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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一早,赵仲谋出得房来,见清儿已在客栈前等候,当下径自走上前去,叫道:“清儿姑娘。”清儿见他无恙,心下似乎颇为欣喜,说道:“公子没事吧?”赵仲谋点点头,二人一起走出客栈。
二人随意找家饭店,用过早膳。赵仲谋说道:“清儿姑娘……”清儿微微一笑,说道:“我叫卓清,公子叫我清儿便是了,这般姑娘姑娘地叫着好生别扭。”赵仲谋道:“好。那你也别再称我‘公子’了,我又哪是什么狗屁公子!叫我仲谋便是了。”卓清道:“好。”
问起脱困经过,二人都说承一家丁模样的蒙面人搭救,方才逃出秦府。赵仲谋又问起小瑕现在何处,卓清道:“受恩公所托,北上传信去了。”赵仲谋心想:“小瑕身怀武艺,让她带信过去,却也甚好。”言谈间,想起昨日假扮蒙面人时说话甚多,虽然有意掩饰,但能不能瞒过,却也难说,当下细看卓清脸色,见她殊无疑虑之意,心下稍宽。
二人正欲离去,忽听身后不远处一人说道:“李兄,今日西子湖心秦丞相招贤,可别错过了。”却听那姓李之人说道:“正是,正是,都怨这招贤台一年才搭一次,实在是太少了,不容错过。”先前那人道:“那我们这便走吧!”那姓李的点点头,二人会过钞,转身离去。赵仲谋心下微感诧异,:“招贤台原是战国时燕昭王为雪破国之耻,广招天下贤士所设,怎么这秦桧老贼也设起招贤台来了?”心想:“我正要寻那老贼的晦气,今日巧遇,这热闹自是非瞧不可。”思量间却听那姓李的边走边问道:“兄弟翻箱倒柜也只凑得一千五百两,却不知够是不够?”那人笑道:“够与不够去了再说,难道秦相爷还收我们茶钱不成!”言谈间,已去得远了。赵仲谋闻言心下更奇:“难道去这抬贤台还收买路钱不成,一千五百两一个,那也太贵了吧?”心中疑惑,当下与卓清一起跟随二人而去。
行不多远,便已到得西子湖畔,那二人雇艘小船,径向湖心划去。赵仲谋与卓清也即雇船跟上。赵、清二人坐于船中,但见湖水清可鉴影,水草柱立,蓬蓬悦目,回望苏堤,杨柳如烟,翠缕长条,随风摇曳,岸上玉骢娇嘶,芳草醉人,高楼林立,极目远眺,重峦叠嶂,风姿潇洒,西湖秀色,美不胜收,无怪乎昔人有云:东南山水之盛,首推西湖,水光山色,俯仰百变。
舟行数里,便到得西湖中心的一座小岛上,赵仲谋见那二人弃舟登岸,便也与卓清上岸而行。四人沿小径东行百余步,见一路蘅藿杜若兰菊之属迎道怒发,奇馨沁鼻。走过曲折石桥,穿过六角亭,转而向南,忽见一座高台搭建于苍松翠柏间,上书三个大字――“招贤台”。赵仲谋心道:“果然有个招贤台!”但见台下黑压压地聚着百余人,赵仲谋与卓清捡个座位,在台下坐定。先前那二人回头看了看赵卓二人,神情颇为不快,似乎不愿他们随己而来,当下向台旁一个管事招招手。那管事走到二人跟前,听二人讲了一番话,又回头看了看赵、卓二人,又似乎问了句什么,二人答了,那管事便径自走到赵卓二人身前。
赵仲谋抬头看了看他,微笑不语。那管事冷冷地道:“二位可知这是什么地方么?公子小姐若是观赏风月,还是换个地方为好!”二人闻言,不禁脸上一红,心道:“却把我们当作游山玩水的情侣了!”卓清嗔道:“哼,你管我是不是观赏风月,旁人来得,我们便来不得么?再说,这台不叫作‘招贤台’么,贤才到来,却又如此轻慢相待,-岂是待客之道?”那管事道:“话是不错,只是有才无才却不能凭姑娘一言而下定论。”卓清道:“那要以什么而论呢?”那管事傲然道:“当然须以黄白之物而论了。”
赵仲谋心道:“原来贤才的才竟是财物之财!”心中气愤,伸手便欲从怀中掏出银两来,却见卓清不屑地轻轻一笑,双手拢了拢头上鬓发,一张手,便见一颗拇指大的珠子溜溜地在她掌中旋转,萦萦吐着微光。卓清冷冷地道:“黄白之物我是没有,不知这颗珠子代得了黄白之物么?”那管事当即换过脸色,连声说道:“代得,代得!”又赔罪道:“小人多有得罪,小姐和公子爷安坐,待小人命人端壶上好的茶来。”忙走了开去。一会儿侍者奉上茶来,赵仲谋顺手接过,随手从怀里摸出一锭银子来,约有十两,塞在那侍者手里,微笑道:“有劳了。”那侍者接过银子,受宠若惊,半晌才会过神来,不叠地谢赏。先前那管事看在眼里,心道:“无端得罪了两位财神爷,本来这银子定是进我的口袋无疑。”转又一想:“都怪我自己眼拙,恁大的夜明珠戴在头上,先前我怎么就没瞧见呢?”
未过良久,便听得喧哗暂歇,一人缓缓走上台来。此人身着锦袍,相貌威严,眉目顾盼间极有气势。赵仲谋心道:“这定是秦桧那老贼了,看年纪也不是很老啊!”赵仲谋曾在秦府书房之中隔屏听过他讲话,但一直未曾见过秦桧样貌,直到此时方才得见。当下心中暗想:“你这老贼上得台来,不知又要大放什么狗屁!左右无事,且先听上一听。”
秦桧道:“众位乡贤,本相今日在此搭建招贤台,只为效法当年燕王拥彗折节的故事,广延天下之士,与我同保宋室,共辅圣主。”秦桧顿了顿,又道:“方今外夷寇边,内乱不止,国家危难,朝庭又少可用之才,因此本相禀明圣上,不拘一格,广招民间贤才。诸位之中但凡才高者,尽可破格而用。”台下众人顿时欢声雷动。秦桧又道:“众位乡贤报国情切,实为可嘉,但只为名额有限,不能尽皆录用,也只能择其才高者而任之了。因此本相暂拟了一个量材的办法——现今有临安府主薄、秘书省校书郎、太庙斋郎、越州通判等三十余个空缺虚位待贤,诸位各以金银相投,多者为胜,即可赴任为官,报效朝庭。”赵仲谋一听,心下顿时大悟:“说了半天,原来是卖官啊!”却听秦桧道:“以金银相投,只是一个量材的尺度,想来材高之士,也必能理财,因而自是家财殷富之人,便如当年的陶朱公一般,居官固能吞吴霸越,退隐亦可富甲一方……”
赵仲谋心道:“自古以来,大凡有经纶济世之才者,却往往不通理财之道:姜子牙兴周灭纣,开姬汉八百余年天下,当其未遇之时,也只能在渭水之滨垂钓,清贫度日;管仲辅佐桓公九合诸侯,开春秋霸业之先例,少年穷苦之时,却也常受鲍叔接济;诸葛亮辅佐刘备兴国,七擒孟获六出祁山,九百余年来才智罕有其匹,但在三顾之前,也不过是南阳隆中的一名耕夫而已,三人若都以财资而论,想来也不致于千古留名了。这陶朱公只是千百年来的一个特例而已,不想却被秦桧这奸贼别有居心地引来此处,做了量才的尺度,其人若是地下有知,只怕非气出病来不可!”却听秦桧继续说道:“……现今国用未足,内乱外患,日费斗金。今日台上所聚之金银,本相自当尽归于朝庭,外抗金寇,内平暴民,出资越多者越能显现其赤诚报国之心。”台下众人大喝采,掌声不断。赵仲谋心道:“买官鬻爵,还要冠冕堂皇,言之成理,此贼实是可恶之极,却偏有这许多无耻之辈为之附和。”
却听台下一人高声道:“秦相爷赤诚为国,我等又岂能不效微薄之力呢?”又一人道:“秦相爷之功,可比伊尹、周公!”……众人颂词如潮,秦桧闻言,不禁捋须微笑,谦逊道:“诸位乡贤过奖了,本相实不敢当。”良久,众人声歇,秦桧正欲开言,却听台下一人站起身来,高声道:“秦相爷今日招贤,可有一比……”赵仲谋见此人约莫三十七、八岁年纪,中等身材,脸上英气勃勃,似乎隐藏着一股浩然之气,心道:“如此英伟的人物,却也为一官半职而违心称颂。”心下暗叹可惜。秦桧一看,微笑道:“原来是胡御史!胡御史有话请讲。”那胡御史仰首高声说道:“便如青楼中的女子一般——既要做婊子,又想立牌坊!”此言一出,顿时群情竦动,台下众人中当即站出数人来,大声斥责于他,以便趋媚于秦桧;也有人心下寻思:这人一闹,看来今日招贤只怕是无望了,秦相爷心中一怒,指不定谁要倒霉,我可千万别遭了这鱼池之殃呵。只有赵、卓二人心道:“此比真是绝妙,——卖官鬻爵却还要加上这许多冠冕堂皇的理由,不是‘既要做婊子又想立牌坊’又是什么?想不到这招贤台前居然还有这等仗义执言之士。”
秦桧道:“不知胡御史对本相今日招贤何以会有如此大的偏见?”胡御史道:“秦桧你好大的胆子!卖官鬻爵竟还冠冕堂皇、言之成理,朝庭若都象你这般用人,我喏大一个大宋国岂非要亡在你的手里?”秦桧道:“今日招贤,本相事先曾得圣上许可,并无僭越之处啊?”胡御史道:“圣上又岂知你今日所招的,竟都是咸有财者,似你这般招贤,非但侮辱了古人,还侮辱了今人,侮辱了‘贤才’二字!”这番话义正辞严,秦桧不禁气为之夺。却听胡御史说道:“秦相爷位高权重,自不会将我这小小的三品官放在眼里,但我胡铨官价虽低,长得却是一身的硬骨头,明日早朝,我必向圣上细述此事,重重地参你一个渎职之罪!”说罢,一拂衣袖,径自大步离去。
秦桧被胡铨一搅,招贤这台大戏是说什么也唱不下去了,也自转身进了后堂。一名管事的急忙出来向众人赔礼,说道:“今日相爷身体不适,招贤一事容改日再议,事出突然,还请众位乡贤见谅!”说罢,不住地下台下众人致歉。众人无奈,心底不由得暗骂胡铨多事——这喏大一个朝庭,满堂的佞臣,又岂是你一个小小的三品官所能左右的!真是不自量力!
众人无奈之余,却也只能各自离去。赵仲谋心道:“大家都走了,这热闹也瞧够了,我们也还是走吧!”当下一拉卓清,随众人而去。
湖边小舟甚多,想是船夫们早知今日来招贤台的诸位“贤才”,乃是“咸(贤)有财(才)者”,因而早早地便在岸边边恭候。二人乘小舟渡过西湖,在一棵大树绿荫下的茶摊上歇脚。赵仲谋见此处风光甚美,又见时辰尚早,有心在湖边游赏一番,当下向那卖茶的老汉问道:“老伯,此处可有什么名胜古迹值得一游?”那老汉忙道:“有,有。前面过去不远,有一座灵隐寺,风景甚好,公子爷和少奶奶不妨一游。”二人一听,俱都脸上一红,卓清嗔道:“谁是公子爷的少奶奶了,你可别乱说!”言语间颇为羞涩。赵仲谋取出一小锭银子,微笑道:“这是打赏你的,只是这称呼以后可别再弄错了。”那老汉连声相谢,见二人缓步离去,忙道:“公子爷和小姐慢走。”心下嘀咕道:“你们二人单身出游,谁都会以为你们是年轻夫妇,又怪得了谁?我看你们就算现在不是,不出十天半月的也迟早会在一起,若是不然我王三把字姓字倒过来写!”一想到自己姓氏,不由得暗自偷笑。其时盛行早婚,男子十五六岁,女子十四五岁便常已婚配,也无怪乎那卖茶的老汉会以为二人是官宦人家乘兴出游的少年夫妻了。
二人西行里许,便已来到灵隐寺前。这灵隐寺始建于东晋咸和三年,至此已有七百余年历史,乃是江南第一名刹。其庙宇寺院座落于西湖之西,居北高峰与飞来峰二峰之间,林木耸秀,深山古寺,云烟万状,江南秀色,几无愈于此。二人久慕盛名,又都是年少贪玩的性子,接连三日,将诸事抛于脑后,尽皆沉醉于灵隐胜景之中。
第四日清晨,二人从灵隐下山,在西湖边的一座酒楼中歇脚。二人用过酒菜,正思虑着该去哪儿再好好地游赏一番,忽听身侧一人长叹一声,说道:“如今这世道可真是越来越不象话了!胡御史这般赤心为国的忠义之士,朝庭贬斥不用;象秦桧这般祸国殃民之辈,却依之有如股肱,如此之大宋朝,想来离亡国也是不远了!”身侧又一人说道:“可不是么!胡御史历数秦桧卖官鬻爵贪赃枉法投敌卖国十数件罪状,可就是说不动这糊涂的赵构皇帝,非但不治秦桧之罪,竟还将胡御史这般肯为百姓仗义执言的邦国柱石贬斥抚州这种荒远之地,真是岂有此理!真不知这大宋朝的天下究竟是不是他赵构皇帝的?他如此地亲近小人罢黜贤臣,还要不要这大宋的半壁江山了!”
赵仲谋心想:“前日在招贤台前,胡御史痛斥秦桧卖官鬻爵弄权误国,义正辞严,句句入理,原只道这一本参奏上去,必能将秦桧治罪,谁料到头来竟是这样的结果!”却听又一人说道:“这江山社稷是赵构皇帝的,他一意误国,要将这半壁锦河山拱手送于金人,我们又能奈何?只可惜金人南下,生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