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卓清心想:“这二十余日间,只怕娘的本事再大也寻不回爹来,因而只有娘一人在家,若要送礼,须合娘的心意才是。我家中富足,娘的身份又殊非一般,眼界自是极高,寻常礼物怎入得了她的眼去?若要送礼也定须别出心意才是。那娘又有何心愿呢?第一件只怕就想寻爹回来,但此事我们自是难以办到;第二件想的多半便是想替我寻个好的归宿了,除此之外所求的只怕就很少了,究竟该送什么给她才好呢?……”卓清寻思良久,未有合适之物,心下怅然,忽然脑中灵光一闪,想起一事,不禁欣喜,心道:“若能取来此物作礼,娘心中定然喜欢。”
原来卓清想起,一年前某日,母亲说起,说她近日内力精进,剑法施展之际,寻常兵刃已难受得如此大力,却苦无一件趁手的兵刃,言语间不无遗憾。当时卓清便对母亲说道:听说昆山忘忧谷中的忘忧老人藏有一把砍金断玉的宝剑,名叫青萍剑,忘忧老人有意将此剑相让,何不到忘忧谷中向他求取此剑。母亲听了,只是轻轻一笑,说道:那忘忧老人性情怪辟,武功又是极高,虽说有意将青萍剑赠与他人,但近年来求取此剑的,不下百人,也没听说被谁取了去,多半他还有什么苛刻的条件,为娘若去求剑,除武功之外别无胜算,万一求不得宝剑,岂不大失身份?当时卓清便说道:那由女儿去取,岂不甚好?母亲笑道:那你也未免太不自量力了,似你这般才智武功,若能取得青萍剑,那宝剑又如何还会在他手中?当时卓清心中极不服气,心道:难倒我的才智武功就真的如此不济么?
卓清心想:“此事说过便忘,直至今日提到礼物之时方才想起。现今我的武功已非昔日可比,仲谋更是胜过我许多,我二人前去求剑,颇有胜算,就算不成,也不怕求剑不得会失了身份,若真能取得此剑作礼,母亲定然欣喜。”想到这儿,忙跟赵仲谋说了。赵仲谋道:“好,反正时日尚早,去昆山忘忧谷中转转也好,只是能不能取到青萍剑,却殊无把握,也只能尽力一试了。”卓清点点头,笑道:“好,那我们就去试上一试。”赵仲谋道:“短剑我倒是有一口,也绝非寻常之物,只是剑身太短,当不得剑使,若是实在求不得青萍剑,也只能拿它作礼了。”卓清知他所说的定是身上那把“断玉玄匕”,当下轻笑道:“那你舍得么?”赵仲谋笑道:“你娘若是舍得她养了十几年的女儿,我又何惜一把短剑。”卓清嗔道:“你再胡说,我可不理你了!”赵仲谋笑着伸伸舌头,不再接话。
二骑急驰,不觉已行出了百余里,忽见路边有条小河流过,忙催马过去饮水。二人下马寻块遮阴的大石坐下小歇,仰视环顾,但见蓝天白云青山绿水,两匹马在河中饮水嘻戏,身边又有意中之人相陪,心中不由得甚是惬意。
歇了一盏茶的功夫,二人正要上马,忽听得马蹄声响,一匹黑马飞驰而来。马上那人驰到近前,见此处有条小河,也催马过来饮水。赵、卓二人见那人身形魁伟,方脸黑须,双目有神,马前挂着一柄长剑,背上绑着一个绽蓝色襁褓,一张小脸自襁褓中露出,圆睁着双目,不住地向赵、卓二人张望。赵、卓二人见那人神情豪迈,坐骑不凡,似是阵前统兵的骁勇大将,但又见他身着青衫,背负襁褓,又似乎只是个寻常的乡野村夫,一人身上流露出两种不同的气质,两者又极难相容,不由得心下暗暗称奇。
那人下马在河中饮了些水,在赵、卓二人对面树荫里坐下,取出一块干粮,正要放入口中,忽听背上婴儿大声啼哭,忙取下襁褓抱在手中不住地哄叫。但那婴儿就是不肯停歇,反而越哭越响。那人忙将手中干粮在口中嚼碎,轻轻放到婴儿嘴边,那婴儿觉有物来,开口一尝,但随即紧闭了小嘴,不肯吞入口中,不住地啼哭。那人听得哭声心痛不已,仿佛每一声啼哭都是一把尖刀,重重地刺在心上,但对此又无可奈何,忍不住仰天长叹一声,虎目中隐含泪水。赵仲谋幼年丧母,深知父兼母职的难处,也不由得替那人难过,忽想起玉花骢背上革囊之中有韩氏兄弟所赠的马奶,忙取了过来,向那人说道:“这位大哥,我们这儿有些马奶,你拿去喂你的孩子吧。”那人闻言大喜,说道:“如此便多谢二位了。”忙走近身来将马奶接了过去。那人将马奶送到婴儿嘴边,那婴儿闻得奶香,啼声顿止,张口便饮,一连喝了十余口方才停歇,圆睁着满含泪水的双目,不住向身前打量。三人见了他这般可爱的模样,忍不住轻笑。
那人将皮袋还给赵仲谋,赵仲谋摇摇手,说道:“孩子这般喜欢,这袋马奶便送给他了。”那人大为欣喜,连声致谢。赵仲谋见他这般喜欢,想起马上革囊之中还有一袋,便也取出送了给他,那人感激不已,神色间似乎又觉得这般萍水相逢而受人恩惠很是不该,忙转身取下自己马匹上所挂的一柄长剑,递到赵仲谋身前,说道:“萍水相逢得蒙二位以马奶相赠,在下感激不胜,这柄剑便送于二位,聊表在下相谢之意。”赵仲谋说道:“这如何使得,些许马奶又怎是宝剑之比?在下实不敢收。”那人轻轻一笑,说道:“常言道:‘宝剑赠烈士,红粉送佳人’我见二位举止,似乎是江湖中人,也正好配此宝剑。再说,这剑原非寻常之物,若是落入我这等寻常之人手中,岂非玷污了宝物。”赵仲谋见他执意相赠,也不便再行推辞,当下谢过收下了。那人将马奶收好,背上襁褓,翻身上马,一夹马肚,那马急冲而前。忽见那人一提缰绳,那马长嘶一声,于急驰之中竟也跨不出半步。那人回过头来,向二人一望,似乎想说些什么,但话到嘴边却又强自忍耐。卓清见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说道:“这位大哥有话请讲。”那人迟疑半晌,说道:“没事,没事!”言罢纵马而去。
赵仲谋见他离去,向卓清言道:“这人武功极是不凡,却偏生一副忧郁的样子,象是遇上了极大的难处。”卓清点点头,说道:“他虽未露一式武艺,但举手投足间轻盈迅捷,处处显露出高深的修为,适才这一勒马之间,常人就万难做到,只是象他这般身手之人,世间原也不应有太多为难之事,为何他却一直紧锁着愁眉?”赵仲谋心下也大感奇怪,提起手中宝剑一看,却见那剑上刻着两个篆体大字:“紫电”,剑鞘上好几处已隐隐长出了铜锈,显见此剑铸造之期已颇为久远。赵仲谋心道:“相传这紫电剑乃是三国时吴大帝孙权所有,传至今日已有九百余年,实是大大的有名,就连不通武艺的文人墨客,也尽皆知晓。不想今日无意之间,这剑竟流落于我这江湖后辈手中。”当下拔出剑身,但见银光一闪,剑身如一泓清泉,倒映出头上蓝天白云。赵仲谋提起宝剑,对准身旁的大石一试,只听得“叮”地一声轻响,大石应声分成了两半。赵、卓二人均想:“先前见这剑藏在鞘中黑黝黝地毫不起眼,原来竟是这般的锋利。”赵仲谋心下暗自后悔,轻声说道:“早知是这等宝物,先前定要全力推辞。”卓清心知他无端以二袋马奶换得如此宝剑,心下不安,说道:“那我们追上前去,把宝剑还给他。”赵仲谋一听不错,忙与卓清一齐上马,向南追赶。
急驰出一里多地,前面出现一个岔道,二人互望一眼,似是询问对方该走哪条。卓清见赵仲谋不语,说道:“我们就随便选一条追赶下去,若追上了,便把宝剑还给他;若是走错了道,那也就罢了,想来这剑也是他真心相赠,我们便留下吧。”赵仲谋心想:“看来也只能如此了,若真不能将宝剑还于那人,我便借花献佛,将它转赠给清儿的母亲,我自己剑法平平,又有了家传的沸血神兵和断玉玄匕,倒也不需什么宝剑了。”当下二人取道左侧大路,策马向南疾驰。二人追出三十余里,心想二骑神骏,定非那人的坐骑可比,这许多路尚未追上那人,自是在先前岔道处与他错过了。
卓清微微一笑,说道:“我们还剑不得,看来这把宝剑注定是你的了。”赵仲谋轻笑着摇摇头,说道:“我们原本不正想找宝剑么?既然还剑不得,正好送给你娘做礼物,却不知伯母她喜不喜欢。”卓清说道:“这等好剑,我娘她定然喜爱,我再在旁替你说几句好话,我娘定会对你另眼相看。”赵仲谋问道:“那我们还去不去找忘忧老人?”卓清想了一会儿,说道:“原是不须去了,只是我们既已到这忘忧谷附近,便顺道去见识见识也好,说不定机缘巧合,连他那柄青萍剑也让我们给取了过来。”赵仲谋心想不错,与卓清一同策马向忘忧谷而行。
二人又行出十余里,转入一大片树林之中,眼见四周歧路从生,不知该往何处取道。二人正自犹豫,忽见东南面林木繁茂之处隐隐露出茅屋一角,忙催马迎了过去。行未数步,便听得隐隐似有歌声自那茅屋中传来。只听那歌声唱道:
破燕城仲连一箭,下齐国食其片言,退魏师公瑾数鞭。巧舌善辩,妙计连篇,才高能将天地变!
停得片刻,那歌声又唱道:
沛县吏臣了秦皇,贪杯客下了齐邦,跨下儿逐了霸王。且隐锋芒,大志暗藏,挽弓满月待天狼。
二人听得歌声悠扬,词意豪迈,廖廖数字之间怀古及今,不觉神往。却听茅屋中又一人唱道:
君不见亡虢虏晋饭牛叟,风云忽会惊二周。君不见贪酒迷色流亡客,一朝虎变霸诸侯。人生失意寻常事,莫削壮志空醉酒。季子刺股相六国,孟明焚舟复前仇。毋言人生驹过隙,须坚此心展雄谋。日练养叔穿杨技,夜读太公踞鼎畴。时思句践图复国,常记范雎觅封侯。一剑数年磨在手,才学足堪动王侯。仗剑回首望故土,扬眉阔步行九州。贤才何处逢明主?拥彗折节黄金楼。纬地经天展良才,安邦定国运奇谋。占九鼎,一神州,万古流芳功名就,功名成就轻拂袖。……
二人循声来到近前,但见屋门敞开,五个青衫老者端坐其间,小酌高歌。二人下马走到门前,卓清说道:“打挠众位长者雅兴,尚请恕罪,请问去忘忧谷怎生走法?”屋中众人见有生人前来问路,搅了诗兴,回头看看二人,面露不快之色。一个灰须老者缓缓站起身来,向二人问道:“二位贵姓?”赵仲谋忙答道:“晚辈赵仲谋,这位是卓清姑娘。”那老者轻轻点了点头,走到门前,说道:“恕罪倒是不必了,我这儿有一个上联,二位若是对得上,我便与二位指路;若是对不上,就只能烦请二位另择他人相问了。”
卓清见他有意为难,心中不禁有气,说道:“好,便请您老出题吧。”那老者道了声“好”,沉思片刻,说道:“我这上联是:屈子沉江,孰为辨浊清?”二人听得“浊清”二字,不由得暗赞此人才学不凡,心想:屈原原就有“举世皆浊而我独清”之语,只为楚王分不得忠奸,辨不得浊清,这才令他投江而死。此事天下皆知,原也不足为奇,此联奇就奇在这“浊清”二字既与原意相符,又与“卓清”二字同音,想是那老者故意引来为难她的,对她的挠兴之举,略作文雅的惩戒。
二人见那老者能在这片刻之间想出这条语带双关的上联来,实有过人的才学。卓清心道:“我若只对出字面之意,未免示弱于他,也不解我这被嘲之气。”当下问道:“敢问老丈高姓大名?”那老者见她听出了自己联中之意,不甘被嘲,也来询问姓名,当下微微一笑,说道:“老汉金诚,愿闻姑娘妙对。”卓清沉吟道:“金诚?金诚?”思虑片刻,脑中忽然灵光一闪,说道:“有了,我这下联是:夸父逐日,谁不识精诚?”茅屋中众老者闻言,齐声赞道:“卓姑娘好才气!”继而又大笑着向金诚说道:“你这老头儿,这下可让人见笑了吧?早知如此,何不将名字改了!”金诚笑着摇摇头,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说道:“长江后浪推前浪,我等便是不服老也是不行了。”卓清见他这般说,反倒觉得不好思意了,说道:“晚辈无礼,还望前辈您大度包涵。”金诚摇了摇头,示意不妨,当下便将入谷的道路向二人讲了。
二人听罢,相谢而去,缓行出数十步,又听得歌声自身后茅屋中传来:
谢公何太狂,欺我后世无才郎。一斗诚太少,至使万载怨才高。独不见青莲狂士仗剑行,去国长啸《梁父吟》,经纶满腹志踌躇,载酒高歌向渭滨。三杯吟成《蜀道难》,百世远播谪仙名。诗成每恨古人轻,一斗何足慰平生!……
二骑渐行渐远,歌声终不可闻。
二人按那老者所指途径,沿着林间小道行出十余里,忽见前面山坡之后一条小河蜿蜒而过,便催马过去小歇。二人下马来到河边,但见河水清澈,自东面小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