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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帆依旧干着夜晚打更、白天打杂的活儿,置办灵堂的时候,他就在里边跟着忙碌,蔡东成带着沈家辉三兄弟在刘奎灵位前咬牙切齿地发誓,一定要把凶手千刀万剐,为兄弟复仇,可他们怎想得到,凶手就在他们旁边。
午后,突然有大批刑部差人赶到杨府,武侯坊丁和杨府下人,统统被赶到侧院,从杨府正门经前厅直到后宅这处书斋,沿路五步一岗、十步一哨,书斋更是被刑部公人团团围住,不许闲杂人等靠近。
一看这架势,就是有重要人物将至,可惜就连作为二管事的老罗也不知道来的人是谁,因为就连他这个负责操持丧礼的人也被轰出书斋了。
杨家后院的景色还是很秀丽的,虽然唐初园林并不怎么精致,不对环境进行太多的人为修饰,不设置太多的人文景观,但是胜在野趣盎然。
被轰赶到两厢侧院的武侯坊丁、杨府下人们知道将有大人物赶到,也没人敢胡乱走动,院内便尤其显得寂静。
马桥趁机回家去了,因为有大人物过来,暂时不需要他们这些人的时候,马桥向刘管事告了个假,要回去看看老娘。马桥的孝在修文坊是出了名的,刘管事也知之甚详。那时的人特别在乎一个“孝”字,反正府上暂时不需支派给他差事,所以刘管事很痛快地答应了。
秋天的园林,隐隐带些肃杀的味道,杨帆独自一人行走于林中,一副东张西望的样子,完全是一副初到豪门处处新鲜的样子,实际上他却是在熟记周围的环境。
很明显,随着刘奎的被杀,府中的戒备将更加严密,偷袭下手的机会将越来越少,他对府中的环境越熟悉,就越有利于他的行动。
杨帆正东张西望,佯观风景,默记着院中的道路树木、假山花草的位置,忽然一个稚嫩的声音道:“喂!”
杨帆循声看去,就见路旁草丛中立着一盏路灯,杨家小姐雪莲就站在路灯旁。
路灯高及成人肩膀,呈石龛状,顶部瓦盖,六面设孔,罩之以细密铜网。这条路是通向书斋和后宅寝居之处的,因为杨郎中时常在书斋办公至深夜,常常行走于这条道路上,所以道路两旁隔不太远就设一个路灯。
杨帆走过去,弯下腰来,微笑着问道:“小小姐,你在这儿干什么呢?”
杨雪莲道:“家里要来一个大官,娘亲陪着爹爹到书斋等候去了,我一个人好无聊,在这儿捉蝈蝈呢。”
“哦,捉到了么?”
“捉到了!”
杨雪莲快乐地笑起来,回头指着那根路灯道:“喏,你看,我已经捉了五个,都关在这里面了。”
杨雪莲小心翼翼地打开路灯的罩网小门,一只蝈蝈想要跑出来,她赶紧又把小门关上,咭咭地笑道:“想跑,哪有那么容易。”
杨帆笑道:“小小姐好厉害,一下子就捉到这么多。”
“唉!也不算多吧,现在蝈蝈越来越少了,再过些天就没有了,秋天最讨厌了,院子里的蝈蝈声越来越少,到最后你只能听到一只蝈蝈在叫,叫着叫着,不知道哪一天它的叫声就突然没有了。”
杨雪莲提着裙子从草丛中走出来,眨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看着杨帆,有些忧伤地样子:“你说,天冷了以后,蝈蝈会到哪里去了,是不是死掉了呀?”
“这个……”
杨帆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想了想道:“也许……是因为太冷,所以藏到洞里去了吧。要是蝈蝈都死掉了,来年怎么又会有蝈蝈的叫声呢?”
杨雪莲歪着头想想,高兴起来,雀跃道:“对呀!你说的对,它们一定是跑回家藏起来了。”
杨帆看着她的样子,忍不住问道:“你常常一个人在院子里捉蝈蝈么?”
杨雪莲点点头道:“是呀!爹爹不喜欢我,娘亲又老是跟人打叶子牌赌钱,也不陪我,我从小就一个人在院子里玩,我喜欢捉蝈蝈,有时候……”
她回头看看那正在路灯里鸣叫的蝈蝈,小大人似的叹了口气,道:“有时候,我觉得我跟它们其实是一样的,都是关在一个笼子里。可它们至少还有个伴儿呢……”
杨帆皱了皱眉,问道:“令堂常去打叶子牌么?”
杨雪莲道:“也不老是打叶子牌,有时候还颠钱、打双陆、掷骰子……”
杨帆默然。
小雪莲睇了他一眼,问道:“你一个人在这儿逛什么呢?”
杨帆道:“哦!这不是因为你家来了大官儿了么,我现在没事做,只好到处走走。对了,你知道来的是谁么,怎么这么大的排场?”
杨雪莲道:“知道呀,听我娘说,来的是我爹的顶头上司刑部周侍郎,我娘说,周侍郎很厉害,虽然现在还只是侍郎,可是就连尚书都要看他的脸色呢,我家出了这么多大事,周侍郎很不高兴,今天特意上门来看看,亲自部署抓贼,这位周侍郎那么厉害,一定能抓得到那个坏人。”
杨帆刚要说话,刘管事的身影便出现在小径上,他一见杨雪莲,便叫道:“小姐,你在这儿干什么呢,今天府上来了贵人,小姐可不要乱跑,夫人正在找你,小姐快去花厅一块儿等着那位贵客。”
杨帆欠身道:“刘管事。”
刘管事看着杨雪莲跑远,回头看看杨帆,叮嘱道:“你最好不要跟小姐胡乱搭讪,虽然说我家小姐还是一个年幼的女孩儿,不过……你最好离她远点儿,我们杨家的规矩大,阿郎给家里女人定下的规矩一直……,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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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一章 天堂有路
说到这里,刘管事轻轻叹了口气,有些酸楚地道:“以后,怕是阿郎也不会管得这么严了。”
他意兴索然地挥挥手道:“你去吧,好生在侧院儿里待着,不要胡乱走动。”
“是,那刘管事忙着,小的回去了。”
杨帆很尊敬地笑笑,转身行去。
“周兴?”
杨帆一路走,一路想着这个人,略作一番分析,他就摇了摇头,否定了周兴可能与己有关的可能。
永淳二年,韶州血案的时候,周兴还只是北方地区的一个县令,直到近几年,武后权柄越来越重,有望革李唐之命,改天换日之后,才开始重用酷吏,替她剪除夺权的障碍,周兴因为酷厉狠绝的办案作风,得到武后青睐,这才青云直上,成为刑部大员。
当年发生的那件事情,不可能与周兴有所牵连,周兴现在是刑部侍郎,事实上的一把手,不管是从关心下属的角度,还是从神都出现这样一桩重大案件的角度,他亲自过问一下下属的事情也正常。
他已经打听到,今日之蔡东成虽是左奉宸卫中郎将,赫赫将领,手握大权,但他当年是龙武卫的一个旅帅,此人十有八九就是韶州血案的具体实施者。伤了一个杨明笙,引出一个蔡东成,但蔡东成也是一个马前卒。幕后元凶,依然不曾现身。
看来,想要他现身,就得先吃掉蔡东成和他手下的四大金刚,才能迫使幕后首脑现身了!
杨帆一路思索着,回到了侧院。
那天,杨明笙脱口说出了一个名字:贺兰敏之。
杨帆业已打听过了,这个贺兰敏之是武则天的外甥,他的母亲是武则天的姐姐,也曾经受到过高宗李治的宠幸,受封为韩国夫人,他的姐姐贺兰氏也曾受到过李治的宠幸,受封魏国夫人。
而贺兰敏之本人,则在武则天将两个兄长流放之后,改其姓为武,入继为武则天的父亲武士彟的后嗣,受封周国公,可谓富贵已极。
然而后来武则天却以贺兰敏与外祖母杨氏媾和、贪墨公款中饱私囊、**太子李贤已选聘的太子妃杨氏等诸多罪名,令其改回原姓,发配岭南,途中贺兰敏之以马缰自缢而死。这就是贺兰敏之传奇的一生。
杨帆想不出这个贺兰敏之与韶州小村有何关联。
贺兰敏之此人据说放荡不羁,风流好色,然而此人俊俏英朗,一表人才,而且博学多才,再加上他显赫的家世和身份,所以在朝野中他都有许多朋友,这些人后来都受了他的牵连,纷纷被贬官发配。
杨帆怀疑,突兀建起的桃源村,很可能就是用来安置那些受贺兰敏之牵连而被贬谪的官员的所在,而村中十一姓家族,就是当年那些受牵累的官员。
然则小村建于贺兰敏之自尽之后一年,而屠村血案却发生在十一年后,这就有些古怪了。
如果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小山村的村民就是当初受贺兰敏之牵连的那些官员及其家眷,如果朝廷有意把这些人铲除,根本无需等待这么多年,更不需要用瘟疫这样的借口来掩饰。
更何况,韶州血案时,贺兰敏之早就变成了一坯黄土,朝野间也早就淡忘了这么一个人,怎么可能会在十多年后,才突然对受其牵连者再施毒手?从他们诡秘的举动和所动用的人员竭尽所能掩饰身份和行踪这一点上来看,也不可能是朝廷所为。
杨明笙是韶州血案的具体实施者,从杨明笙脱口而出的一句话,可以证明,屠村血案的发生肯定与贺兰敏之这个人有重大关系,这一点确定无疑。问题是:山村里到底有什么?这些“村民”到底有什么秘密,以至于有人要用屠村这种灭绝人性的杀戮行为来解决。
也许,只有弄清楚这个问题,才能找出真正的幕后元凶,杨帆思索良久,实无他策可想,看来只能以杀为饵,惊动那个幕后元凶现身了。
蔡东成手下四大金刚已去其一,剩下三人即便联手,也很难再发挥他们合手联击的本领,杨帆打算把四大金刚逐一铲除,最后再杀蔡东成,到那时候,如惊弓之鸟的杨明笙一定会向他真正的幕后主使求救。
灵堂摆了三天,蔡东成手下三大悍将在灵堂里守了三天,整个杨府严阵以待地挺了三天,拖得人困马乏,筋疲力尽,可是那个神秘的刺客一直都没有再出现。
这世上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道,如此紧张的防范措施根本无法坚持太久,不要说那些武侯和坊丁,就算是刑部的公人和洛阳府的巡捕,三天下来都怨声载道了,再这么下去,不等刺客来杀,大家自己就垮了。
蔡东成与杨明笙也知道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二人商量了一下,不得不恢复刚一开始的巡夜制度,大家轮班守夜,都能有个休息。
当晚,还是杨帆第一班巡逻,按照三班一轮换的规定,他们要四个时辰一轮换,也就是说,杨帆需要从入夜守到天明,一共八个小时,然后休息八个时辰,计十六个小时。
“嘘,嘘嘘!”
当杨帆走过一片树丛时,马桥又从里边钻出来,头上顶了草帽,向他着招手。
杨帆走过去,笑嘻嘻地道:“桥哥儿,藏得真是隐密。”
马桥把他拉到树下,责备道:“你傻了!这么卖命干什么,走来走去的,叫那刺客闯进来看见,一剑就结果了你,郎中府顶多送你一具棺材!”
杨帆自然明白马桥的好意,但他不能不走来走去,别人可以怠工,他不可以,他正在寻找下手的机会,只是府中的把守明显比以前严了很多,他要杀人容易,要不露行迹地动手比较困难。
看到杨帆只是腼腆地笑,马桥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他一眼,无可奈何地道:“你呀,就你实心眼儿!”
说着,马桥探手入怀,摸出一样东西,递到杨帆手里。
东西入手,沉甸甸的,是个弧形的铁片,杨帆奇道:“这是什么东西?”
马桥一边解着腰带,一边道:“这是锅底,我家有口锅漏了,原还打算补一补接着用的,我娘听说杨府发生的事儿之后,不放心,就把那口破锅敲成了两半。”
马桥说着,从后腰里又拔出一块铁片,递给杨帆道:“喏,你揣在怀里,前胸后背各一块,真要是……,说不定能有点用处。”
杨帆连忙推辞道:“不成,我用了,你怎么办?这是大娘给你准备的,你快拿回去。”
马桥道:“嗨,我趴在这儿呢,你担心个啥?再说,我家里兄弟多,真要有事……,也没事!一会儿,我找个更隐秘的地方去,往那儿一趴睡大觉,那刺客来也罢,不来也罢,我是说啥也不起来,更不会蠢到大喊大叫的,能有啥事儿?”
马桥系好裤腰带,往树丛里一钻,不放心地探出头来嘱咐道:“你别太死心眼儿,能偷懒就偷懒,哪怕是叫管事抓住,他顶多也就骂你一顿,还能怎么样?犯不着拿命去拼。”
“嗳!我知道了!”
杨帆虽说用不着这锅底盔甲,但是心里还是暖烘烘的,他当着马桥的面,把两片铁锅塞到衣服里,这才告辞离去。
其实带着这么两样东西,身手必然大受影响,所以离开马桥的视线之后,他转悠到上次遇见雪莲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