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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忙整衣衫,坐回自己椅子上。
溥仪凝神一听,果然是有人来了,他欲火灭了,怒火却陡然点燃,转身瞪视着暖阁门口,看看到底是哪个该死的,偏在这节骨眼儿上往这儿闯。
步履声很快地来近了,人进来了,不是别人,居然是皇后郭婉容跟皇妃文绣。
溥仪为之一怔,高涨的怒火倏地减弱了三分。
金碧辉何等灵巧,急忙站起趋前请安见礼:“见过皇后,皇妃。”
皇后郭婉容毕竟仁厚,微微抬手道:“别这么多礼了,起来吧。”
“谢皇后、皇妃。”
金碧辉称谢起身后退。
文绣可没放过她,瞟了她一眼道:“哟,是东珍哪,什么时候来的,我们怎么都不知道哇。”
显然,文绣这头一句话,是挑眼儿,为什么金碧辉来了,不给皇后、皇妃请安去,也带着弦外之音,怪金碧辉一来就待在这座暖阁里,用心叵测。
金碧辉何等聪明个人,焉有听不出来的道理,她脸上一点儿也没有带出什么,浅浅施了一礼,道:“东珍一来就跟皇上商议上了复辟之事,没能给皇后、皇妃请安去,还请皇后、皇妃恕罪。”
文绣微微一笑道:“噢,是这样么,你可真是个热心人啊!”
金碧辉道:“您夸奖了,东珍奉父命尽忠尽孝,为了拥戴皇上复辟,东珍就是粉身碎骨也是应该的。”
文绣道:“那可真是难得啊,想不到肃王爷有你这么一个忠孝两全、明大义、识大体的女儿,肃王爷在天之灵也应该含笑瞑目了。”
金碧辉道:“东珍不敢自夸,身为满族女儿,姓的是爱新觉罗,理应如此,倒是我阿玛,为了匡复大清国,不惜把自己的亲生女儿押给别人当人质,这倒真不是常人能够做到的。”
溥仪把话接了过去,点头道:“这倒是,大清朝要是早多几个像你父女这样的人,也就不会有今天这种局面了。”
文绣瞟了溥仪一眼,淡然一笑道:“听你这话,好像别人都是多余的。”
溥仪冷然道:“还真可以这么说。”
文绣脸色一变,道:“皇上——”
溥仪道:“不要多说什么了,你们去收拾一下细软吧,今儿晚上就要走。”
文绣一怔,脸色又一变:“今儿晚上走,谁说今儿晚上走了?”
“我说的。”
“你说的,你问过我们了么,你征求过我们同意么?”
“这等军国大事,向来是由我自己做主,用不着问你们,也用不着征求你们的同意。”
“哟,”文绣瞟了溥仪一眼,笑了,当然是冷笑:“姐姐,你看,怎么东珍一来,咱们的皇上态度就变了,这么强硬,这么坚决,简直跟变了个人儿似的。”
“这跟东珍没关系,完全是我的意思,我身为国君,知道该怎么做。”
“不见得吧!”文绣转望金碧辉,笑吟吟地:“教教我们,东珍,你是用什么法子,让皇上这么服服贴贴听你的啊?”
溥仪脸色一变,要说话。
金碧辉那里已正色道:“东珍只是明陈利害,皇上睿智,也知道何者有利,何者有害。”
文绣道:“皇上睿智,我们也不傻,我们也知道什么有利、什么有害。”
溥仪烦躁地摆手道:“好了,好了,不要说了,你懂什么,叫你们去收拾去,你们听见没有?”
文绣望着皇后郭婉容娇笑道:“哟,姐姐,你看见没有,东珍一来,他连对咱们姐妹的态度也变了。”
转望溥仪,脸色倏沉,冰冷道:“你这是跟谁说话,亏你还敢称睿智呢,我看你是让个狐媚子迷昏了头了——”
溥仪脸色一变,喝道:“文绣——”
文绣道:“我们这是为你好,你知道不知道,不错,你现在是个废帝,可是废帝又有什么不好,不愁吃、不愁穿,什么也不用你操心,你怎么还不知足?朝已改、代已换,天下已是人家的了,就凭眼下这几个人,你能兴多大风,作多大浪?再说人家国民政府对你也不薄啊,你还能怎么样,你要明白,是天下百姓不要满清,不是少数几个人不要满清,你还想复辟,那是做梦。”
溥仪做梦也没想到文绣有这么一番大道理,他是既惊又气,瞪圆了眼道:“文绣,你……你懂什么,我这是先上东北去——”
“我知道,”文绣道:“就是因为你要上东北去,我才坚决反对,你不是不知道,‘九一八’事变以后,东北成了日本人的天下,他们自己霸占东北不好,为什么偏要你去当皇帝?你又不是三岁小孩儿,为什么就不想想,天底下有这么好的事儿么?”
金碧辉不得不说话了,忙道:“皇妃误会了,话是日本人当初答应我阿玛的,他们只是履行自己的诺言——”
“履行诺言,”文绣冷笑道:“算了吧,东珍,你可别把我也当成三岁小孩儿,日本人是那么守信的么,日本人的嘴脸我见多了,他们简直就是见利忘义,唯利是图的小人——”
“不,皇妃——”
“不?你还不承认,好,那么我问你,日本人为什么出兵侵占东北,‘九一八’事变又是怎么来的?”
“这——”
金碧辉着实无言以对。
“说呀,你说呀!”
文绣却是紧逼不放。
金碧辉脸色微沉,道:“皇妃,日本人出兵占东北,跟我拥皇上复辟,是两件毫不相干的事儿,就算有关联,日本人占的是中国政府的东北,不是占咱们大清国的疆土,咱们不但不该说话,反而应该称快才对——”
“东珍啊,”文绣冷笑道:“你说得好,这我倒要问你了,要照你这么说,你让皇上到东北去,是做日本人的皇帝呢,还是做中国人的皇帝?”
“当然是做中国人的皇帝。”
“可是东北现在掌握在日本关东军手里,让东北的百姓是听咱们这位皇上的呢,还是听他们关东军司令官的?”
“皇上到东北是要先成立‘满洲国’,皇上是‘满洲国’国君,当然是听皇上的,到那时候,日本的关东军就跟皇上的禁卫军一样。”
“是这样么,东珍?”
文绣冷笑着问。
“是这样,皇妃。”
金碧辉毅然地答。
“东珍,我不能不承认你很会说话,可是究竟是不是这样,你自个儿心里明白。”
“皇妃——”
“不管怎么说,我不会让皇上轻易受这个骗,上这个当,我不能让皇上去做个可怜的傀儡皇帝,等到想回头时,后悔已迟,从今儿个起,你也不要再到‘静园’来了,我们还想过平静日子,还想要我的丈夫呢!”
“皇妃,你、你这话——”
“东珍,你是个聪明人,何必要我多说话,真要点破了,大家脸上都不好看,是不?”
溥仪怒喝道:“文绣——”
金碧辉道:“皇妃,我明白你的意思,可是,你不能因为个人的偏见,耽误了大清朝,耽误了皇上。”
“别拿大帽子往我头上扣——”
溥仪喝道:“文绣,你有完没有完。”
“没有,”文绣毫不示弱,叫道:“她一刻不离开‘静园’,你一刻不打消这糊涂主意,我就没完。”
溥仪暴喝:“文绣,你疯了,你要造反——”
一阵急促步履声,陈宝琛、胡嗣瑗进了暖阁,陈宝琛拦住了溥仪,胡嗣瑗劝住了文绣,问明原由之后,陈、胡二人马上站在了文绣一边。
“皇上,皇妃是好意。”
“皇上,皇妃说的对,事关重大,您要三思。”
溥仪道:“怎么你们俩也跟着——”
“皇上,”陈宝琛肃容道:“臣等无意扫皇上的兴,臣等由来反对这件事,今更冒死进谏,请皇上打消此一念头。”
“皇上,”胡嗣瑗也道:“这分明是个布好了的陷阱,满清虽亡,但皇上仍是一些遗臣遗民的精神所聚,皇上不可不慎。”
溥仪道:“照你们这么说,东北我不必去了?”
胡嗣瑗道:“那倒不是,只是事关重大,宜慎重考虑,从长计议。”
陈宝琛也道:“请皇上慎重考虑,从长计议。”
溥仪沉吟未语!
金碧辉道:“皇上——”
溥仪愁苦、歉疚地看了金碧辉一眼:“东珍,你先回去吧,这件事我会有所决定的。”
金碧辉焦急叫道:“皇上,今天晚上——”
“今天晚上恐怕走不成了,往后延延吧,好在并不急在这一两天。”
金碧辉头一低,跪了下去:“东珍遵旨,只请皇上垂信,东珍满族人,姓的是爱新觉罗,东珍断不会害皇上。”
溥仪忙抬手:“别这么说,别这么说,我知道,我知道!”
金碧辉做得丝毫不失风度,也丝毫不落人话柄,站起来又向郭婉容跟文绣行过礼后,这才退出了暖阁。
陈宝琛、胡嗣瑗双双上前一步,欠身道:“皇上——”
溥仪一摆手道:“我累了,有什么话明天再说吧!”
胡嗣瑗、陈宝琛互望一眼,犹豫一下,齐声道:“遵旨!”
双双施礼退出暖阁。
陈、胡二人一走,溥仪的脸色就不对了,望着郭婉容、文绣冷哼一声,一甩袖子径自往后去了。
文绣一怔,再想说什么时,溥仪已经入内不见了,她气得一跺脚道:“姐姐,你看,他竟敢对咱们这样。”
郭婉容打进暖阁就没说话,到现在还是不吭声。
文绣道:“哎哟,姐姐,你怎么一声不吭啊!”
郭婉容这才抬起头嗫嚅道:“我,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文绣猛又跺了一脚,道:“哎哟,姐姐,难怪他敢对咱们这样,冲着你,他怎么会不敢对咱们这样。”
转身往外行去。
郭婉容怔了一怔,头一低,跟了出去。
第五章
回到了旅馆里,金碧辉大发雷霆,摔这摔那,只差要拆房子了,她骂文绣,骂胡嗣瑗和陈宝琛,把这三个人恨入了骨,恨不得把这三个人碎尸万段,锉骨扬灰。
秋子在旁边直劝,劝了老半天,才算把金碧辉劝平静了下来。
金碧辉余恨未消地道:“秋子,当时你不在那儿,你不知道那个女人有多可恨——”
“我知道,少佐,想我也可以想得出来,可是您生气有什么用,气解决不了事啊!”
“我怎么能不气,今天已经是九号了,期限只剩下了一天,我好不容易诱溥仪入了彀,哪知道让这三个东西全给毁了。”
“少佐,”秋子淡淡地道:“您谁都别怪,要怪您怪溥仪。”
“怪溥仪?为什么?”
“不都是因为他意志不坚,优柔寡断么。”
“这——”
“我就不明白,咱们要这么个人到东北去干什么,他能有什么作为。”
“你错了,秋子,咱们要的就是他的优柔寡断,要的就是他不会有什么作为。”
“可是这种人碰上有那种女人在他身边,咱们也难说动他啊!”
“不,我就不信。”金碧辉咬了牙:“我非让他听我的不可。”
秋子凝睇道:“少佐,你是打算——”
金碧辉道:“目前我还没有想出什么好法子来,不过不管用什么法子,不惜任何手段,也要非让他听我的不可,这件事的成败,关系着咱们整个的侵华计划,太重要了,太重要了,我不能让事情就这么断送在一个女人手里。”
秋子沉哼了一下道:“少佐,我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不过我认为要想让溥仪听咱们的,非得把他跟那个女人隔离不可。”
金碧辉一摇头道:“没时间了,不管怎么样,溥仪明天晚上十二点钟以前就得离开天津,没有长时间的布署,想把那个女人跟他隔离,是不容易的。”
“那怎么办,要是不把那个女人跟溥仪隔离,又怎么能让溥仪听你的?”
金碧辉咬牙切齿,一脸煞气,道:“把她跟溥仪隔离是一定要隔离的,不过事急逼在眉睫,我不能用温和的手法了。”
秋子杏眼猛一睁,道:“少佐,你是打算——”
金碧辉道:“搞不好我就杀。”
秋子一惊忙道:“不行,少佐,可不能,不能这么做。”
“不能这么做,为什么?”
“少佐,你想啊,一旦‘静园’出了命案,那会是个什么局面,到那时候,溥仪还能走得成?”
金碧辉冷笑一声道:“秋子,你糊涂,我是个干什么的?谁会知道‘静园’出了命案。”
秋子道:“少佐,你的意思我懂,可是我也不是只指‘静园’以外的人,光‘静园’里的人就不算少,而且也不是全站在咱们这一边的,你能掩盖住他们每一个人的耳目,你能堵住他们每一个的嘴?”
金碧辉呆了一呆,微微皱起了眉锋,道:“这——”
秋子接着又道:“少佐,这办法行不通,万万不能用,小不忍则乱大谋,只有一步走错,整个侵华计划就要受到影响,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金碧辉沉吟未语,猛一巴掌拍在化妆台上。
秋子看了她一眼,又道:“少佐,目前唯一可行的办法,还是从溥仪身上着手,固然溥仪是个优柔寡断的人,可是只要能掌握住他的心,抓紧他的人,应该不愁他不乖乖听咱们摆布,到了那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