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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击队司令双枪老太婆就可以左右开弓,说打你眼珠,不打你眼窝。庆春面对父亲说,男女
生理条件就是有差别。你看今天李春强就三十了,看上去是比我大几岁,可二十年后我们俩
再站到一块儿我就没法看了。女的生理上比男的就是弱,老的快。李春强说,那也不一定,
历史上有名的老寿星净是女的,杨家将里的余太君,一百岁了还挂帅出征呢。男的这么有精
神的还没听说过……
一直低头吃饭的肖童冷不防参加了他们的抬杠,他插嘴说,余太君那是传说人物,是民
间故事,不能真当有这么个女寿星。李春强最讨厌人家当面驳斥他,尤其是他的下级或晚辈。
他皱眉说,你这就是抬杠了,我不过是举个例子,说明年纪大也有老当益壮的。肖童还真是
抬杠,说那你干吗不举孙悟空的例子,他五百岁了还长征呢。
父亲哈哈大笑,庆春也笑。李春强无从发作,悻悻地说现在的大学生都是这个毛病,都
这么好斗,这么自以为是,得理不让人,这么攻其一点不及其余。他一边说一边自己又干了
一杯。
父亲看他的样子,盖了酒瓶。说你差不多了,再喝该回不去了。可惜父亲已经说晚了,
李春强这时已经半醉,他半醉的表现就是话多。他又把酒瓶打开,说反正这是低度的,低度
的酒不醉人,可就是喝起来像酒精掺了水没意思,要真喝还是喝高度酒过瘾。说到过瘾他又
问肖童,说这喝低度酒的滋味是不是像吸掺了面粉的海洛因一样没劲?要不然稀释的海洛因
怎么就那么不值钱。
他说完这话,全场都静了。庆春和父亲面面相觑,不知所措。肖童夹菜的手停在空中,
微微颤抖,但他还是把菜夹到了父亲的碟中,说,伯伯,您该多吃点素的。
说完他站起身来,把吃净的盘子收起,拿到厨房去了。他这一去就再不见回来。庆春坚
决不让李春强喝了,为他盛了饭。然后就到父亲那个单元的厨房里来叫肖童。肖童正在洗碗,
他说他吃饱了就不过去了。
庆春还是劝他:“不过去不好,显得不礼貌。”
肖童说:“他总是挤兑我,你都看见了。要在外面我非揍他不可。”
庆春看他脸色,知道他正在火头上,勉强他过去效果也不一定好,就劝慰两句说:“不
想过去就算了,不过你心眼儿也是大小了点。喝酒时说的话,用不着那么当真。你刚才还拿
孙悟空挤兑他呢。”
肖童不说话,低头使劲地刷一只铁锅。
庆春回到饭桌上,父亲问,肖童呢?叫他过来吃饭,不吃主食不行。庆春遮掩地说,他
吃饱了,我叫他洗碗呢。
直到李春强吃完饭,吃完水果,吃完生日蛋糕,喝完茶,和父亲滔滔不绝地聊完了天,
告辞要走的时候,肖童也没有再露面,也没有出来说再见。
李春强一走,父亲马上过去看肖童。他甚至担心他这些天的工作成果会因为李春强的口
不择言而付诸东流。好在李春强一走肖童脸上马上多云转晴,和父亲有说有笑,上了床他们
还聊到很晚。
尽管如此,欧庆春第二天上了班还是直截了当地向李春强表达了不满。不料李春强对自
己昨晚的表现不觉有过反觉有功,他说,我昨天对你那位小弟弟很不错了,我敬他酒,鼓励
他下决心戒毒,我是真心实意的,难道他连这个都接受不了?这种吸了毒的人就得有人不断
在他身边提醒他教育他,我这是替你们做工作。
庆春说,做工作可不是在昨天那种场合,而且你还问他被稀释的掺了假的海洛因是不是
跟喝低度酒一样不过瘾,不值钱,你这样连讽刺带挖苦的会有什么效果?
从表情上李春强有些自认理亏,但他只沉默了一会儿就又说:“连开这么个玩笑都不能
接受,那自尊心也太强了!”
庆春说:“对一个吸毒的人来说,再没有什么比建立他们的自尊心更重要了!”
李春强说:“好,我向你道歉,向你爸爸道歉。”
庆春想说:“你该向肖童道歉。””但想想算了。她想,以后再也不要有这种傻瓜一样的
念头,再也不要一厢情愿地为他们联络感情制造这种机会了。闹了半天男人也不全是心胸广
大,在个人情绪上也不全是绅士风度。她觉得这顿饭纯粹是她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李春强同样是一脸的不得志,他说:“庆春,我这生日过得也不痛快,有好多想说的话,
当着他们也不便说。我们还是在外面单聚一次吧,我来请客。”
李春强的生日聚会终于不欢而散,也使欧庆春那个处心积虑的亲和计划彻底破产。但那天晚上肖童的克制和无辜,进一步加深了她的好感。在她的生活里,肖童越来越成为一个让人惦念的角色。由此她也证实了情感的力量,她对肖童投入的每一分关爱,如今都结出了厚重的果实。肖童已经完全走出了吸毒的阴影,她相信她已经让他脱胎换骨成了一个新人。如果你不说的话,有谁会相信他这样一个有着健康的外表,开朗的性格,强烈的自尊和正常的克制力的阳光少年,不久前还是一个病恹恹的大烟鬼呢?她觉得李春强实在没有理由再歧视肖童,而且不管是有意无意,不该再那样刺伤他。
这天上午处里召开6.16案的专题会,处长听了这一段调查工作的汇报,对他们工作的细致和不计浩繁给予了肯定,但对案情进展,和那些证据的价值,则没有发表正面的评论,这使李春强和欧庆春都感到了几分难堪。
在会上处长的眉眼也始终未见舒展,散会时他用一种总结性的口吻表达了自己的不满:“这案子这么弄下去,恐怕不是卜办法,看来对方自我保护的功底和反侦察的手段是不容轻视的,再加上我们最近几次行动,在客观上惊动了他们,他们比过去就更要藏头缩尾了。在这种情况下这么按部就班地进行常规调查,收效当然不会太大。桂林方面把司机都放了,关敬山虽然还押着,但最后能不能判,不好说,材料已经送了g次检察院,因为证据不充分让检察院给退回来了。再审不出结果来可能也要放人。广州市局对红发公司的贩毒问题基本上已能认定下来,为首的几个头头都正式逮捕准备起诉了。但这些人至今也没有把一切都供认出来,因为他们知道这个罪名,一供了就得枪毙。所以不会放弃侥幸心理,在法庭上也还会装模作样地喊冤,我看是准备一直喊到刑场上去了。所以指望从他们的口供上翻出关敬山甚至欧阳天的老底,真是一点把握没有。我们不能吊死在这棵树上。还是得另辟蹊径,自己想想办法。”
处长说说容易,可又从哪儿另辟蹊径?庆春看一眼李春强,李春强低头沉思。她知道,其实他什么也没想,此时谁也无计可施。
大家都沉默了一会儿。处长看看李春强,又看看欧庆春,一句话突然脱口而出:“能不能重新起用肖童?”
李春强霍地抬起头来,愣了一会儿,不解地说:“前一段不是一直在用嘛。可富宁大捷之后,就没见他再搞出什么东西来。”
处长的话让庆春也吃了一惊,她觉得处长是被逼疯了。
可处长的口气听上去却非常冷静,说:“也许现在的条件允许我们换一个方法,换一个思路,让他用一个新面目重新登场,主动出击一下。”
处长见他们还是犯愣,如此这般,说了一个大致的想法。李春强听罢拍案叫绝。欧庆春却没有表态,她脑子一时有点蒙。
李春强虽然为处长的计谋叫好,但对肖童的个人素质和配合的态度,则表示了担忧。“这小子有时候挺混的,素质比较差,不那么好说服他。”
庆春则对李春强顽固的成见有点反感,忍不住反驳说:“你客观一点好不好,他素质怎么啦,我觉得并不像你说的那样坏。”
李春强还没有来得及争辩,处长已经接过话来,冲李春强笑道:“世界上的事还就是一物降一物,对这小子你觉得扎手,庆春可有办法。”
庆春对处长调侃式的表扬一点没有得意。对处长的方案她只感到突然和矛盾,态度也表现得非常迟疑:“他刚刚戒了毒,心情和身体都刚刚稳定,和欧阳兰兰的那一段,对他本来就不堪回首,再让他旧事重提,我担心他会承受不了的。”
李春强说:“冤有头,债有主,他现在的处境,正是欧阳天和欧阳兰兰一手造成的,他应该报仇心切才对,怎么叫不堪回首?”
庆春确实有些不忍让肖童再和欧阳家打交道了,但这心情又说不出口。她面色沉重,听处长又说了些相信她一定能做好肖童的工作,把这一仗拿下来的鼓励的话。她知道,这也是拍板敲定的意思。
见庆春面有难色,态度消极,李春强自告奋勇对庆春说:“你要没把握的话,咱们可以一起和他谈。我晓之以理,你动之以情,再不行的话,还可以诱之以利。他要确有立功表现,咱们公安局完全可以出面找他们学校,帮助他恢复学籍,怎么样?”
庆春想了想,说:“算了吧,还是我一个人先谈谈看吧。你和人谈话太厉害太尖刻,到时候再问点稀释的海洛因是不是跟低度酒一个味儿之类的问题,熟饭也得让你折腾夹生了。”
处长问:“什么海洛因低度酒,又是李春强编的段子吧?”
李春强支吾其词:“没有,没有。”然后顾左右而言他。他对庆春又提这事,心里显然有些恼火。散了会也不和庆春多说,严肃着面孔先行而去。
李春强喜怒哀乐著于心形于色是多年来一以贯之的性格,庆春见怪不怪。这天晚上,她下班回家较早,心情忐忑地准备和肖童谈话。
她一进家门就听见肖童和父亲热烈的说笑声。她身受感染也笑着问有什么喜事?父亲答非所问,说你今天倒回来得早,我们还没做饭呢。她说,就随便吃点剩的吧,你们笑什么呢?肖童一脸顽皮地说,今天你又多了个弟弟,你猜猜是谁?
弟弟?庆春疑惑不解,以为是个笑话,她一脸正经地说,有你一个我就够烦了,再多一个我还不得跳楼。肖童说,你看!他让开身子,身后露出一个纸箱,纸箱里垫着一条旧床单,床单上蜷缩着一只巴掌大的黑色的猫崽。
他说:“公的。”
庆春惊奇地叫了一声,惊奇之余又觉得有些突然。她从小家里干干净净的从未养过猫狗之类,因此对这黑乎乎的不速之客没有一点心理准备。咱们怎么养这个,这个养不活的,她说。但看那猫崽毛茸茸的样子,又不能不有怜悯疼爱之心。令人费解的是,父亲一生只知革命工作,最恨玩物丧志,如今在这小宠物面前,竟也笑逐颜开,童心毕现。庆春想,这都是肖童搞的!
果然,父亲说,这是下午他们一起上街时看见有人卖的,是肖童坚决主张买才买下来的。他和肖童经过讨价还价,最后花了八十块钱成的交,父亲说真不算贵,这毕竟也是个活物,是个生命啊。
看着父亲的兴致,庆春不能不承认肖童确实给这家里带来了从未有过的气氛,活跃而热烈,充满了生活的情趣。这家里现在到处都能看到肖童独出心裁的小小的布置,这儿挂一张画,那儿摆一盆花。连厨房厕所里都巧妙地摆了些小玩意儿。他似乎比这房子的主人更把这里当个家。
接着他们就坐下来商量给这个小家伙起个什么名字,父亲开玩笑说,不如就叫欧小春吧。庆春大闹,不行不行,那不真成我弟弟了,那还不如叫肖小童呢。她说从一般习惯出发,还是叫个咪咪呀或者叫小黑呀什么的,名正言顺。父亲征求肖童的意见,肖童说,那就叫小黑吧。咪咪太女性了,小黑还像个男孩子的名字。
给这个新添的家庭成员议定了名字,父亲提了个塑料桶到外面去找供小黑排泄的沙子。肖童到厨房里热那些剩饭。庆春蹲在纸盒边上玩儿个新鲜。这小动物可怜巴巴的软弱的躯体,让庆春油然生出一种对童年和母亲的怀念。
但是很快,她的思绪又回到眼前,她快速地调整了一下心情,离开纸盒,坐在肖童的床上,想着呆会儿怎样开口和他谈话。她不知此刻最难的究竟是说服肖童还是说服自己。
肖童的枕边,卷着一卷像是用过的口中纸。她顺手想替他收拾干净,不料那纸里突然滚出一只一次性的注射器,针头不知到哪去了,针管里还触目地残留着少许乳白色的液体。
这是什么东西?
她茫然了片刻,马上震惊了。她明白了这东西就是毒品!她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不相信这就是她所看见的东西,她甚至依稀觉得这一刻似乎在梦里。她对他那么好,尽心尽力。她,和父亲,和这个家,都尽心尽力。她是在他最没人要的时候,用自己的心来收留他的。她甚至常常在夜深人静时对着新民的遗像,向他讲述这个不期然闯入自己生活的年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