自杀而亡的。
一个年轻轻的女孩子,本该是快快乐乐、无忧无虑的。她为什么想不开明?
温暖的阳光照在她苍白的面庞上,把那上面的痛苦融化了。
她一定是去了天堂?
但她绝对不可能入天堂,也不应该下地狱。
因为她是林素珍,是一个尘世的女孩。
离魂伞呢?
谁晓得离魂伞到了什么人手中?
第二十章 荞麦谷
九年后,又是春天。
一个清瘦的中年和尚慢慢走到了迷花谷前,停住了,仔细地审视着四周的山石路径。
“是在这里,是这里……”
他喃喃念叨着,眼中已有了一丝迷惘和痛苦。
他想起了师父在三天前告诉他的话:
“法空,去迷花谷吧!”
他回道:“师父,弟子不知迷花谷为何物。”
师父的眼中闪出了柔和慈祥的光芒:“法空,去迷花谷吧!你尘缘末了,不去一趟,你的心永远不会空的。”
他说:“师父,弟子四大皆空,不需去了。”
师父微笑:“四大皆不空,不亦为空?”
他只有来了。
师父的话,他不敢不听。
他终于慢慢走进了谷中。
走进山谷,法空就怔住了。
满谷尽是雪白的荞麦花。
法空苦笑道:“怎么变样了?”
停了好一会儿,他才又往山谷深处走去。
一池清水,鹅鸭嘻戏。
几架丝瓜、几棚葡萄,绿了小小的院落。
法空更惊讶了。
他迟疑着走到小院门口,高声念了一声佛号,叫道:
“贫僧路过迷花谷,讨口水喝。”
小院里响起了一个略显沙哑的女人的声音,很悦耳:
“大师请稍候。只是此地已不叫迷花谷,改叫荞麦谷了。
啊——你、你怎么知道这原是迷花谷的?”
一个青年农妇出现在法空面前,吃惊地望着他。
法空一直低垂着眼睛,看着手中的钵盂:“贫僧未出家时,曾到过此地。”
青年农妇颤声道:“你……你……大师未出家时姓名,可否见告?”
法空道:“阿弥陀佛!出家无家,俗家姓名,贫僧早已忘了。女施主请赐些清水,贫僧还要赶路。”
“你……你是不是……荆……荆兄?”
青年农妇浑身都在颤抖,好像站不稳似的。
法空倏地抬起眼睛,审视地打量着面前的女人。
她的确是个农妇,这不仅仅是因为她是一副农妇打扮。
她面色黝黑,眼角也已有了浅浅的皱纹、她的手又粗又黑,一看就知道她是个什么农活都干的主妇。
但她为什么叫法空为“荆兄”呢?
泪水在她面上流淌着,她好像是在哭,又好像是在笑。
她的一只手紧紧揪着心口的衣裳,似乎透不过气来,另一只手则扶在门框上,手指都深深抓进木头里了。
她的眼睛泪花迷离地盯着他的眼睛,她的嘴唇在不住颤动。
钵盂从法空的手中落下,砸在他脚尖上,可他根本就没感觉到。
钵孟滚下石阶,滚过斜坡,滚进了池塘里,半浮半沉地飘着,引得鹅鸭们不住用翅扇嘴啄。
法空终于明白,师父让他来干什么了。
法空终于叹了口气:“你……你是不是……吴……吴兄?”
农妇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荞花如雪,一川皆明。
一只雪白的鹅正伸长了脖颈,用黄色的嘴将钵盂啄得团团转。
一切都那么爽朗明快,一切都那么清新可喜。
然而吴越的哭声里所包含的一切,能在这爽朗明快。
清新可喜中渐渐淡化、消失吗?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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