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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东海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剑入鞘,转身就走。
四十岁的人本应没什么火气了,这才是“四十不惑”
的真正含义。
徐东海就输在火气太盛上。令狐逸成名后如是说:
“他并没有看不起我,他只是火气太盛。火气太盛的人,剑气霸道,但也脆弱。”
令狐逸自此成名。
徐东海也还是“剑王”,因为使剑的人里,还找不出一个可以与他抗衡的。
只是徐东海自此绝不入洛阳,也绝不看牡丹。
现在的枪王叫刘过。三十年前的枪王叫赵烈。
赵烈有幸被推举为枪王时才十岁,正是血气最旺的年纪。而且,赵烈的性子很烈。
烈到能一气刺杀三十多个敢笑话他个子太矮的绿林好汉,烈到能在已死去的仇人身上再补扎十枪。
然而赵烈也有不烈的时候。只要身边有漂亮的女人相伴,赵烈就变成了面条,变成了水。
若是他看中的女人叫他去死,或许他都会毫不犹豫地一头撞死。
他看中的女人叫香香,一个美得出奇也疯狂得出奇的女人,除了没叫赵烈去死,她什么都干过。
有一天赵烈喝得半醉,正和香香发狂的时候,香香突然推开了他,冷傲地道:
“我要嫁人了。”
赵烈迷迷糊糊地看着她,好像没听懂。
香香抬起衣裳,掩住了胸脯:“他叫令狐逸,洛阳‘天香园’的主人。”
赵烈还是没有听懂。
香香冷笑:“他很有钱,人也很俊,武功也好,而且,他岁数比你大,对女人很有经验,也很体贴人。”
赵烈点点头,好像听懂了。然后他慢慢下床,穿好衣服,拎着铁枪就走了。
香香冷笑:“你干什么去?”
赵烈站住,但没有回头。半晌才道:“天下女人有的是,你要嫁人,我只好再去找一个。”
香香的心一下凉透了。
可赵烈并没有去找其他女人。他去了洛阳,找到了“天香园”主人令狐逸。
令狐逸看着眼珠血红的赵烈,不出声。
他看出赵烈来意不善,但不知道赵烈会为什么来意不善。
赵烈问:“你认不认识香香?你是不是要娶她?”
令狐逸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什么香香?”
赵烈暴跳起来,一枪搠了过去:
“你敢不认?”
令狐逸闪开了:“我真不……”
赵烈又是一枪扎向他心窝。
令狐逸身子一侧,贴着枪杆闪到了赵烈对面,握住了赵烈的两只胳膊:
“我想你上什么人的当了,我根本不知道香香是谁。”
赵烈很顺从地低下眼睛,令狐逸松开手后退。
赵烈突然大叫:“你比我高大英俊,武功又比我好,财产也比我多,你为什么不去娶香香?”
令狐逸苦笑:“我根本还是第一次听说这个名字,我为什么要去娶她?再说,我已经有妻室了。”
赵烈转身就跑。
令狐逸摇摇头,叹了口气,朝围观的人道:“这个人醉了,而且醉得相当厉害,要不我就被他平白无故地杀死了。”
可谁也不相信他的话,因为瞎子都能看出来,令狐逸实在胜得轻松滞洒,而赵烈的确也没有醉。
“不,他醉了。”令狐逸反驳别人的观点:“他确实醉了,醉在心里。是因为女人,一个叫什么香香的女人。”
可不管怎么说,一招之内,枪王束手就擒,这是事实。
于是令狐逸就变成了“令狐一招”。
至于枪王赵烈,自此之后就消失了,从江湖中彻底消失了。
只是听说开封府最美的一个女孩子吞金自尽了。那女孩子的名字好像就叫香香,她自杀的原因很清楚——
她疯狂地爱上了一个浪子、一个叫赵烈的浪子,可这个浪子居然负心,居然不肯娶她。
只有令狐一招在众人一致的对赵烈的诅咒中保持沉默;只有他知道赵烈为什么不肯娶她。
“你比我高大英俊,武功比我好,财富也比我多,为什么不娶香香?”
这是赵烈对令狐一招讲的最后一句话。
赵烈虽然很烈,但很自卑。
和令狐一招交手的第三个人是谁,很多人都不知道。
那个人是怎么败的,也很少有人知道。问令狐一招,令狐一招只是微笑,什么也不说。
那一战是在夜半打的,地点是在白马寺。结果是令狐一招胜,而且也是一招取胜,不多的几个观战人都这么说。
那个人的兵器很奇怪,是一把怪伞,一把黑白相间的怪伞。
这一点知道的人不少,而且也都明白,这把伞有点邪门。除非你已修炼成了陆地神仙,否则你最好不要去惹那把伞。
因此,自然而然地就会有人联想到:“这个年轻农夫,和那第三个人一定有某种联系。”
既伞相同,打伞的人自然也该存在某种亲密的关系。
令狐一招当然也想到了一点。
而且,他是第一个想到这一点的人,他的第一个念头就是想的这一点。
令狐一招在看雨,莫雨村在剔牙。
看过莫雨村剔牙的人,大多会不想吃饭,实在没人剔牙的姿式比他的更让人恶心了。
莫雨村左手拿着一面镜子,右手执着一根牙签。他的嘴咧着,两排灰黄的沾满黄黄白白的食物屑的大牙呲着。他对着镜子,剔一下,吸一口气,粗红的舌头伸出来舔一舔又缩回去,然后再剔。
他是在对付一根刺进牙缝里的细鱼刺。这根鱼刺已经折腾地半个时辰了,还是没有屈服。
令狐一相看着窗外蒙蒙的细雨,长长叹了口气,转身离开窗户,坐在了莫雨村对面:
“雨村,你看这人会不会是‘离魂门’的?”
莫雨村右手一抖,牙签刺破了牙床,出血了。
“你这么想?”
令狐一招沉重地点点头:“据我所知,离魂门门主的标志,就是这把伞。”
莫雨村看着镜子,发现自己嘴里已是血糊糊的了,伸出舌间舔了一圈,道:“可是离魂门自荆傲雪死后,好。
像解体了。”
令狐一招摇头:“不可能。这把伞肯定是离魂门的,也就是上次荆傲雪用的那把伞。”
莫雨村叹了口气,不再努力和鱼刺斗气了,放下镜子,懒洋洋地道:“也许不是呢?”
令狐一招道:“武林中以伞为兵器的本来就没几家。
而且那几家也不会有这种伞。”
莫雨村吐出一口血沫,吐在地毯上:“或许他们就想造这么一把伞来逗人玩呢?”
令狐一招极力不去看地毯上的那口痰,但眉头已微微皱了起来,眼神也有点严厉了:
“我想,没有人会开这种玩笑,也没有人敢开这种玩笑。除非他是个疯子,除非他不想要命。”
莫雨村笑笑,笑得满不在乎:“这样吧,小弟我先去伸量伸量他的武功,看看他的来路,你看怎样?”
令狐一招大喜:“如此有劳贤弟了。”
“自己兄弟,客气什么?”莫雨村嘻笑自若:“老哥,若是他的确是荆傲雪的后人或是弟子,是不是干脆将他……嗯?”
莫雨村做了个切菜的手势。
“最好做得谨慎一点。”
“老哥,放心好啰!”莫雨村笑嘻嘻的,突然张口,又大大地吐了口血糊糊的痰。
这回令狐一招没皱眉头:
“林记饭铺,是不是也有点……?”
很显然,令狐一招要那个年轻农夫的命。而林谦和却将他拉进了林记饭铺,而且还一住好几天不出来,这不是明明白白地和令狐一招过不去吗?
“老哥是说,连林老板也一起……”
莫雨村又做了一个切菜的动作。
莫雨村平生信条只有一句话——谁敢挡路,就让谁走走黄泉路。
令狐一招没有摇头,也没有点头:“上次荆傲雪来叫阵时,住的好像也是林记饭铺。”
莫雨村大笑:“真巧!”
令狐一招苦笑:“是巧。”
莫雨村笑道:“看来那饭铺就是离魂门设在洛阳的据点。”
令狐一招显得有些心神不宁了。
“老哥放心,小弟会干干净净地解决了那个傻小子的。离魂伞只不过是他们的一种标志,|Qī|shū|ωǎng|并非什么了不起的玩意儿。那个傻小子即使会武功,也绝对高明不了,杀了他易于反掌。”
令狐一招能一招制住荆傲雪,那把伞就是叫作离魂伞,又有什么可怕的呢?
莫雨村不怕。
令狐一招笑笑:
“我不过是有点担心,杀了他会不会有什么麻烦。离魂门的人向来是来无影去无踪的。如果……”
莫雨村知道,令狐一招是怕离魂门的人来报复。虽说令狐一招功力超卓,但处于暗处的离魂门显然更可怕。
更何况令狐一招家大业大,姬妾成群呢?
莫雨村拍拍心口,唾沫星子乱溅:“若是离魂门真找上门来,小弟我接着就是了,绝不会连累你老哥的。”
令狐一招苦笑道:
“雨村,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
“只是”什么,他没再往下说,莫雨村也没问。
“老哥,前天吃酒时,同桌的有个小秀才,该是个女孩子扮的。老哥该知道她的来历吧?”莫雨村转了话题。
令狐一招脸色有点发白:“不知道。”
他显然并非不知道吴越的底细,只是不敢说而已。
莫雨村有些惊讶了,他知道令狐一招绝对不是个怕事的人。
而世上还有什么人,能让令狐一招感到恐惧呢?
莫雨村在笑:“大哥,咱们是不是金兰兄弟?是不是过命的交情?”
令狐一招还是什么也没说,但额间上已沁出了细密的汗珠。
莫雨村摇摇头,叹了口气:“大哥既是如此看不起小弟,小弟就只好回老家去了。”
令狐一招也叹了口气:“雨村,事关重大,你还是……不要知道的好。”
莫雨村站起身:“我走。”
令狐一招伸手一栏:“雨村!”
莫雨村冷笑。
“好!”令狐一招跺跺脚,气急败坏地道:“我告诉你,只是你听了之后,可别后悔。’‘
莫雨村一下坐回椅上:“我不后悔。”
令狐一招无奈地看着他,摇摇头:
“你肯定也听说过……”
后面几个字,已低得无法听清。
可莫雨村的脸马上就白了。
“你……你怎会知道?”
莫雨村发现,自己的嗓音又哑又闷。
令狐一招苦笑:“你当我愿意知道?哪个想知道?谁愿意知道谁是王八蛋!”
莫雨村深深地缩进了椅中,似乎他感到天气很冷。
令狐一招听到了手下人的一批又一批报告:
“已经有十三个年轻人闯进林记饭铺去了。”
“里面有叫骂声,但很快又没了。”
“那十三个年轻人一个都没有出来。”
……
“离魂伞一直没出过林家。”
……
“少林寺莲生大师偕十几名罗汉堂高僧,已在来洛阳的路上。”
“龙老大龙俊臣还没动静,龙门派的人这几日也不出来了。”
……
消息多极了,但让令狐一招感兴趣的只有一条,刚刚送到的一条:
“一个秀才打扮的女人闯进了林记饭铺。”
是不是那个令莫雨村色变心寒的吴越?
吴越为什么去林记饭铺?
吴越文代表了谁?
令狐一招微笑,笑得很得意很开心。
至于这微笑说明了什么,那可就只有天知道了。
第四章 夺伞
开饭铺子的人,手头一般总有几个钱。
林谦和家道就颇殷实。所以他有闲钱在饭铺后面修了一个花厅,而且布置得也不算俗气。
壁上有字有画,几上有花有草。虽免不了墙角放个筛子、门后挂杆秤,但毕竟与饭铺里那种感觉不一样。
一个年轻美丽的秀才大刺刺地负手而立,用一把大折扇扇着后背,讽刺地打量着立在对面的小伙子。
这就是那个吃相文雅的年轻农夫,那个撑晦气的黑白伞到处不受欢迎的小伙子。
他用平静、坦诚的目光也在打量着这个秀才,似乎有些好奇。
看着,看着,他的脸居然有些红了。
“小可吴越。敢问兄台大名?”
秀才的声音很脆,小伙子似被吓了一跳,有些不自在了:“不敢。小人姓荆,荆条的荆,荆棘的荆。荆楚,清楚的楚。”
他解释得的确很清楚。
秀才眉毛一挑:“你是故意消遣人吗?我叫吴越,你就自称荆楚。”
荆楚有些惊讶,有些不解:“名字就是名字,怎能消遣人?在下的确是叫荆楚。姑娘……兄台若是不信,在下也没有什么办法。”
吴越的脸一下红了,眼中却透出了杀气:“这么说,你眼光倒还不弱,一眼就看出我是个女人来了。”
荆楚赔笑:“不知……兄台到此,有何贵干?”
“找一个打着离魂伞的人。”吴越单刀直入,咄咄逼人。
荆楚征:“离魂伞,什么离魂伞?”
吴越冷冷笑:“我常听人说:外表越老实的人,说的话越是不可信。今天看见了荆兄,才知道此言不虚。荆兄难道连你自己用的伞叫什么都不知道?”
荆楚惊讶地看看自己挟在胁下的伞,又看着吴越:
“你是说,这把伞就叫离魂伞?”
吴越看见那把伞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