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虎头老七没多说,没多交待,俏丫头心窍玲珑,又何用多说多交待,从她香唇边掠过的一丝神秘笑意更浓,她带着一阵香风走了。
金刚端起茶碗,用盖子拨了拨茶叶,轻轻喝了一口,一阵清香冲脑门,沁心脾。
虎头老七笑指西耳房:“那是紫云的屋。”
再指东耳房:“这是我的屋,要不要看看?”
“能看么?”
金刚放下了茶碗。
“留都把你留下了,还有什么不能看的,迟早你总要进去的。”
虎头老七抛给金刚勾魂一瞥,站起身,扭动着盈握的腰肢掀帘进了东耳房。
金刚笑了笑,站起跟了进去。
屋里原没点灯,虎头老七进屋仍没点灯,可是屋里并不黑得伸手难见五指,隐隐约约可以看见东西。
金刚什么都没看见,他只看见了虎头老七那张吹弹欲破的娇面,跟那双特别水灵明亮的眸子。
“怎么样?”
虎头老七话声轻轻的,吐气如兰。
“好。”
金刚只说了一个字。
“什么好?”
“都好。”
“愿意多待?”
“何止愿意多待。”
“那么你愿意……”
“温柔乡,温柔不住住何乡?”
“哟,瞧你酸的。”
虎头老七吃吃一笑,脚下往前进了一步,软绵绵的娇躯,贴在了金刚的胸膛上。
金刚一动没动。
“怎么了?”
虎头老七轻声问。
“我在数自己有几根骨头。”
“什么意思?”
“等让你连骨头吃了,再想数就来不及了。”
虎头老七笑了,刚笑一半,笑意就在她动人的娇躯上凝住了:“你这个人很怪。”
“是么?”
“一点不错。”
“怎么个怪法?”
“换个人,哪怕他是根木头,这会儿也会疯头。”
“你以前没见过这样儿的?”
“你是头一个!”
“你明白就好。”
“我明白就好,什么意思?”
“所以你不该像对别人一样的对我。”
“呃,你让我怎么对你?”
“你自己知道。”
“我想让你说。”
“七姐,你不该是俗脂庸粉。”
虎头老七一怔,两道很亮的光芒从她眸子里闪过,她凝望着金刚片刻,然后她说了话:“外头坐吧!”
金刚转身掀帘走了出去。
虎头老七跟出,一双眸子紧盯着金刚。
“看什么?”金刚笑问。
“我想看透你。”
金刚笑道:“欲速则不达,七姐最好慢慢看。”
“你在天津卫的名声。”
“糟透了!”
“是糟透了,人家都说你是个败家子,浪荡子,赌场的高手,风月场中的老手。”
“一点没错,人家没冤枉我,确是这样。”
虎头老七微一摇头道:“我看不像。”
“呃?哪儿不像?”
“你若是真像外间传说的那样儿,刚才你绝不会一动不动的放过我。”
金刚笑道:“你懂不懂欲擒故纵?”
“懂,”虎头老七道:“可是一般说来,欲擒故纵是对付不上钩的人,像我这样自动投怀送抱,心甘情愿的人,似乎大可不必。”
金刚看了虎头老七一眼,笑了笑道:“七姐,外间说我是个风月场中的老手,是不是?”
“嗯!”
“七姐你不会承认自己是个俗脂庸粉吧?”
“承认怎么样?不承认又怎么样?”
“七姐你要是俗脂庸粉等闲女人,我就会拿对付俗脂庸粉等闲女人的手法对付你,见面什么都不说,事毕扭头就走,反正图的只是一时之快,而七姐你不是俗脂庸粉等闲的女人,我要是那样对付七姐,我就不配称风月老手,也有点侮辱七姐。”
“那么,你认为对付我,应该用什么手法?”
“彼此间图的不是一时之快,讲究的是两字情份,那就要培养此情调,七姐以为怎么样?”
虎头老七目光一凝,道:“你认为我不是俗脂庸粉等闲的女人?”
“我阅人良多,不会走眼的。”
虎头老七的香唇边,掠过一丝勉强而带有点凄凉意味的笑意:“把我不当俗脂庸粉等闲女人看待的,恐怕你是头一个。我阅人很多,那些个男人只把我当成女人,从不管什么俗脂庸粉不俗脂庸粉,他们要的也只是女人,他们认为我是个淫荡的女人,是个人尽可夫,吃人不吐骨头的淫荡女人,其实……”
她话锋一顿,没说下去。
金刚却不放松:“其实怎么样?”
虎头老七幽怨而黯然的吁了一口气:“人有幸有不幸,一个人,尤其是一个女人,想在这个圈子里讨生活,是不能一天到晚板着脸,冷若冰霜,谁都不理,不假人一点辞色的。”
现在的虎头老七,跟片刻前的虎头老七前后判若两人,不过听她的谈吐,金刚并没有看错,她却不是俗脂庸粉。
金刚不由多看了她两眼,道:“七姐……”
虎头老七道:“不要多问,我已经没什么好说的了。你只知道我是‘三义堂’掌管赌档,靠赌技吃饭,靠上天赐给我的本钱保饭碗,杀起人来也能不眨眼的女混混就够了。”
金刚道:“七姐太贬自己了。”
“那你说我该怎么办?抬高自己,两脚已陷进泥沼里,抬得起么?”
虎头老七似乎有满腹的辛酸,一脸的幽怨。
可是金刚永远保持着一份机警,他不露痕迹地转了话锋:“七姐也擅赌技?”
“擅?何止擅。不告诉你么,我是靠这吃饭的,恐怕你那两下子只配做我的徒孙。”她轻估金刚了。
金刚没置辩道:“七姐知道我那两下子?”
“听岑胖子跟楼老二说了,你那两下子可以把他们唬得一愣一愣的,可是一旦碰到真正的高手,你非吃瘪不可。”
“七姐的赌技是哪儿学来的?”
“有人教的。”
“谁?”
“不想说。”
她不想说,金刚也没问,沉默着端起了茶碗。
虎头老七却道:“其实,告诉你也没什么关系。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对你,我像是搁不住话,我的赌技是我那个已经死了的丈夫教的。”
“呃,他必定是位顶尖儿高手。”
“你也是江湖上跑跑的,也精于赌道,听说过吃遍南七北六无敌手的‘魔手’小马没有?”
“呃,”金刚一怔,旋即倏然而笑:“原来是有赌王之称的‘魔手’小马。久仰,久仰,弄了半天,七姐是赌王的夫人,那就难怪冠绝一时了。”
“有什么用!毕竟不是正经事。”
“七姐也别这么说,行行出状元,有一技在身,总比什么都不会好。七姐,‘魔手’小马是怎么死的?”
“玩火者自焚,善游者死于水。这话是一点也不错,小马就是死在这个赌字上,也是这在身的一技害了他。”
“呃?”
“说起来话长了,这事我从没对旁人说过,不知道今天怎么会告诉你,想当初在江南,小马有一回在家喝多了酒告诉我,他吃遍南七北六无敌手,可就怕一个人——”
“谁?”
“一个叫龙刚的江湖路客。”
“呃!”
“我追问了半天他才告诉我:远在三个月前,他吃了一个不该吃的人,害得那个人妻离子散,家破人亡;让这个叫龙刚的江湖路客知道了,找上了他。两个人找个没人的地儿赌了一局,小马哪把他放在眼里,结果一局下来,小马全军覆没,输得很惨,栽了头一次跟头,也是个大跟头,龙刚让小马把吃那个人的全吐了出来,还给了那个人;用意也在告诉小马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一山还有比一山高,既学这种绝技,要守规矩,讲道义,这一套也不能仗以混一辈子,劝小马洗手改行。我从不知道什么叫害怕,可是我听了小马的话,竟然怕得在心里颤抖,当时我也劝小马洗手改行,小马不听。没出半年,小马在上海滩为赌招惹了斧头党,让人家活活劈死在桌边上。”
金刚皱了皱眉,叹了口气:“可惜了!”
“可惜是可惜,小马是个聪明人,绝顶的聪明,可惜没用上正途。他死了,我没掉一滴眼泪,因为这原在我意料中,我知道他迟早会毁在赌上,要是造孽太深重了,有一天会死得比这还惨。”
金刚微微点了点头,没说话。
“哼,”虎头老七自嘲地冷笑了一声:“小马是那么死的!他那一套教给了我,我现在拿他那一套挣饭吃,谁知道我将来又是个什么样的下场,所以我只有及时享乐,过一天是一天了。”
“七姐人在‘三义堂’里,还有谁敢把你怎样!”
“我人在‘三义堂’里,掌管着赌档,就是吃翻了天,也没人敢把我怎么样。可是老是这样吃下去,看着人家一个一个的倾家荡产,身败名裂,我于心不忍——”
“是他们自己爱赌,怪得了谁。”
“我也只有拿这一点来安慰自己了。其实,你不知道,外头虽没人敢把我怎么样,可是怕人的还是在‘三义堂’里,目下我还是靠我的姿色自保,一旦人老珠黄,年华逝去,那就不知道会是个什么样的下场了。”
金刚笑道:“七姐太多虑了,‘三义堂’不会是个不讲道义的地方——”
“道义?哼!你是刚进门,待久了你就知道了,我看得比你多得多。你啊,跟戴天仇一对的傻小子——”
吁了一口气,话锋顿了顿,接道:“这些话,本来我一个字都不该提,可是我不但提了,而且提得也相当多,万一要是我得了什么祸,我不会怪你!”
金刚淡然一笑道:“七姐瞧扁了金刚了,七姐拿金刚当知己,金刚又怎么会不把七姐当知心朋友。七姐放心,我全当什么都没听见!”
“真的?”虎头老七瞪大了一双美目。
“假不了我,不过在哪儿说哪儿,我既然一脚踩进了‘三义堂’,就不能不掏出血心来,还望七姐以后不要再提了。”
虎头老七人泛起了一阵颤动,伸出那欺雪赛霜、柔若无骨,保养得特别好的玉手,握住了金刚的手,凝娣望着金刚,道:“你叫我七姐,我就任个大叫你一声兄弟。谢谢你,兄弟,我听你的。”
轻快的步履声传了过来,虎头老七很自然地收回了手,俏紫云端着酒菜进来了,人还没到,菜香已引人垂涎,她笑吟吟地道:“您两位先喝酒吧!饭待会儿再上。”
她把酒菜放在了桌上,四样菜,一个汤,一壶酒,两双筷子,两个酒杯。
金刚道:“给姑娘添麻烦了。”
“哟,”俏紫云娇声道:“您怎么这样说呢!这不是折我们么,能侍候您是您赏脸,就怕您嫌做得不好。”
说着话,已经把酒斟上了。
金刚笑顾虎头老七:“七姐听,紫云姑娘多会说话。”
俏紫云瞟了虎头老七一眼:“这都是我们七奶奶教的。”
虎头老七轻叱道:“别这儿胡扯了。”
“是!婢子这就滚出去。”
俏紫云水天眸子一扫两个人,堆着一脸的神秘的笑意走了。
虎头老七跟金刚互望一眼,娇靥上突然泛起一抹轻微的红晕来,她拿起了酒杯:“干了这头一杯。”
她先一仰而干。
金刚不好不尽饮。
看样子虎头老七很耐喝。
她是很耐喝,接下去一杯连一杯的。
可是她的量究竟不及金刚。
她酒意满脸,除去脸红,一双眸子更见水灵。
金刚却还跟个没事人儿似的。
“七姐,咱们就此打住,吃饭吧!”
“不,本来想灌醉你的,谁知道你的量这么好,不拼倒你我不甘心,喝!”
喝!又喝了几杯,虎头老七不能喝了。人偎在金刚怀里,软得像堆棉花。一双手臂勾住了金刚的脖子,星目微闭,呼吸急速,说话梦吃似的:“扶我进去,我坐不住了。”
金刚扶她进屋,等于抱她进屋,把她放在了床上,她一双手紧搂着金刚的净子,话声带着颤抖:“兄弟,我,我好苦……”
金刚没说话,为她盖上了被子。
虎头老七又发了一阵子呓语,充满了娇媚,曾极挑逗!
金刚一直没动。
虎头老七,她却渐渐没了动静,睡着了。
金刚凝望着那张娇艳动人的脸,长长的睫毛上挂着泪珠,更令人蚀骨销魂,他吁了一口气,又伸手为她拉了拉被子,转身走了出去。
“紫云姑娘,紫云姑娘。”
俏紫云一阵风似的奔了进来:“您叫我?”
“七姐睡着了,我该走了。”
紫云一怔:“怎么,您,您要走?”
“是的,七姐醒过来代我说一声,我改天再来看她。”
他迈步往外走。
“金爷……”
紫云忙叫。
金刚回过身:“紫云姑娘,我是七姐的朋友。”
转身行去。
俏紫云怔在了上房门口。
□□□
金刚离开虎头老七的住处,到了马六姐的“四喜班”,他是有事儿来的,有要紧的事儿。
大茶壶恭敬而小心地把他让进了花厅,然后去请马六姐。
一转眼工夫,马六姐扬着花手绢儿进来了。“金爷怎么有空又折回来了?”
她话里有话。
金刚淡然道:“六姐,别瞧扁姓金的,也别瞧扁了虎头老七。”
马六姐笑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