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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在向处里汇报的时候,她一进门马处长就心明眼亮地笑道:“准有好消息了,不然庆春
的脸色怎么这么红润!”
庆春和李春强向马处长汇报了她昨天和肖童“谈判”的结果。当然她省略了肖童最后提
出的“附加条件”。对肖童这么快就端正了思想,同意做公安的“特情”,处长感到意外和满
意,并且表示了对这个特情的关切和重视。
“你们今后准备由谁来负责和他的日常联系?”
庆春看一眼李春强,说:“还是我联系吧,我对他有一定的了解。”
李春强马上接话:“由杜长发联系也行,或者由我亲自联系。我看这小子脾气太生,还
是找个男同志对付他。”
庆春说:“对这种人只能以柔克刚,男同志处理矛盾容易生硬。而且……”她本想说“同
性相斥”,但话到嘴边又觉不妥,于是没有说出来。
马处长点头,算是认同了庆春的意见,又问:“他和欧阳兰兰,是不是肯定没在谈恋爱?
如果他们之间有感情关系的话,那就绝对不能用他了。”
庆春说:“没有,我都了解过了,绝对没有。”
李春强问:“你怎么这么肯定?”
庆春说:“我和他侧面谈过这个问题。我都工作多少年了,他不过是一个二十一二岁的
学生,他喜欢谁不喜欢谁我还看不出来。”
处长没再纠缠这个问题,接着问:“你怎么和他联络?”
庆春说:“我把BP机。手持电话。办公室的直线电话的号码都给他了,我家里的电话
号码也给他了。我也有他的BP机号码。万一他发现什么情况要紧急找我随时可以。”
马处长提醒道:“做这种情报工作的基本技巧和基本规矩,你们之间联络的注意事项和
保密要求,都要教给他。别工作还没做就先把自己暴露了。对他本人,你们也不要露太多的
底,他掌握太多了,弄不好反而把事情搞坏。开始给他的任务,可以具体点,但尽量不要太
复杂。”
向处长的汇报持续了一个小时,基本上把这个案子下步的路数和要注意的问题,一一议
定了。从处长的屋里出来以后,李春强反常地沉默。他们顺着楼道往刑警队办公室走,步履
显得有些沉闷。庆春侧目看他,几次目光相碰,见李春强欲言又止,庆春索性自己开口问:
“怎么啦,你觉得有什么不放心吗?”
李春强先是摇摇头,既而却问:“对这个肖童,你怎么看呢?”
庆春不知他指什么,只能正面地答道:“这案子现在没什么更好的出路了,只能让肖童
杀进去试试。死马当做活马医吧。你是不是怕他和欧阳兰兰接触长了,少男少女控制不了感
情发展,突破了普通朋友的关系?”
李春强说:“你不是说肖童对她没有那方面的兴趣吗。我不是担心他们俩,我倒是担心
他对你……怎么说呢,这点你清楚不清楚?”
庆春看着李春强,她站下来,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问:“他对我怎么了,我清楚什
么?”
李春强移开视线,说:“他对你,我觉得倒有点那方面的兴趣。”
“哪方面?”
李春强正视着庆春:“他可能喜欢你!”
“是吗,”庆春平静地面对着李春强的注视,说:“所以让你担心了。”
庆春说完这话,转身径自向自己的办公室走去。李春强皱着眉,在她身后说道:“庆春,
我是在谈工作!”
庆春停下来,转过身,在楼道的昏暗中能看到她的两只眼睛异常透明。她的声音在周围
的空寂中仿佛是一种遥远的回声:
“好,那我告诉你,我欧庆春这一生中看得最重的,就是工作。没有任何事,比工作更
能吸引我。所以在这个刑警队里,我永远会是最好的。你尽可放心吧,队长!”庆春说。
这天晚上的朗诵练习,肖童突然神不守舍。本来已经烂熟于胸的演讲词,总是念得支离
破碎。朗诵老师一再强调他马上要去外地讲课,这是给肖童的最后一次练习,希望他能珍惜。
可包括卢林东在内,他们都不明白这学生今晚何以如此一反常态心不在焉。
卢林东说你嘴里有什么东西怎么总拌着舌头?
肖童说我累了也困了。
卢林东说你不是都考完了吗,是不是没有考好?
肖童脸上若有所思,口中答非所问:“卢教师,今天先练到这儿,行吗?”
朗诵教师顿感受到轻视,面带愠色收拾起自己的东西,说了句:“那就这样吧,我又何
苦呢。”便走出了教室。卢林东连声抱歉地追了出去。
肖童没有更多地抱歉,只说了声“老师再见。”便低头收拾自己的书包准备走。卢林东
送客回来,一脸的埋怨:“你今天哪根筋不对了?是失恋了还是又迷上谁了?”
肖童说没有。
卢林东恨铁不成钢地批评道:“你瞒我瞒得住吗,你现在傍上了一个富婆还是款姐,每
天开着高级轿车来接你,好多同学都看见了。我得提醒你一句肖童,你可千万别对不起郑文
燕,她对你那么好你可不能伤害她。”
肖童说那全是造谣呢,你非要传谣信谣我也没办法。他自顾走出教室,听见卢林东还在
身后喊道:
“你抓紧把词儿背熟!”
肖童离开教室的第一件事,是跑到学生宿舍楼下的公用电话去呼叫欧庆春。可他刚刚呼
完,就有人排队打电话。他和他们商量能不能等一会儿再打他等人回电。可人家说我们也有
急事打一会儿就完。没办法,他走到另一个楼里去打,结果那里的电话也有人占着。他又往
前走,还没走到第三个楼,欧庆春回呼他了。从留的电话号码看,她此刻在家。
给她家里拨通了电话,庆春在电话里的口气有一点急切:“有情况吗?”她问:“你说话
方便不方便?”
肖童说:“方便,没人。这么晚了还打扰你,你不生气吧?”
庆春说:“怎么会生气,我不是告诉你有事找我的话,多晚都行吗。”
肖童说:“没事,没什么事。我心里有点闷,就打了电话。没事。”
庆春在电话那头儿沉默了一会儿,呼了口气说:“我还以为你有什么情况要告诉我呢。”
“是不是没有情况就不许给你打电话?”
“那倒也不是。不过没有情况尽量少打。现在咱们联络是秘密的,就像过去做地下工作
那样,要减少无谓的接触,你知道吗?”
肖童没有答。
庆春在电话里又问:“和欧阳兰兰见过面了吗?”
肖童萎靡不振地说:“还没有,她上次可能真生气了,所以不来找我了。”
庆春说:“你可以主动找找她,你要设法和她爸爸尽快熟起来。你尽快去找她,好吗!”
肖童沉默了一会,唔了一声,庆春似乎无话可谈了,说:“那就这样吧,你早点休息。”
肖童说好吧,祝你晚安。他心情乱乱地挂掉电话,回到宿舍。宿舍里没人,同学大概都
去图书馆了。他想要不要也去?可站起来又坐下,六神无主。他想坏了,难道人们说的那个
所谓一见钟情的“恋爱”,真的来了吗?
这一刻他口干舌燥,全身所有的细胞和神经都陷入一种失控的痉挛中,妈的我真爱上这
个人了吗?真爱上这个比我大而且距我那么远的女人了吗?
这一晚他上床很早,但入睡很迟。在几人同室的集体宿舍里,只有在被窝里才能打开幻
想的空间。但幻想的结果又是自卑和无望,他隐隐感到欧庆春一直是把他当个好玩儿的小弟
弟看待的。她看上去对他并没有他希望的那种感觉。
第二天早上醒来,看了窗台上新鲜的阳光,和站在窗外的一只灵气逼人的麻雀,他的情
绪又转而高涨起来。想到庆春交给他的任务和由此而产生的对他的需要,又感到内心的充实
和快乐。
的确,正是由于欧庆春对他表现出来的这种需要,才激发了他干这件事的热情和兴趣。
借着清晨的阳光和朝气,他未及洗漱就跑到楼下打电话,在欧阳兰兰的BP机上呼了一行字:
“晚上请来接我。”到了晚上他还是在那个时间走出校门,他看见在老地方果然停了那辆熟
悉的“宝马”。他照例慢悠悠地走过去,想象她依然像往常那样在反光镜里看他。而他却没
有像往常那样坐在车的前座,而是拉开了后门,他想一开始还是和她保持一点距离,不要太
亲密了为好。
但是他一进车子便觉得不对,欧阳兰兰没在车里。坐在司机位置上的是一个其貌不扬的
男人。他还没来得及反应,两侧的车门同时打开,两个大汉一左一右钻了进来,车子随即轰
地一声吼叫,快速地开动起来。他只是下意识地挣扎了一秒钟便放弃了反抗。两个男的紧紧
挟住他,不用估量他也知道自己不是对手。
恐惧刹那间占满心头。他想,公安方面一定出了纰漏,或是有内奸通报了消息。他答应
为庆春干这件事时也想到过危险,但没想到来得这么快这么现实。他的脑子一下子变得空白
了,心跳之快如刚刚冲刺了百米,可声音居然还勉强地保持了表面的无畏。
“你们是谁,要干什么?”
左右两个人,不知是谁在说:“老实坐着,别找不自在!”
他提高了声音,既是壮胆又是绝望:“上哪儿去你们说清楚!”
他的腰被重重的杵了了拳,剧痛令他眼冒金花:“你他妈老实点儿,会跟你说的!”他怀
疑自己的肋骨像是断了。
车是往郊外开的,开得飞快。天色已晚,夜幕降临。夜幕的降临使他心中更充满了死亡
的气氛。这时他的思绪也越来越单纯,他只想,他们会怎么折磨他,他能不能在人生的最后
关头视死如归。他想这些人总有一天会被抓住的,公安局会审讯他们,如果欧庆春能够知道
他死得壮烈勇敢,那她会不会在心里对他留下一点点惊讶和感叹?
车子在一个没人的地方停下来。他被他们推下车。借着饱满的月光他看见身边都是一垛
垛的砖坯。他想这准是一个砖厂。但这里已是机器停转,工人下班,静得听不见一点声音。
他们把他顶在一排刚刚脱好的泥坯垛上,揪住他胸前的衣服。他不反抗也不挣扎,甚至不发
一言,只听到一个有点口音的声音在问:“兔崽子你对欧阳兰兰干什么了,啊?你耍流氓也
不看看门槛!”
他这才大声呼喊:“欧阳兰兰说什么啦!她说什么啦?”
他脸上马上吃了一拳,这一拳再次使他眼前金星万道,他不知为什么拼命地捂住自己的
双眼,他只想着保护自己的眼睛,身上任凭他们拳脚相加。他们一边踢打一边痛骂,骂得七
嘴八舌什么话都有。但肖童耳鼓里最清楚的只有那个带着外地口音的骂声,那骂声不停地重
复:“叫你耍流氓!叫你耍流氓!叫你耍流氓!”每骂一句便踢他一脚,直到他瘫在地上,身
后的坯垛塌了一片。
打骂完了,他们拍拍手扔下他往车上走,边走边回头警告他别以为算完。“你再敢缠着
她就试试看!下次再见到你非把你阉了不可!”肖童靠着砖垛坐直了身子,他也想骂可张不
动嘴。嘴里全是血,脸也肿了半边。
那漂亮的“宝马”亮着大灯卷着尘土,气宇轩昂地开走了。肖童精疲力尽地坐在原处,
他甚至没有力气来挥赶那些闻见了血腥的蚊子。坐了一会儿体力有所恢复,他才站起身来,
晃晃地走出这个在月光下不免荒凉的砖厂,走上了来时的大路。路上投入,偶有汽车通过,
他抬手拦车,但那些车无一不是突然加速从他身边轰鸣着驶过。
这是他人生中第一次皮肉受苦,也是第一次受到如此的屈辱。他沿着公路走,不再拦车,
只知道他的脸肿了,流血了,但不知道具体什么模样,为什么没有一辆汽车敢停下来搭他。
沿着公路歪歪斜斜地走了很久,他终于找到了一个灯光疏朗的小镇,镇上一个小商店的
门口,挂着公用电话的招牌。店主是个慈眉善目的中年妇女,见他模样可怜不像坏人,便打
了水让他洗去血污,还问他要不要去附近的派出所报案。他摇摇头,他想做的只是给庆春打
电话。
庆春接电话的声音不像第一次那么急切了。她问他有事吗,现在在哪儿。他说就算有事
吧,你能不能出来。庆春问什么事你电话里说方便不方便。他说你最好出来我想见你。对方
有些犹豫,搞不清他到底有什么事,但最后还是答应了。
见面的地点约在庆春家附近的一个商店的门口,肖童按那女店主的指引,很快坐上了近
郊的公共汽车。他在三环路下车又换乘了“面的”,赶到约定地点时庆春已经满脸不快地等
候了多时。
肖童下了车,他的这副面孔让她大吃一惊,脸上的不满为之一扫。她问这是谁打的。他
说是他们打的。她马上感到了问题的严重。立即把他领到自己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