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湘妃剑-第4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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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虽然面带微笑,但言语神情之中,却自有一种高贵清华之气,就正如春日的阳光,虽然和煦温暖,却仍教人不敢逼视。

黑衣头陀独目一张,上下仔细端详了他几眼,突地松开手掌,大步走到他面前,大声喝道:“你就是这辆马车的主人么?”

这一声大喝当真是声如霹雳,四下人群,都情不自禁地后退一步,但这轻袍缓带少年却仍然面含微笑,道:“在下‘缪文”正是这几匹骏马之主——”黑衣头陀浓眉一轩,大声道:“纵马闹市,肆意伤人,你凭着什么,竟敢如此猖狂?”

锦衣少年“缪文”微笑道:“肆意伤人?不敢请教大师,在下可曾伤了谁么?”

黑衣头陀微微一怔,突地仰天长笑起来,狂笑着道:“算你走运,不但有如此好马,如此马夫,还有一张能言善辩的嘴,只怪洒家方才不曾等你伤了人后再抓住你。”

突地伸出巨掌,在“缪文”肩头一拍,狂笑又道:“老实告诉你,洒家爱的还是你这份胆气,否则洒家平白费了这许多气力,岂肯随便便放过你。”

狂笑未住,这独自独臂,刀疤扳虬,黑衣长发的奇怪头陀,竟己转身而去。

“缪文”目光一转,突地朗声道:“大师留步!”

黑衣头陀霍然转过身来,“缪文”接口道:“日色已暮,春寒料峭,大师若无急事,何不上楼同饮一杯?”。

黑衣头陀一捋额下根根见肉的铁虬,仰天笑道:“有趣有趣,二十年不到江南,想不到今日竟遇着你这般有趣的少年,来来,就喝你三杯。”

“缪文”一面含笑揖客,一面向“快马”程七打了个眼色,虽未言语,言下之意自是要程七去打探这黑衣头陀的来历。

春寒虽仍十分料峭,但若要饮酒,何患无词,是以假“挡寒”为名上楼饮酒的,仍大有人在。

日色未暮,酒楼上已是高朋满座,“缪文”与黑衣头陀占了栏旁一席雅座,三杯过后,黑衣头陀便已纵兴畅谈起来。

这两人一个粗莽,一个斯文,一个凶丑,一个清俊,自然吸引了满楼酒客的目光,人人俱在暗中惊异。

“这两人是谁?”

使“缪文”心中惊异的,却是这黑衣头陀不但神力惊人,而且见闻渊博,学识极丰,自江南至塞外,自黄河至天山,他仿佛都曾去过,但“缪文”偶一问及他的来历,他立刻乱以他语,生像他身世之中,隐含着什么绝大的隐秘。

目光扫处,“快马”程七在楼头一晃,“缪文”立刻藉故离席,匆匆下楼,“快马”程七立刻迎了上来,悄声道:“小人方才问过嘉兴地面上的兄弟,知道这头陀昨夜才来,也不投宿,也不抓单,却饮酒饮了一夜,也不见醉,别人间他姓名,他便自称‘乱发头陀’,清晨后便去嘉兴城、四郊转了一圈,仿佛在打听什么人的行藏似的。”

“缪文”双眉微皱,沉吟道:“你久走江湖,可曾听见武林中有这样一位人物?”

“快马”程七立刻摇头道:“不曾,只要他在江湖中稍有‘万儿’,便再难逃得过我们的耳目。”

“缪文”双眉皱得更紧,缓缓道:“这倒怪了,此人不但一身神力可惊世骇俗,而且见闻极深,真会是江湖中无名之辈……但他生具如此异像,又是残废,所到之处,必定十分触目,若是他稍有名声,别人看过一眼又怎会忘话声未了,突见一个灰袍芒鞋,腰悬长剑,乌簪高髻的少年道人,自他身后走过,脚步之轻,有如飞花落叶,走过”缪文”身侧时,回首望了他一眼,目光之中,隐含笑意,“缪文”心头方自一动,这灰袍道人却已飘然而去,霎眼间便消失在夜市里。

他行路看似十分从容,其实却极为迅快,若非轻功超人一等,谁也不会有这样的步履。

“缪文”目光一扫,沉声道:“这道人你可曾见过他么?”

“快马”程七皱眉道:“武林中佩剑的道人,除了‘武当’弟子外,还不多见,但武当道人俱是蓝袍,似这样身穿淡灰道袍的佩剑道人,小人一时也想不出他的来历。”

“缪文”漫应一声,缓步登楼,心中却在不住暗地寻思:“这一僧一道,看来俱非常人,但却又来历不明,怎地会一齐在这嘉兴城里现了踪迹……”

目光抬动,只见那“乱发头陀”此刻正凭栏窗外,目光不往往来扫动,似乎也在搜寻着什么人似的。

“缪文”干咳一声,黑衣头陀回转身后,浓眉竟也深深皱在一处,微一沉吟,沉声说道:“方才有个身穿银灰衣衫的道人,你可看见了么?”

“缪文”心中一动,道:“这道人莫非有什么奇异之处么?”

乱发头陀皱眉道:“江湖中身穿这样银灰衣衫的佩剑道人,昔年仿佛只有‘华山’一派,而且还要是派中一级剑手,但‘华山,剑派数十年来声势极为消沉,洒家当真猜不透这嘉兴城中怎地会突地出现华山一级剑手的踪迹。”“缪文”心中亦自大为奇怪,只见这乱发头陀仰首又干了一杯烈酒,方自接口说道:“洒家一路行来,似这样行踪不明的武林高手,似乎已有多起,俱是厅色匆匆,各有心事,却不知这些人究竟是何来历,有何意图?”

“缪文”忍不住接口道:“在别人眼中看来,大师岂非也是其中之一。”

乱发头陀怔了一怔,仰天狂笑道:“洒家只不过空有两膀气力,算得了什么?”

仰首又干一杯,狂笑之声不绝。[ Jar电子书下载乐园—QiSuu。Com]

“缪文”浅浅啜酒,神色不变,只等他狂笑声住,淡淡说道:“近来江南侠踪隐现,只怕与‘灵蛇’毛臬的‘英雄大会’有关,不知大师是否也为了此事而来?”

“乱发头陀”哈哈大笑道:“毛臬的英雄会算得了什么!洒家怎会——”话声突顿,笑声也突顿,面上神色,随之一变,沉声道:“你既非武林中人,怎会对武林中事如此清楚?”

“缪文”持杯含笑道:“在下虽非武林中人,却有幸与一些武林侠士为友,平日言谈所为,武林间事,在下也颇为知道一些。”

“乱发头陀”独目之中,光芒闪动,突地沉声问道:“你既久居江南,又常与游侠为伍,可曾听到过有一个来自塞外的独臂老人,近日在江南行动?”

“缪文”目光转处,只见这“乱发头陀”问到这句话时,神色突地变得十分慎重,不禁沉吟道:“大师来到江南,可就是为了此事么?”

“乱发头陀”目光中突露出一阵凄凉悲哀的神色,缓缓道:“洒家与此人已有二十年不见,本来还不知他的生死,近年来才听一人说起,他已在塞外成就了一番事业,但洒家赶到玉门关外时,却听闻此人已到了江南,来寻找一个人的行踪。”

“缪文”忍不住脱口道:“找谁?…”乱发头陀”目光中央地神光暴现,沉声道:“一个仇人的后说到这里,他似乎突然发现自己说得大多,浓眉一皱,话锋立转,沉声道:“你若知道这老人的行迹,便快告诉我,你若不知,多问做什么?”

“缪文”心中暗笑:“这头陀的暴躁的脾气,求人之时,尚且如此,如不求人时,还有谁敢招惹调心念一转,又忖道:“但此人两臂神力,却是骇人听闻,若能善加利用……”

一念到此,含笑说道:I“在下此刻虽然还不知道,但只要大师所说之人确在江南,在下便有把握在一月之内将他的行迹查出。”

“乱发头陀”精神一振,道:“真的么?”

“缪文”笑道:“在下岂敢以虚言相欺,只不知此人有何特徽,多大年纪。”

“乱发头陀”目光又自垂落,满面俱都换了萧索凄凉之意,缓缓道:“此人今年已六十开外,身材高大,声如洪钟,亦是断去了一条右臂,骤眼看来,有几分与洒家相似。”

“缪文”心中又一动,口口含笑道:“此人若是这般触目,寻访就更非难事了。”

“乱发头陀”长叹一声,突又大笑道:“若是如此,洒家这一个月里就跟定你了。”

第二十二章

暮春时节,莺飞草舞。

漫天朝霞中,白马银车,急驰出城,直奔杭州。

但见道路两旁,桑行遍野,鸡犬相闻。远远望去,一片绿色的天地中,点缀着三五间茅舍人家,偶而有三五个明眸皓齿的江南少女,赤着一双天足,踏着田里的水波,曼声低唱着相思的情歌。却不知她到底相思的对象是谁?

“缪文”半启车窗,四下眺望,面上一片宁静。此时此刻,这少年当真抛去了心中的万般心事,来欣赏这江南的美景。

箕踞在他对面的“乱发头陀”,怀中却抱着一只朱红的酒胡芦,在品尝着江南美酒。

出城渐远,人迹渐稀。

突听一阵奇异而沉重的蹄声,自远而近,“乱发头陀”忍不住探首窗外,只见远处竟奔来两匹双峰骆驼。

驼峰上斜坐着的,竟是两个宽裙窄袖,纱中掩面的塞外丽人。

车马与骆驼刹那问便交错而过,但就在这刹那间,自那随风飘飞的纱中里,已可看见这两个女子的明眸秋波。

“缪文”心中方自暗奇。

这软风弱柳的江南路上,怎会有这号称“沙漠之舟”的千里明驼行走,驼峰上竟还坐的是两个仿佛绝美的塞外而人。

他思念方转,“乱发头陀”已自浓眉一扬,砰地推开了车门,沉声道:“杭州城见。”

话声未了!单掌斜穿,便已游鱼般滑出车外。

“缪文”不及开口,又眉微皱,只见这“乱发头陀”竟已在白昼之中,展开轻功身法,缀在那两匹明驼之后,如飞掠去。

车马稳快,但“缪文”心中,却多了满怀紊乱的心事。

他自入江南之后,对每件事都布置得极为周密,一切事的发生,都不会引起他的惊异,因为每件事俱都在他算中。

但此刻,乱发头陀、少年道人,以及这明驼佳丽的骤然出现,却俱都是他不能理解猜测之事。

这些事看来虽然仿佛与他毫无关系,但奇怪的是,在他心底深处,却莫名其妙地对这件事生出了一种奇妙的惊惕。

车声辘辘,寒风满窗。

也不知走了多久,突听赶车的“快马”程七惊呼一声,道:“公子,你看这里。”

车马骤缓,“缪文”侧身探出窗外,目光转处,眼前竟是一片清波,一片翠绿之中,静静地嵌着一个堰月形的清池,宽约四五丈,长也不过只有十五六丈而已,水却流得出奇地慢。

四下静无人声,池水的对峰,却赫然矗立着两座形如馒首的帐篷,五、七匹骆驼,九、十匹花马,悠悠地在池边闲荡,咀嚼着池边的绿草。静静的碧波,倒映着它们的身影,骤眼望去,也不知池中的驼马是真的,抑或是岸上的驼马是真的。

只听快马程七惊喟道:“奇怪!江南地面,怎会有这塞外的‘蒙古包’扎在这里?我向来只闻得有‘塞外江南,想不到今日竟看到了江南的塞外风物。”言语之间,车马已停。“缪文”亦是满心惊诧,望着这奇异的景象,不觉呆呆地出起神来。一只白鹭,盘旋池面,飞得很低,忽然“嗤”地一声,钻入了水波,啄起一条银鱼又嗖地飞了上去。池中涟漪未散,对岸帐篷嘻笑着跳出一个黄衣童子,拍掌道:“水上一鸳飞,池底万鱼惊……”

“缪文”心头一动,暗忖道:“小小一个童子,已有如此吐属,帐中主人,定必更非俗客,奇怪的是,江南地面,怎地忽然来了这么多高人?”

思忖之间,帐篷中又走出一个宽裙窄袖,纱中蒙面的少女,竟远远向“缪文”招起手来。

“缪文”一怔,只听这蒙装少女高呼道:“对面的客人,请你下车来好么?我们的主人请你帐篷里坐。”

语声之中,虽带着一种奇异的口音,但是她声如银铃,不但掩饰了这奇异的口音,还显得格外动听。

呼声之中,那黄衣童子已绕着池岸,快步跑了过来,“缪文”还在惊奇诧异之中,这童子己一把牵住了他的衣襟,憨笑道:“好漂亮的马!好漂亮的马车!好漂亮的人!”

“缪文”展颜一笑,俯首道:“小弟弟,你们的主人是谁?唤我作什么?”

黄衣童子眨一眨大眼睛,摇头道:“我也不知道,也许他认识你。”

“缪文”眉心微微一皱,心中已充满好奇之心,忍不住走下了车,任凭这黄衣童子,将他拉到对岸。

纱中掀动中,这蒙装少女梨涡隐现,齿白如玉,向“缪文”轻轻一招手,转身奔入帐里,一面娇笑着道:“老爷子,客人过来了。”

“缪文”干咳一声,只听帐中传出一声苍老沉重的语声,道:“外面的客人快请进来,恕老夫行走不便,有失远迎。”

一只莹白如玉的纤手伸出帐篷,将帐外厚重的门帘掀开一角,那蒙装少女又探出头来,娇笑着道:“老爷子请你进来。”

“缪文”四望一眼,只见这两座帐篷外虽然驼马成群,却是一片宁静,另一座较小的帐篷中,不时飘散出一阵甜美的肉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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