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毒所。戒毒所本来已经没有空的床位,庆春请市局法宣处一个同学给所长打了电话。那同学
采访过所长跟他很熟。所长并不知道庆春是刑警队的头目,以为她不过是法宣处那位干部的
亲戚,就帮她硬挤出了一个床位。为了给肖童保密,庆春送肖童的车子,也用了李春强常开
的,不带公安的0字头牌照的那辆。
肖童对去强制戒毒所一直顾虑重重,他虽然想戒毒但觉得那地方大概像关犯人的监狱。
以前那几天拘留所把他关得心有余悸。庆春苦口婆心做了许多说服工作,说戒毒所不是监狱
倒更像个军事化管理的学校或者医院,你去了就知道了。再说戒毒总要有一些约束和痛苦。
肖童问:“如果我戒了毒,还能和你在一起吗?”
庆春一时无所答。但肖童眼睛里的渴望似乎已不仅仅是为了她,那几乎是在寻找一种对
生命和未来的寄托,于是她点头,说:
“能,当然能。”
于是他就上了她的车,离开家到了戒毒所。戒毒所的围墙铁网和守门的警卫在感观上使
肖童的脸色变得阴沉,他下车时对庆春说这不是学校,学校怎么会是这样。庆春说这当然不
是学校,这是戒毒所,而且还有强制两个字。肖童说你不是说这是学校和医院吗。庆春说我
说像,没说是。肖童拎着自己的被褥,跟着她往里走。说等会我可以跟他们说你是我女朋友
吗?庆春说不行,你就说我是你表姐。你在这儿可别顺嘴乱说,这也是为了你的安全。这儿
全是吸毒的人,万一有人和欧阳家的人勾着,传给他们说你是让你女朋友送到这儿来的,欧
阳兰兰说不定能杀了你。
肖童说,我还想杀了她呢。
进了戒毒所。他们看见戒毒人员正在操场上排队等候吃饭,饭前他们在唱一首像是自编
自谱的歌,唱得极难听也极认真。歌词咬得含糊不清但大意了了,无非是说吸毒的悔恨和戒
毒的决心。
在所长办公室里他们受到了热情的接待。所长还亲自给他们沏了茶,问了情况并叫医生
来做了体检。这一切都和拘留所截然不同。肖童的脸色也随之晴朗了许多。
庆春又随肖童去了分配给他的宿舍,那是一间能住十几个人的大屋。肖童睡在靠里边的
一张床的上铺。庆春爬上去帮他铺好被褥,把他带来换洗的衣服叠好当枕头给他垫着,上面
还盖了块枕中。枕中是庆春自己从家里给他带的。她还给他带了些休闲。体育和娱乐的杂志。
她想这些杂志有时能使人体会到生活的丰富和美好。
肖童看着她爬上爬下地忙活,站在一边一声不响。戒毒所的管教向他交待着这里的生活
设施,每天的活动日程和必须遵守的纪律。肖童似听未听。庆春从床上下来又嘱咐肖童几句,
无非是听管教的话,按时吃药,正常吃饭,多晒太阳,等等等等。肖童问,你什么时候来看
我?庆春说,过些天只要有空我会来的。
庆春和肖童告了别。跟着管教去找医生。路上管教笑着说:“你是他表姐呀?我看他对
你还真有感情。”
庆春问:“你怎么知道他对我有感情?”
管教是个二十几岁的小伙子,自称在此工作了二年,大概认为自己已可以感受人生的一
切。他洞察秋毫地说:“那还看不出来。你刚才要走他那依依不舍的样儿,都不像个大小伙
子。”
庆春随意搭讪着,“他本来就还是个孩子。”
管教感慨万千地说:“在这儿于久了,人生的悲欢离合,妻离子散,真是见得多了。这
些戒毒的人,大多数都是有钱的主儿,追求刺激醉生梦死糟蹋自己。成了大烟鬼才知道什么
是幸福,因为他得不到了。得不到的东西他才看得见,才懂。”
庆春笑着问:“什么是幸福呀?”
“当了大烟鬼他们才明白,幸福其实太简单了:有份工作,有个家,有心疼自己的人,
行了。这就是幸福!咱们都是平头老百姓,老百姓还不就是这些。这些看起来很简单,很容
易,可对他们来说,咳,难了。”
庆春想此话有理,很多人都无意地陷入这个轮回。当身处寻常时,寻常便是一种无聊,
可以随意蔑视和遗弃。当失去寻常时,寻常就成了幸福,成了渴求的目的。
庆春没再说话。那年轻管教也深刻地沉默着。他把她带到了医疗室,见了刚才给肖童体
检的医生。医生简短地介绍了检查的结果:
“还好,他还没染上别的病。身体有点虚弱,但可能以前的素质比较好,所以能量还没
有耗完。毒瘾也不深,戒毒开始两天他可能比较难受,只要熬过七十二小时,再加上我们配
合药物治疗,用不长的时间让他的身体摆脱对毒品的依赖,还是不难的。”
庆春再三谢了医生,谢了陪她来的年轻管教。管教说你放心吧,你弟弟我会照顾。
她离开戒毒所的时候里边又在唱歌,这回她依稀听清了几句断续的歌词:
亲爱的爸爸,亲爱的妈妈,
想起你们我泪水流啊,
白魔毒害我,
毒害我一生啊。
……
一个星期之后,欧庆春到戒毒所去看了肖童。
依然是那首“亲爱的爸爸,亲爱的妈妈”的歌子,响彻在操场。她由所长陪着,站在操
场的边上,看戒毒的学员们出操跑步。年轻的管教高声喊着口令,“一二一,一二一”,一百多人的脚步,
整齐地呼应着他的节拍,显得蛮有气势。在队列中她看见了肖童,剃着短平的寸头,穿着一
身蓝白条的衣服,不时地回头看她。她远远地冲他笑。
操练完毕,管教又训了一会儿话,然后宣布解散。学员们喊了句什么,四散开来,三三
两两走到操场周围的树荫下,仁一群俩一伙地坐下来休息。肖童向她跑过来。他不愧是踢球的,奔跑的
姿态和步伐与众不同。
所长特别给他们找了间屋子,让他们姐弟聊聊。庆春从所长的介绍中已经知道,肖童进
来的头两天,毒瘾发作得很凶。最厉害的时候管教用绳子把他在床上捆了几个小时,吐了一
身一床一地,好
歹算挺过来了。这几天身体和气色明显好转,和一个正常人已经差不多。
庆春看着满头是汗的肖童,说:“怎么热成这样?”
肖童笑了一下,那一瞬间的笑短暂地再现了以往的灿烂,他说:“跑的。”
庆春拿了手绢给他擦汗,他接了,却没擦。庆春问:“身体感觉恢复了吗?”
他低头说:“啊。”
庆春问:“睡眠好不好?”
他答:“有时好。”
又问:“每天在这儿都做些什么?”
又答:“军训,上课,管教找谈话,再就是看病吃药。”
“给你吃什么药?都有什么治疗?”
“漂肠子,吃绿炮弹,大黄片,还有626胶囊,一种中草药,祛邪扶正,以毒攻毒。”
“在这儿有什么玩儿的吗?”
“打乒乓球、羽毛球,还有卡拉OK,还可以看电视。”
“管教和大夫对你好吗?”
“好。”
“我看这儿真的跟疗养院也差不多了,我都忍不住想来了。”
庆春见他情绪一点点低沉下去,便用玩笑话来撩拨,但肖童没有笑,也没有反应。停了
一下,庆春又问:
“伙食呢,比你过去住医院时怎么样?”
肖童没有回答,他抬头看她一眼,说:“我想出去。在这儿我很闷。”
“你才进来一个星期,按要求至少要三个月呢。”
肖童低头用手绢擦汗,说:“求你了,你带我出去吧,我已经戒了。我向你保证,我保
证再也不吸毒了。”
“戒毒是个漫长的过程。”庆春做着说服工作,“你别看得那么简单,我说三个月还是短
的呢。上次这儿的医生说了,按国际上医学界的理论规定,只有连续三年半不再复吸的人,
才算真正戒除了毒瘾。你才只有一个星期。而且这里床位紧张,你出去了万一不行再进来可
没那么容易了。而且你这次戒毒是我们给你出的费用,你下次复吸了再来就得自己花钱了。
所以我看还是巩固好了再说。”
肖童低着头,不知为什么他不和她正面对视,他说:“这里和监狱差不多,我讨厌那些
吸毒的人,我不愿意和他们住在一个屋子里。我不会再吸了,在这里会把我闷死的。这些人
身上都有很多病,有胃病,有肝病,你不怕他们传染我吗!”
肖童搜遍了一大堆能够说服她的理由,庆春想了一下,只好说:“等会儿我去问问所长
吧,看他怎么说。”
肖童迫不及待地说:“那你快去吧,要不他该下班了。”
“你想今天就走吗,这不可能。”
“你今天带我走吧,怎么不可能?”
肖童孩子一样的性急,以及他对她的毫不掩饰的孤儿般的依赖,都让庆春心动。但她坚
持原则地说:“绝对不行,就是所长同意我也不能今天带你走,我还要回去请示领导。你出
来不出来,出来以后怎么办,得由领导决定。”
“你不是说我已经完成任务了吗,你不是说没我的事了吗,怎么还要去请示领导?”
“可你毕竟为我们工作过。现在这个案子还没有完,那些人还在活动,我们得为你的安
全负责。”
肖童皱着眉苦着脸,他望着窗外操场那边,那些在树下乘凉的学员百无聊赖的姿态,仿
佛再也不想回到他们当中。庆春说:“肖童,我毕竟比你大几岁,我记得你过去答应过我,
在重要问题上不任性,听我的。如果你不想这样做的话,我也就不再管你了。”
她的这句威胁十分管用,肖童不再作声。她把给他带来的一些吃的和几本新杂志给了他,
然后告辞。
走的时候她和所长谈了谈。所长说肖童吸毒原来仅限于吸食,还没有发展到肌肉注射,
而且用量不大。所以目前已经基本完成了生理戒断的任务,也就是说,身体上已经没有毒瘾
反应了。但是吸毒者戒毒后的复吸率之所以在百分之九十五以上,主要是由于心理毒瘾很难
戒断的缘故,心理毒瘾的戒断需要漫长的时间。肖童现在出所可以,但要保证今后不复吸,
家里必须天天有人看着他,教育他,帮助他,监督他。尽量避免他在生活中再碰上挫折和苦
闷。如果碰上了,也要及时开导。所以,有一个健全、幸福。能帮助他并且让他有生活兴趣
的家庭,哪怕是一两个对他有感情的亲人,对于巩固戒毒的成果,是至关重要的。他有吗?
庆春听罢,心里说不清是轻松是沉重。她从郊区的戒毒所回到家时天色已晚。父亲还在
等她吃饭,因为她早上说好了今天要回家吃饭的。饭桌上父亲照例问她今天干了些什么,碰
上了哪些熟人,听她每天报些流水账似的活动和说点儿单位里的新闻,这是父亲每天晚上固
定的消遣和功课。
吃完了饭,她一边收拾桌子,一边斟酌着探询父亲的口气:“爸爸,我有个事想求你帮
忙。”
父亲问什么事。
她说:“我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
父亲笑道:“不是又要给我找个伴儿吧。”
庆春说:“差不多,和找个伴儿差不多。”
父亲摆手:“我这事,需要的时候我会考虑。你别净给我操心。你倒是应该考虑考虑你
自己了,还是得早点定一个。李春强行不行?他不行还有没有更合适的?也该有个数了。”
庆春说:“说您呢,怎么又扯到我这儿来了。你别紧张,我不是想给你找老伴,是想给
你找个小伴。”
父亲摸不着头脑地说:“小伴?我都革命一辈子了,政治上还算坚定,生活上也从没犯
过错误,我还是保持晚节吧。”
庆春说:“我求您的事,不仅是保持晚节,而且还是再立新功的事。但我不知道你都歇
了一两年了,还有没有这个能力。”
父亲说:“你就说,什么事,别卖关子。”
庆春说:“肖童,那个大二的学生,你还记得吗?”
父亲说:“怎么不记得,上次不是还来过。”
“你对他印象怎么样?”
“挺好呀,我挺喜欢他,那孩子挺单纯的。他是叫我爷爷还是叫我伯伯?”
“怎么是爷爷,我和他是平辈!”
“噢,”父亲稀里糊涂地说:“他要来给我做伴?现在是不是在放暑假?还是让我给他做
传统教育?”
庆春琢磨着该怎么开口:“是这样,他呢,他前一阵让学校给开除了。”
“开除了?”父亲惊愕,“为什么?”
“因为他吸毒。”
“什么?”父亲立刻严肃起来,庆春知道肖童那健康活泼的外表,让谁也难以相信他会
吸毒。她说:
“爸爸,他是为我们在工作,因为工作误吸了海洛因,上了瘾。你可能对毒品不太了解,
纯海洛因一次就能上瘾。学校发现以后,把他开除了。”
父亲愣愣地,似乎觉得这一切都那么不可思议,“那你们应该到他学校去,向学校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