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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近午时分,施德县来的第一批布匹到达,不运到鸿泰,径自送至宁宣绸布在。先在店铺验收,然后出城送至染房入仓。
货主取得了货款,全城立即沸沸扬扬,陷入狂欢境界,人们奔走相告,喜气洋洋。
每匹红布的货柜,实足制钱一万二千文,折银是纹银十二两。比鸿泰的收购价,高出一倍有奇,而且不扣运费。鸿泰每匹布要扣运费两百丈,两百文当时可买七八升米,运费高得令人咋舌。
全城骚然,暴风雨在蕴酿中。即使是白痴,也可感觉出不祥的凶兆在四周流动了。
第二批货物,来自宁国县,是素绸、绢、和白绫,且有一部份织绵,比大名鼎鼎的南京织造局产品并不逊色,敢与全国五大织造局的产品争短长。
一连两天,鸿泰方面毫无反应,并未采取行动,这盘棋似已输定了。
太平县,在府城西南两百二十里,位于丛山深处,县境南面就是黄山。这里的产品是五色线毯和兔褐,产品用小舟从青弋江运至芜湖。这两种产品不需加染,因此不需运至府,径自运交芜湖的宁宣本铺。
四艘小舟乘急流下放,过了寒亭江口不久,江流右岸是山,左岸是桑麻遍野的田亩。这一带的田,十亩田必有桑田半亩麻田半亩。桑与麻皆是高茎作物,入藏身在内,极难发现。
水势已趋平缓。舟子显得清闲,船顺流下放,每艘船相距约十余丈。离开了山区,押运的人松了一口大气,大概不会有危险了。
负责押运的是管事吴爷,带了五名手下,他与一名手下站在第一艘小舟的舱面上,目光不住打量左岸的田野,不时用手下意识地抚摸佩剑的剑把,神色并未因离开山区而轻松。
同伴是个三十岁左右的壮年大汉,佩了一把单刀,呼出一口长气,欣然地说:“吴爷,不会有人拦截了,航程已过了一大半,最危险的险难也过了啦!如果有人动手打主意,早就该露面等不到现在了。”
吴爷眉心紧锁,心情沉重地说:“山区水势湍急,他们怎肯下手?他们要的是货,船沉了岂不一场空?最危险的地方,不是山区而是这一带大家认为安全的所在。”
“你是说,山林中有人埋伏?”
“埋伏在山林有何用处?”
“这……”
“我耽心的是……”话未完,喜地从左岸的芦苇丛中,箭似的钻出两艘梭形快艇,每艇有十二名赤着上身的大汉,以黑巾蒙面,佩了刀剑叉斧,那六个大汉手中,高举着一支火焰飞腾的火把,向上急划而来。
“哈哈哈哈!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咱们接财神来了。”有人狂笑着怪叫。
舟子们大骇,船上一阵乱。
吴爷大惊,咬牙道:“他们要用火攻,快往右岸靠。”
右岸一声尖哨,接着是一阵锣鸣,山林中,一支红旗高伸出树梢,不住挥动。
“糟!右岸果然有埋伏。”手下惊叫。
吴爷心中叫苦,对方人多势众,而且意在焚船。如果缠上了,不仅货物无救,所有的舟子皆可能枉送性命,不由他不惊。他已无暇多想,断然下令道:“往左岸靠。”
登岸决战,至少无辜的舟子可免池鱼之灾,逃入田野暂可脱身,在船上必定同归于尽。
四艘船火速向左岸靠,正落入对方的陷阱,梭形快艇破浪而至,好快。
船直冲上摊岸,搁浅了。吴爷一跃登岸,大叫道:“不必顾货物了,你们快逃。”
船夫们一哄而散,纷纷逃入田野的桑麻田中藏身。
吴爷五个人在岸上结阵,刀剑出鞘严阵以待。
两艘梭形快艇并不靠岸,在江心上下巡航,艇上的人不住狂笑。
吴爷大惑不解,心说:“怪事,他们为何不靠岸动手?”
接着,他心中一懔,突向同伴们说:“糟!咱们中了圈套。”
“吴爷,怎么啦?”一名同伴问。
“他们的首脑并不在船上,在对岸山林故布疑阵伏兵,迫咱们……”
不远处一座桑田中,人影急闪,接着狂笑震天,领先钻出的一名虬髯中年壮汉,亮出沉重的鬼头刀,飞跃而来狂笑道:“老兄,不错,逼你们前来送死。你们自刎吧,太爷留你们全尸。”
吴爷迎前两步,剑隐肘后沉声问:“朋友,是哪条线上的?”
“何用多问?”虬须人得意地说。
“是鸿泰的?”
“你认为有知道的必要?”
“正是此意。在下吴清河。你老兄贵姓大名?”
共有十二名粗壮的骠悍汉子,把他们五个人围住了。虬须人仰天狂笑,笑完说:“大概太爷不通名号,你们便死不瞑目了。好吧,反正你们都是要死的,告诉你并无不可,让你们在阎王面前,告我一状便了。太爷任飞。”
吴清河大吃一惊,骇然叫:“魔刽任飞。”
任飞一阵桀桀笑,笑完说:“天目山太爷住腻了,不能来此地么?”
“你……”
“哦!你是宁宣的保镖?算了吧,你一个无名小辈,居然敢做起保镖来啦!好吧,太爷成全你。来来来,我轻轻给你一刀,一下子就完了,保证你不疼不痒的、”魔刽一面说,一面迫近,刽刀冷气森森,直迫须发,狞笑极为可怖,像一头向羔羊拜年的饿狼。
吴清河一咬牙,剑出立下门户,沉声道:“姓任的咱们有商量么?”
魔刽任飞桀桀笑道:“有,凡事不妨商量。”
“你说吧。”
“你们乖乖引颈呢,抑或是劳驾太爷硬砍?你们选吧,太爷听你一句话。”
吴清河哼了一声,大声说:“好吧,在下倒要领教你魔刽十三刀的绝活,是否浪得虚名。”
“呸!你配?”魔刽怒叫,火杂杂地冲进,刀光疾闪,劈面就是一记“力劈华山”,刀沉力猛,声势惊人,但见刀光一闪,冷气便已及体。
剑走轻灵,决不可与刀硬碰。吴清河身形疾闪,间不容发地避过一刀,反欺至魔刽身左,剑发似灵蛇,迅疾地攻向肋骨要害。
魔刽一声狂笑,刀随身转,闪电似的封架,“铮”一声崩开剑,顺势又是一刀,反应奇快,接招攻招一气呵成,令人措手不及。
吴清河也不弱,暴退三尺,剑尖奇准地点向对方的肘部,避招反击也是毫无暇隙地同时完成。
两招无功,魔刽勃然大怒,一声怒叱,狂风似的抢入,第三招“乘风破浪”无畏地攻击,贴身行雷霆一击,志在必得。
吴清河收剑侧闪,刀尖以毫厘之差掠过腰胯,惊出一身冷汗,但总算有惊无险,身形疾转,剑再次吐出反击,身手极为灵活。
魔刽突然刀势一顿,似是身法迟钝反应力不从心。
反应迟钝肌肉发僵,这是致命的缺憾。吴清河无暇多想,抓住机会进击,剑身长驱直入,点向魔刻的左肩,硬往鬼门关里闯,睁着眼睛往陷饼里跳。
锋尖及体,刺中魔刽的左肩并,如中韧革。
魔刽一声狞笑,身形疾转,刀背一挥,“铮”一声架住了剑,剑突然从中折断。
刀光一闪,锋刃直薄吴清河的咽喉。
吴清河总算了得,绝望地用上了金鲤倒穿波身法,上体后仰、下躺、斜穿……
可惜,仍然慢了一步,刀风厉啸,冷气掠胞而过,衣破胸伤,双乳被削掉了一层皮肉。
倒穿出丈外,吴清河方感到胸口一阵刺痛,真气浮动,身躯发僵,气血一阵翻腾,力道迅速地消失,一双腿着地支撑不住沉重的身躯,“砰”一声摔倒在地,身形无法翻转,背部着地,跌了个天昏地黑。
魔刽一跃而上,手起刀落,同时叫:“太爷替你分为八块。”
一名同伴大骇,飞跃而上大喝道:“接招!”
围魏救赵,攻其所必救。单刀砍向魔刽的左腰肋,魔刽如果不闪避,必将与吴清河同归于尽。
同一瞬间,双方的人立即展开混战。
魔刽当然不想给吴清河垫棺材背,扭身挥刀吼道:“该死的东西!”
“铮!”刽刀撒开了单刀,刀光疾闪。
吴清河的同伴艺业差远了,单刀脱手而飞,虎口被震裂,鲜血淋漓。
已没有任何自救的机会,刽刀已闪电似的光临颈部,刀过无声,脑袋疾飞而起。
刀光再闪,魔刽将对方头砍飞,仍不甘心,第二刀再补上。
吴清河的同伴尸体尚未倒下,刽刀已从断颈中间疾落,身躯中分,肝肠流了一地,惨极。
同一期间,另三名同伴先发后出凄厉的惨号,被对方十一个人乱刀砍倒,濒死的惨嚎声惊心动魄。
魔刽劈了吴清河的同伴,意犹未足,一脚踢破落下的人头,奔向吴清河叫:“好小子,你走得了?”
其他的人,也呐喊着追出。
吴清河只伤了胸肌,伤势并不严重,仅是上身麻木,痛楚难当而已。但求生的欲望,压下了创口的无边痛苦,激发了生命的潜能,干紧万紧,逃命要紧,同伴的惨死,令他忘了创口的彻骨奇痛,爬起亡命飞逃,速度极为惊人。在一生中,他第一次跑得这么快。
魔刽发狂般赶来,相距两丈余,快得像阵风,可是竟然无法拉近,追得火起,也追得心中暗惊,探手入怀取出了一把锋利的鲫鱼刀。刀长八寸,圆圆的锋刃,用来剔骨十分应手。
吴清河沿江岸逃命,不辨方向全力飞逃。渐渐地,精力开始消退,创口的痛楚逐渐恢复。由于失血过多,首先感到头晕目眩,头重脚轻啦!
“拿命来!”魔刽在后面大叫。
他感到左后肩一震,有重物入体,麻麻地。他以为挨了一刀,心中狂叫:“我不能死!我得留下命报信。”
他重重地摔倒,本能地奋身急滚。要不是他一脚踏在一个小坑内,失去重心扭倒仆出,鲫鱼刀正好刺入他的脊心要害,小坑救了他的命。鲫鱼刀在他的左背琵琶骨划过,划开了一条裂缝,骨也受到损伤。
魔刽追到了,吼声震耳:“太爷分了你的尸!”
刀风刺耳,冷气袭人。
他咬牙再一滚,用尽了平生之力。噗通两声水响,冰凉的水吞没了他。
魔刽站在高出水面丈余的峡陡岸壁顶端,盯着微浑的江水,无限惋惜地说:“未能分了他的尸,遗憾极了。这小于是在我魔刽手中,唯一死得全尸的人。”
一名大汉气喘吁吁地追到,跌脚道:“任前辈,糟了!”
“糟甚么?”他问。
“他跳水逃掉,走了一个活口……”
“住口!谁说他逃了”魔刽暴怒地叫。
“他……他不是跳水?”
“胡说!太爷一把飞刀把他打下去的,他活不了,死了才跌下去的。”
“这……”
“什么?你不相信?”
大汉怎敢不相信?惶恐地说:“小……小的相……相信。”
魔刽拾回鲫鱼刀,冷笑道:“要不相信,你下去捞尸体。”
这一带岸陡如绝壁,可知水势必定相当湍急,因此将江岸冲刷成了崖壁,下面深不见底,尸体早就被水冲走了,谁还愿意下去打捞?
大汉口中不说,但心中却暗暗嘀咕:“飞刀如果能把人射死,为何不留在尸体上而落在地上?怪事。”
四艘小舟共有十六名船夫,全被杀死绑上石块丢入江底。加上吴清河带来押船的四名手下,江底多了二十个冤魂。但在魔刽的计算中,却把吴清河也算上了。
四艘小舟上的货物,在凶手们的快速行动下,搬上了掩藏在岸旁芦苇内的船只,弄沉了四小舟,然后浩浩荡荡下放芜湖。
吴清河并未死,留下了活口。这位管事的大名是清河,可知必定懂水性,不然岂不名不符实?他忍痛潜下水底,往下游潜泳。胸口被凉水一浸,反而不太痛楚。背部也不太痛了,他知道背部也受了伤。
他要活下去,他不能死。这意念令他撑下去,尽管大量失血令他难以支持。
不知过了多久,只知到了一处平缓的滩岸,手一触到实地,便感到眼前一黑,耳中嗡一声响,神智失去控制,人事不省。
昏天黑地的险恶可怖噩梦消失了,他神智渐清,只觉眼前模糊,四肢百赅似已崩散,不属于他的了。
朦胧中,他耳中听到倒还清晰的语音:“如果他能醒来,便死不了。”
有人抚摸他的额头,说:“很不好,高烧不退,恐怕没有希望。已经一天一夜了,他连肌肉也未抽动一下呢。”
“得设法通知他的亲人,不然就得报官才是。”
“他身上一无所有,怎知他是谁?里正这几天到府城去了,谁愿跑上六七十里到府城报官?”
他睁开朦胧双目,呼出一口火热的长气。至少,他知道自己不是落在对头手中,可以放心了。
“这是什么地方?”他虚弱地问。
“哦!谢谢天!他醒了。”有人叫。
有人轻拍他的脸颊说:“这里是黄池口,是宣城与芜湖交界处。兄台,你贵姓大名,何方人氏?”
“哦!黄池口,不是黄池镇?”
“黄地镇还在南面三四里。”
“这么说,至芜湖比至府城近了。”
“是的。你伤势沉重,要不要送你到黄池镇巡检司衙门?你像是受了刀伤,我们这里的人担当不起……”
“不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