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口口口
同样的夜。
同样的时间。
金少爷轻轻推开门,进了自己的屋。
关上了门,吁了一口气,今儿晚上总算没让老人家逮着。
金少爷摸黑过去开了灯。
灯一亮,他猛一怔。
他屋里坐着个人,不是别人,是翠姑。
金少爷诧声道:“你——”
翠姑脸上没表情,有点儿泪迹,像擦过,可是没擦干净:“我在等你。”
金少爷定过了神:“我,我以为你已经回保定去了呢。”
“我为什么要回保定去,我可以告诉你,我活着是金家的人,死了也是金家的鬼,就算要回去,也不会这时候回去,何况,我也不能这时候回去!”
“不能这时候回去!为什么?”
“我得照顾大爷。”
“翠姑——”
“大爷病倒了。”
金少爷一怔:“你说什么?”
“我说大爷病倒了。”
“这,这,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今天下午。”
“这,这怎么会,爹原来好好的,怎么会突然……爹是什么病?”
“我想这些你该比我清楚。”
金少爷急了,握起拳挥动着道:“爹也真是,至于么,至于么。”
“怎么不至于?”翠姑问。
“我只不过是——你们太不了解我了,你们太不了解我了。”
“二哥,别说这种话,这话对我说还可以,对大爷说可就太不公平了,大娘过世得早,你等于是大爷一手带大的,大爷会不了解你?”
“翠姑——”
“二哥,从今后,我不求你对我怎么样,我只求你多听大爷的话,多孝顺大爷。”
“翠姑,你——”
翠姑站了起来,跪了下去:“二哥,我求你。”
金少爷急了,忙躲了开去:“翠姑,你这是干什么,起来,快起来。”
“二哥,”翠姑流了泪:“只要你能多听大爷的话,多孝顺大爷,你让我怎么样我都愿意。”
“起来,你起来。”
金少爷伸手扶起了翠姑。
翠姑低着头。
金少爷也没说话。
过了一会儿,翠姑抬起了头,擦干了脸上的泪,人又趋于平静,平静得近乎冷漠:“二哥,去看大爷去。”
金少爷转身要往外走,忽然他又停住了,道:“不,我不能去,我去没有用,只有加重他老人家的病。”
“不会,只要你告诉大爷——”
“翠姑,你让我对他老人家说什么?”
“二哥,你自己该知道。”
金少爷的身子冷起了轻微的颤抖,可是只一刹那,这阵颤抖就过去了,他道:“等明天吧,明天我再去看他老人家。”
翠姑猛一怔,盯着金少爷,眼都瞪圆了,两眶热泪突然涌出,一句话没说,转身跑了出去。
望着翠姑的背影,金少爷的身躯再次冷起了颤抖,唇边也掠过一阵阵抽搐。
□□□
金百万静静地躺在床上,床头几上一盏小灯,灯光很微弱。
翠姑轻轻地走了过来,脸上看不见一点泪迹。
翠姑轻轻地到了床前,伸手要为金百万拉被子,金百万突然睁开了眼:“你还没睡么?”
翠姑笑了:“哟,还当您睡了呢,吓我一跳。”
金百万怜惜地看了翠姑一眼:“翠姑,时候不早了。”
“您不也还没睡么!”
“我心里有事儿,睡不着,你不能跟我比,不能熬夜,不能累着,快去睡吧!”
“不,我也睡不着,一点儿也不觉得累,既然您也睡不着,干脆,我在这儿陪您聊会儿。”
翠姑搬过一把椅子,坐在了床边。
“唉,你这孩子,这是何苦。”
“大爷,您没病的时候,我听您的,现在您得听我的。”
“好吧,我听你的,你二哥,那个畜生,他要是有你一半儿孝顺,我就知足了——”
“大爷,别这么说好不?您干吗老挑剔二哥。”
“孩子,这些事儿都是你亲眼看见的,是我挑剔他么?你说!”
翠姑沉默了一下,道:“大爷,其实,二哥也只是好玩儿了一点儿,年轻人嘛,哪一个不好玩儿的。”
金百万唇边掠过一丝苦笑:“孩子,你用心良苦啊,用不着再帮他掩,帮他瞒了,你心里是个什么滋味儿,大爷我清楚,这么个畜生,偏偏有你这么个媳妇儿,他哪儿配呀他。”
翠姑忍住了心里的疼、苦、酸,叫道:“大爷——”
“好、好、好,不说了,再说下去,我的病会马上重上几分,我还想多活两天呢!”
“大爷,我可以担保,二哥慢慢儿会改变的。”
“不敢指望喽,由他去吧,我已经尽到我这个做爹的责任子,他不听,我也没办法。往后,由他去吧,他回来了没有?”
“回来了,早回来了,听说您不合适,他要来看您,是我没让他来。”
孰不知,金少爷早已在窗户外头。
“对,别让他来,少看他一眼,我的病还好得快一点儿,还能多活些日子。”
“大爷,您干吗老这么想。”
“翠姑,是我要这么想么,我愿意这么想么,你能怪我这么想么?”
“大爷,我刚跟您担保过——”
“翠姑,说这些都是假的,大爷要跟你说些正经的,要紧的。”
“您要跟我说什么,大爷?”
金百万唇边,飞快地掠过一丝抽搐,道:“我刚才说过,像他那么个畜生,有你这么个媳妇儿,他不配,好在你还没过门儿——”
翠姑忙道:“大爷——”
金百万接道:“翠姑,我不能对不起你爹妈,更不能对不起你——”
翠姑心里一阵刀割似的疼:“大爷,您别说了——”
金百万道:“翠姑,让我把话说完——”
“不,大爷,您不要说,我不要听。”
“翠姑,大爷也不愿意说,大爷打心眼儿里喜欢你,爱你,可是如今碰上了,金家祖上无德,没这个福。”
“不,大爷,您不要再说了,”翠姑忍住心酸泪,可是她脸上没表情,语气坚决无比:“我这辈子,生是金家的人,死是金家的鬼——”
金百万猛转过脸:“孩子——”
“大爷,求您不要再说,什么都别再说,要不然我就死在金家。”
金百万猛一阵激动,伸手抓住了翠姑的手:“孩子,你、你、你这是何苦,这是何苦。”
“我愿意,大爷,什么我都能受,只要您身体健健康康的——”
金百万手颤、心颤,老泪夺眶道:“孩子,好孩子,你让我说什么好,你让我说什么好,他不配啊,孩子!”
不知道翠姑的心里怎么样,她脸上的_表情却是冷静的:“不,大爷,我相信二哥会改变的,我相信!”
窗外,金少爷,英雄泪默默地往下流着。
这样的红粉佳偶上哪儿找,这样的红粉佳偶上哪儿找!
金百万口齿启动,想说话,可是他却说不出什么来。
忽地,翠姑改变了话题:“大爷,我已经写信回家了,让家里人给寄点儿保定府的三宗宝来。”
金百万叫道:“翠姑——”
翠姑道:“您不是顶爱吃烙饼的么,赶明儿面酱寄来,我给您烙饼吃,大葱沾甜面酱,甭提有多香了。”
金百万带泪而笑:“翠姑,你别馋我了。”
“真的,大爷,您快点好吧,病着怎么能吃烙饼。”
“好,孩子,冲着你这番心意,我也得赶快好,干脆,明儿个就好。”
“那您明儿个就有烙饼吃了。”
金百万笑了。
金少爷在窗外,打心里这么说:“翠姑,我会报答你的,我会报答你的。”
□□□
宁静的两天过去了。
在这两天里,金少爷居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其实,说两天也只有一白天,所以说是两天,那是因为夜里对金少爷来说,跟白天没什么两样。
这一天一夜,外头表面上看似很平静,其实,骨子里不是那么回事儿!
那么是怎么回事儿?
杨头儿惨了。
□□□
杨头儿在日本商会底下的地牢里,让土肥原那帮关东军特务机关的人整惨了。
土肥原这帮人,都是经过严格训练的特务人员,心够狠,手够辣,整起人来,也有他们特殊的一套,杨头儿这么个“外强中干”的家伙,落在他们手里,还能不惨?
杨头儿也并没有死去活来,可是他所受的罪,让他宁愿死,巴不得早一刻死。
他混身上下,看不出一点伤,可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从头到脚,没有一个地方不难受,没有一个地方不疼。
单疼,还好受点儿,要命的是不单是疼,还有一种是说不出来的难受。
就这种难受,让他想死。
可是土肥原并不让他死。
要是土肥原有杀他之心,杨头儿他再有九条命,这会儿也剩不下一条了。
杨头儿真想死么?不见得,他只想一样,土肥原能饶了他这一遭儿,赶快把他放了,他一定感恩图报,土肥原就是让他去杀自己的爹娘他都干。
他盼望土肥原到地牢来,把土肥原盼来之后好求土肥原,可惜土肥原一天一夜不见人影。
你说杨头儿他还能不惨么?
□□□
十一月六号。
这一天既不是大节,也不是小节,更不是什么纪念日!
在天津卫人们的眼里,这一天就跟平常的日子一样,该干什么的依旧干什么,一点儿异样也没有。
可是在金碧辉、土肥原等一般日本特务,废皇溥仪,还有金少爷这位中国杰出的情报人员眼里就不同了,在他们眼里,十一月六日是个相当重要的大日子,各方面都在“锣紧鼓密”。
快晌午的时候,“一枝香”西餐厅座上七成,凡是到这种地方来吃饭的人,不比上小馆子,吃小摊儿,男的是衣冠楚楚,女的是花枝招展,即使平时日子可不怎么样,这时候也得刻意刀尺刀尺。
的确是这样,别个不用看,你看看这两位。
这两位是一男一女,男的是西装革履,女的是高领、喇叭袖的窄腰小褂儿,八幅裙,外罩一件风氅,跟朵花儿似的。
这一男一女,男的白净细嫩,年轻俊美,英气逼人,不知道是谁,女的赫然是金碧辉的美艳侍婢秋子。
秋子跟那位男士,面前桌上是两杯咖啡,两个人显得很亲昵,一边低声交谈着,一边目光往门口溜。
就这么看着看着,秋子忽然一惊,急转脸低头:“快看!门口,刚进来。”
英俊男士连忙回头看,一看之下也微一怔,旋即忙转过头,低声急道:“怎么这么巧,他怎么也来了!”
秋子道:“谁知道——”
他是谁?
不是别人,是金少爷,金少爷今儿个打扮可不同往日了,也硬是西装革履的,修长的身材,合身的西装,益发衬托得这位钱庄少掌柜气宇轩昂,英挺潇洒。
秋子跟那位英俊男士,只发现来了个不速之客金少爷。他们可没发觉,周围的几张桌子上,坐着的全是化过装的日本关东军特务机关的人员。
金少爷像在找人,打进门起就一个劲儿的东张西望,而且一边东张西望,一边往里走,越走越接近秋子跟那位英俊男士的桌,害得秋子跟那位男士一个劲儿的低头,头都快碰着桌面了。
无巧不成书,金少爷一边东张西望,一边走,只顾着找人了,没留神,嘭地一声碰着了秋子跟英俊男士坐的桌子,这一碰不要紧,桌上的咖啡溅了出来,溅了秋子一身。
“哎呀!”秋子脱口叫了出来。
这下金少爷才知道闯了祸:“对不起,对不起。”
忙掏出手帕俯身要擦。
秋子没处躲了,金少爷一眼看见了秋子,一怔叫道:“小秋!”
“哎哟,金少爷,是您哪!”
秋子忙站起。
“怎么会是你,金姑娘呢,没来?”金少爷忙问。
“姑娘她没来,怎么,您来这儿吃饭?”
“不,跟个朋友约好的,在这儿碰面谈点儿事儿,可是找了半天也没找着他,这位是——”
金少爷的目光转望那位英俊男士。
秋子忙道:“我的朋友,方先生。”
“你好!”金少爷向方先生伸出了手。
方先生迟疑一下,站起伸手,跟金少爷握了握。
金少爷却直盯着方先生看。
方先生有点不自在。
秋子忙道:“金少爷——”
金少爷却盯着方先生道:“方兄,咱们以前见过么?”
方先生连笑都有点儿不自在:“没有吧!”
“怪了,我怎么看方兄这么面熟,好像在哪儿见过。”
秋子一旁道:“您一定是记错了,方先生昨儿个才从北平来。”
“噢,那也许我认错人了,不要紧,咱们一见如故,你是小秋的朋友,也就等于是我的朋友,我能坐一下么?”
方先生跟秋子互望一眼,方先生强笑抬手:“欢迎、欢迎,请坐、请坐。”
金少爷可真不开眼,拉开椅子坐了下去,还挺热络地望着方先生道:“我这个人最好交朋友,方先生暂时不会回北平去吧,明儿个我做东,咱们找个馆子——”
方先生忙道:“谢谢!兄台的好意我心领了,明天一早我就要回北平去。”
“那怎么成,才来就要走。”
“以后吧,好在北平离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