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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人了,”方玉琴头一低:“十四岁那年,爹娘就全过世了,要不然怎么会抛头露面吃这碗开口饭。”
“呃!那怪不得,真苦了你,委屈你了。”
“也没什么,这是命,人总斗不过天,只好认命了。”
“你现在是拿包银,还是……”
“拿包银,情况好的时候,多拿几个,情况不好的时候,少拿几个,这么些年了,班子里大伙儿处得跟一家人似的,也就不计较那么多了。”
“一个人,尤其是一个女人,不能唱戏唱一辈子,你有什么打算没有?”
“能有什么打算?”方玉琴愁苦地笑了一笑:“像我们这种人,又能有什么打算?只有走一步算一步,到哪儿说哪儿了。”
“不行啊!玉琴,”潘九眼瞪大了,眼珠子上都有几根血丝:“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一个女人能唱戏的岁数没几年,要是现在没个打算,到了不能唱的时候怎么办?”
“九爷,您抬爱,我也不瞒您,像我们这种人是不敢想那么多,那么远的,要是想得多,想得远了,一天都过不下去。”
“不是办法,不是办法!”潘九头摇得像货郎鼓:“玉琴,我这个人天生一根直肠子,说话不会拐弯抹角儿,这样吧!你拿包银再多,也是有时候有数儿的,不如现在离开班子留下来跟我,我保你一辈子吃喝不尽,你看怎么样?”
方玉琴怔了一怔,笑着:“九爷,您这是跟我说笑。”
潘九一把抓住了方玉琴的手:“不!我这是掏心窝子里的话,真的!要是有半句假话,管叫我遭……”
“九爷——”
“好、好,我不赌咒,我不赌咒,玉琴,你愿意不愿意?”
“九爷,您这是当真?”
“当然是当真,你要是不信,我可又要赌咒了。”
“九爷,您没听人家说,戏子无情?”
“你不会,你不是那种人,人心都是肉做的,只要我对你好,你不会对我无情。”
“九爷,您是不是喝多了?”
“喝多了?笑话!那几杯酒能难倒我,玉琴,你——”
“九爷,我没这么大的福份,您可别折我。”
潘九急得一阵激动,抓得方玉琴的手紧紧的:“玉琴,你怎么好这么说,我家里过世得早,只有一个女儿,都十几二十了,我早说想再娶,可是一直没找着合适的。”
“这么说,您是打算娶我,不是玩儿玩儿就算了?”
“这什么话,我潘九可不是那种人。没错,我玩过不少女人,可是你不同,对你我不会,天地良心。”
“九爷,”方玉琴这种事似乎见多了,她并没有怎么当回事儿,笑吟吟地道:“我很感动,也很感激,这样吧!您让我考虑考虑。”
“还考虑什么,愿意就是愿意,不愿意就是不愿意。”
“九爷,话不能这么说,这是一辈子的大事,我不能不慎重。”
“玉琴……”
方玉琴站了起来,手还没抽回,道:“九爷,时候不早了,我该回去了。”
潘九没松方玉琴的手,霍地站了起来,沉下了脸:“看样子你是不愿意?”
“不!九爷,”方玉琴仍然笑吟吟的:“您误会了,我只是要考虑考虑。”
“我要是不让你考虑,现在就给我答复呢?”
“九爷,您干吗这么急呀!”
“我这人就是天生急肠子。”
“您急我可不能急,这是一辈子的大事。”
“我不管什么大事小事,我要你是要定了,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潘九终于现原形了。
方玉琴却仍笑吟吟的:“九爷,您是怎么了,您是喝多了吧!那您歇着吧!我该走了。”
方玉琴想挣着抽回手,不但没能挣脱开,潘九反而把她拉得一个跄踉更往里了,潘九冷笑道:“走?你做梦,要是我姓潘的不摆下话去,你们哪一个也走不了。”
“九爷,您——”方玉琴惊声道。
“少再罗嗦,姓潘的看上你是你的福气,你的造化,不愁你吃喝穿,你还求什么,答应得答应,不答应也得答应,我姓潘的不喜欢霸王硬上弓,你就在这儿给我好好想想吧!”
方玉琴低下了头……
潘九抓起一杯酒,一仰而干。
□□□
在金刚住处。
金刚、潘小凤泡了两杯茶,正对坐灯下轻声细语地谈着,不关儿女私情,天南地北什么都谈。谈着谈着,金刚掏出怀表看了一下。
“怎么,”潘小凤问:“要睡了?想下逐客令?这多不礼貌?”
“不是的,”金刚微一摇头:“我只是想告诉你件事儿。”
“什么事儿?”
“令尊把韩庆奎班的名角方玉琴方老板叫到暖阁快一个钟头,我很为那位方老板担心!”
潘小凤一怔:“真的!你怎么知道?”
金刚笑了笑:“这儿有什么事儿我不知道的?”
潘小凤脸色变了一变:“你的意思是——”
“帮个忙,把那位方老板救出来。”
“我这就去。”
潘小凤霍地站起来走了。
□□□
方玉琴低着头,还不说话。
潘九可没那么好耐性,眼一瞪:“怎么样,想好了没有?”
方玉琴仍低着头没吭声。
潘九脸上浮现起一丝狰狞冷笑:“我从不喜欢霸王硬上弓,今儿个我得改一改了。”
他站起来逼了过去。
方玉琴猛抬头一脸惊容:“你、你想干什么?”
潘九没说话,脸上的狰狞笑意浓了。
方玉琴惊骇的往后退:“你、你不要过来,你再过来我可要叫了。”
“叫?哈!”潘九笑了:“叫吧!你叫破喉咙,看看有没有人敢来管?”
“你、你、你……”
“我怎么?给脸不要,不识抬举,姓潘的哪一点配不上你?你是他妈的什么三贞九烈的女人?”
话说到这儿,潘九左手一把抓住了方玉琴的胳膊,右手抓住了方玉琴的领口,一凝动,就要往下撕。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当儿——
“爹!”门口传来潘小凤冷冷一声。
潘九一怔回顾,急忙松了方玉琴:“小凤,你、你怎么来了?”
“您是说我不能来、不该来?”
“这是什么话?这是你的家,你还有哪儿不能到的。”
“那就好,”潘小凤转望方玉琴:“这位可是韩庆奎班的方玉琴方老板?”
方玉琴面有余悸的点了点头。
潘小凤突然笑了:“我找了你老半天了,想让你教我段儿戏,怎么找也找不着,弄了半天你在这儿啊!走吧!上我那儿坐坐去。”
方玉琴当然是连声应好,这是救星,还有不好的道理?她刚要往外走。
“慢着!”潘九喝了一声,望着潘小凤道:“小凤,你这是什么意思?方老板是我的客人。”
“我知道!”潘小凤冷冷道:“可是您这不是待客之道!只有我替您招待这位方老板了。”
潘九脸色一变:“小凤,你要弄清楚,这是我的事。”
“您也要明白,我是您的女儿。”
“女儿能管做爹的事?”
“不是我管,我是替我娘管。”
潘九一怔苦了脸:“小凤,你这是——”
“我说的是实话。”
“小凤,我已经很对得起你娘了。”
“那是您的看法,我不这么想,您还记得不记得我娘临走以前跟您说的那些话!这么些年来,您是怎么做的您自己明白,我这个做女儿的说了什么了?眼前这位方老板跟您的女儿差不多大,您能忍心?”
“这……”
潘九一时没说上话来。
潘小凤转望方玉琴:“方老板,我还等着你教我戏呢,走吧!”
方玉琴连忙答应,走了过来,可是她刚到潘九身边,潘九突然伸手一把抓住了她,她惊叫一声急望潘小凤。
潘小凤的神色很平静,只冷冷望着潘九。
潘九半天才叫出一声:“小凤,你……”
潘小凤没说话。
潘九猛然甩了方玉琴,大吼:“滚、滚,都给我滚。”
方玉琴忙走向潘小凤。
潘小凤拉着方玉琴的手走了。
潘九又抬手猛一扫,“哗喇!”桌上的杯、盘、碗、筷掉了一大半,碎了。
潘九又猛跺一脚:“我就不信,我非把她弄到手不可,要不然我就不姓潘。”
“哗喇!”他抬手又是一下。
潘九发的脾气不小,这套细瓷餐具是他平日最钟爱的,别人连碰都不让碰一下,今儿晚上为“招待”青衣祭酒方玉琴方老板,他才从密室里拿出来派上用场,如今在他气头上,抬手扫这么两下,只不知道等他气消人平静之后,会不会后悔。
□□□
潘小凤从乃父那虎口里救出了“娇弱”的方老板之后,没带方玉琴往东跨院去,径自带着方玉琴到了金刚的住处。
一路上,方玉琴对潘小凤不住的谢,不住的感恩,直到进了金刚住的屋,她还谢个不停呢!
金刚没想到潘小凤会把方玉琴带到这儿来,潘小凤带着方玉琴进来,看得他不由一怔。
就这一怔神工夫,潘小凤指着金刚道:“方老板别谢我,要谢该谢这位,要不是他告诉我你让我爹请去了暖阁,我还不知道这回事儿呢!”
方老板打从进屋,一双美目也直直地盯着金刚发怔。这当儿潘小凤一说话,她才像大梦初醒似的定过了神:“这位,这位不是金爷么?”
“是呀!”潘小凤眨动了一下美目,娇靥上浮现起诧异之色:“方老板认识他呀?”
金刚也已定过了神,含笑道:“赵总管交待我负总责,东跨院我不知道跑了多少趟了,方老板怎么会不认识我?”
“感谢潘姑娘跟金爷的大恩。”方玉琴走上前就要向金刚盈盈拜倒。
金刚忙道:“小凤,快扶方老板。”
潘小凤上前扶住方玉琴。
金刚道:“方老板要谢还是谢潘姑娘,千万不能谢我,要不然方姑娘你是害了我。”
方玉琴讶然道:“金爷您这话……”
“我是‘三义堂’的人,这要是让二当家的知道,二当家的岂饶得了我?”
方玉琴为之一怔。
金刚旋又转望潘小凤:“小凤,你不该带方老板到这儿来,要是让谁看见,把话传进二当家耳朵里,我这条命就没了!”
潘小凤道:“怕什么,有我呢!”
“哎呀!姑娘,”金刚苦笑道:“你总不能一天廿四小时都跟着我吧!这犯了二当家的大忌,万一二当家的咬了牙,什么都不顾了,我怎么办!还是快把方老板送到东跨院去吧!”
金刚既这么说,潘小凤也就没再说什么,带着方玉琴走了。
金刚吁了一口气坐了下来,可是他还揪着一半心,不是为别的,是为那位西贝方老板瞧出潘小凤跟他的关系,定然会跟他好缠一通不可。
潘小凤跟方玉琴走没一会儿,门外来了人,赫然是赵霸天。
金刚忙站了起来:“总座,您还没歇着?”
赵霸天冲他摆了摆手道:“家里多少事儿等着呢!把这儿剩下的事儿料理过以后,恐怕就要回去了。”
赵霸天边说边落了座。
“怎么,今儿晚上就走?”
“嗯!你是用不着回去,我是来跟你说一声的,花赌两档我打算暂时找个人代你照顾一下,等你回去以后再接过来,你看找谁合适?”
金刚想了一想道:“这样您看行不?花档就交给马六,赌档让七姐暂时偏劳一下。”
“好,就这么办!不过你放心,这只是暂时的,等你一回去,我就让她们交给你,也许你用不着接了。”
“您的意思是……”
赵霸天突然笑了!照金刚肩上拍了一巴掌,道:“老弟呀!你还跟我装什么傻,一旦你成了潘府的娇客,还用你接花赌两档?”
金刚有点不好意思,搓着手道:“总座——”
“老弟,”赵霸天又热络地拍了他一下:“男子汉大丈夫,该这样,这有什么害燥的?我耳不聋、眼不瞎,姑娘对你怎么样,我胸中雪亮,二当家的也很欣赏你,这是机运,也是你行,连大当家的少爷都求不到,你没费吹灰之力,垂手就得到了,也可见二当家的对你是多么器重、多么爱护,好好儿干,别辜负了人家,也别忘了你这个当总管的赵大哥。”
当然,赵霸天也够势利的,尽管他贵为总管,三人之下,多少人之上,他也得拉拉关系,走走内线。
金刚何等样人,自是胸中雪亮,有这种机会还能不会把握,当即道:“您放心,要是真有那么一天、我不会忘总座您的提拔大恩。”
赵霸天自是欣慰异常,可是他却没有过份流露,含笑拍着金刚说:“自己兄弟,还说什么大恩不大恩的,只别忘了你这个大哥就行了,你歇着吧!我走了。”
他站起来要走。
金刚跟站起来要送。
忽地,赵霸天又转回了身,带着点犹豫说了话:“兄弟,还有件事儿,恐怕你得伸把手赐鼎力,帮你大哥个忙。”
“什么事儿?总座,您吩咐就是,赐鼎力帮忙,我不敢当,只敢说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没那么严重,也许你已经看出来的,我对老七有点儿特别,我不瞒你,我在她身上花费了多少心血,可是她老不疼不痒的跟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