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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淡淡地寒暄,不冷不热的客套言语,然后纪廷略带歉意声称还有事,先提出告别。他说过了再见之后,陈朗看着他,似笑非笑,“纪廷,你还是老样子,你就不想问问我在那边遇见了谁?”
他没有问,只是笑笑走开,只有自己知道,在那句貌似无心的话之后,他一颗心如落入了沸水里,他没有想到陈朗会用这种方式来挑衅他,一直都以为自己藏得很好,原来不是这样。
他背对着房门口,听到了轻而缓慢的脚步声,“止怡……”他回过头去,起身扶了她一把,让她坐在自己刚才坐过的椅子上,自己则坐在床沿。“有事吗,止怡。”
“没事,想到过不了多久你就要走了,想抓紧时间再跟你说说话。”她带着点俏皮地笑意。
纪廷揉了揉她的头发,“我不在的时候,你自己好好照顾自己。”
‘从小时候起,好像我都永远处在一个需要照顾的角色里,真想看一看外面的世界是怎么样的。纪廷哥哥,你知道吗,我羡慕止安,也羡慕你。”她的手无意识地触摸到桌上的一样东西,像一张略厚的纸,有着微微凹凸的触感和密布的仿若修补的痕迹。
“一幅画?”她随口问道。
“是的,一幅画。”
第二十章走出G市机场的那一刻,纪廷驻足,似乎在感受这个迎面而来的南方大都市。人的感觉真是一种极其微妙的东西,明明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却可以因为某个人、某断过往的存在,而变得充满了某种熟悉而暧昧的气息。
他短暂地闭上眼睛,呼吸到这沿海城市特有的潮湿气息,难以察觉地微笑,然后招手叫车。不是没有想起机场送别时母亲的依依不舍和父亲的语重心长,当然,还有止怡的笑中带泪,如同当时他挥手立刻那一刻,他不敢回头,不能回头。
到G市医科大附属医院报道的过程相当顺利,手续办妥后,医院暂时将他分在普外科,并给他在不远处的一栋学校研究生宿舍安排了个单间,地方虽小,但基本的设施一应俱全,纪廷是个相当随遇而安的人,所以他觉得一切都已经很好。
普外包括纪廷在内有两名实习医生,另一个是女生,姓莫,据说是G市医科大学本校的学生,她比纪廷早报道一个星期,不过,她的指导老师是国内普通外科方面小有名气的吴江,吴江早年也毕业于G市医科大,其后留美取得博士学位归来,是医院青生代医生的中坚力量,他专业技术过硬,人也相当风趣随和,能够作为他的弟子是相当幸运的;当然,作为纪廷母校医学院力荐的高材生,医院对纪廷也相当优待,他的指导老师是目前普外科的主任袁教授。袁教授跟纪廷的恩师钱教授向来交好,对纪廷自然照顾有加,不过他德高望重,身兼数职,除每周二、周六要在医院专家门诊坐诊外,他一方面要在学校里授课,一方面要打理科室的行政事务,平时还有数不清的学术交流会议和重要的出诊任务,分身乏术,自然很难兼顾纪廷,所以纪廷更多的精力自己摸索和向其他医生讨教。好在吴医生在带好自己弟子的同时,对他也不吝关照,因此,严格意义上来说,纪廷跟那个女生一样,都是师从于吴江。
纪廷最初跟那个叫莫郁华的女生接触时,只觉得那是个寡言内向的女孩,不漂亮,也谈不上难看,看得出很努力,做的永远比说的要多,不喜与人交际,即使跟是纪廷同在一个科室,又住在同一栋宿舍楼,抬头不见低头见,除了必要的工作上的沟通外,平时碰面也不过是匆匆一笑,从不多说一句话。对于这个,纪廷倒不放在心上,虽然在人际关系方面他向来处理得宜,但其实对于大多数人和事,他都抱着顺其自然的心态,可有可无,从不强求。况且,他很明白,以医院的设施和条件,基本上每个实习医生都渴望实习期结束后能正式签下来,但是事实上能留下的名额又是极其有限的,因此从某种程度上可以说,莫郁华跟他是处在一个相互竞争的位置上,关系淡漠也是很正常的一件事情。
毕业后的去留,袁教授曾经专门找过纪廷,他说:“有时我们几个医院里的老家伙之间讨论,也是这么认为――今年这一批实习医生中,最优秀的两个恰恰好分在我们普外。纪廷,你跟小莫确实都非常优秀,但是你也知道,每年最终能签下来的,并不全是最优秀的学生,其中的意思应该不需要我多说,所以,你和莫郁华两人,很有可能没法同时留下,对于这个我感到很惋惜,但是也是无奈的。莫郁华是我们本校的学生,你则是老钱向我力荐的,对于你们,在感情上我是绝对平等的,说句实在话,论资质,她不如你,论用心,你不如她。”
袁教授的话语重心长,纪廷也沉思了一会,他问:“教授,是我平时不够努力吗?”
“不,你很努力,也足够严谨,但是你没有真正投入心思,这是你最大的问题所在。”
袁教授毕竟是睿智的,纪廷想,也许教授说得对。对于很多事情,他只是习惯性地做到最好,但他并不一定喜欢,所以当他的大脑在冷静完美地做一件事情,他的心是抽离的。相反,往往越是他喜欢的事,他偏偏越是做不好,越是他爱的人,他越是不知道怎么面对她。
对于他来说,能够最终签下来固然好,然而签不下来,也不强求,他不愿意为了一个名额头破血流,总会有一所医院可以容身。在这个城市里,远有比留在这个全国知名的大医院要重要的东西。
他觉得自己其实是个很傻的人,不管他离家来到这个城市的理由多么冠冕堂皇、理所当然,事实上,只有自己明白,他仓皇地做这样的决定,不顾一切地来到这里,不过是为了陈朗没头没尾的一句带着暗示的话,以及自己固执认定的一个事实。
这个城市多么大啊,灯红酒绿,盛世繁华,要淹没一个人是多么的容易。她在哪里?他该怎么找到她?他没有答案,也完全没有头绪。陈朗也许是知情的,但纪廷知道他不会告诉他,他也不会傻到去求他,他有自己深藏的骄傲。那个黄昏,陈朗挑衅的笑容他铭记在心,或许,他远比刘季林要厌恶那个自以为是的人。
除了值班和休息外,他大部分的时间都在这个城市的各个角落里游走,这样的沧海寻一粟,愚蠢到可笑,他甚至不确定她是否真的生活在这里,但他必须这样,因为太害怕再在原地等待,过去的两年里,他觉得自己犹如汪洋中的一座孤岛,绝望地矗立在那里,守望着也许永远等待不到的东西,海水冰冷而平静,慢慢的淹没他,吞噬他,一寸一寸地……他就快要窒息在里面,可天际就连最遥远的影子都捕捉不到。
他得找她!只要她在这里,他总有一天会找到她!一个月不行就一年,一年不行就一辈子,如果注定寻不到,那跟她在同一个城市的天空下,呼吸一样的空气,那也是好的。在梦里,他很多次在某个陌生的地方与她狭路相逢,他只有一句话要问她,究竟施了什么魔,让他这样爱她。
第二十一章学医的人最怕心有旁骛,因为每一个错误都有可能是致命的,纪廷很清楚这一点,所以他力求自己一再地谨慎小心,然而,在他到G市近一年后,仍然没有她的任何消息,期间,他回过家两次,跟家里人和止怡也都通过电话,他们聊着两地的天气,聊着各自身边发生的事情,聊着电视和书里有趣的新闻,唯独没有人提起过她,好像那个人彻底地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有时他甚至在无望中感到茫然,那个人究竟有没有在这个世界上存在过,或者,一切的一切,只是他孤军奋战做着的一场梦。他可以等待,但没有办法抑制焦灼。终于,这样的焦灼给他带来了麻烦。
那是个周末,看病的人特别多,下午上班不久,吴医生把他叫到一边,给他看了他开的一张处方,那是个女性胰腺炎患者的处方,纪廷认真看了片刻,不由得冷汗涔涔,他的用药竟然无一正确,完全是针对急性肠胃炎下的药。一向宽于待人的吴医生也严肃着脸,“纪廷,你一向表现突出,可是不要忘了,一个好的医生要的不仅仅是技术,更重要是专注,因为事关病人的身体健康,容不得半点闪失。我对你一向放心,可是这一次你真让我失望,这个错误不是由于你的专业知识有误,而明显是因为分神犯下的低级错误。还好你还没有独立处方权,要不这样的处方一旦流了出去,是要出大事的。这件事情我会跟袁主任反应,对于你的实习成绩,我们也会重新评估。”
纪廷知道是自己的错,也不争辩,低垂着眼脸,平静地听着吴医生对他说的话,该来的躲不掉,不管怎么样,是他闯下的祸,他必须自己承担。
下午,他们科室召开会议,袁教授外出开会期间,科里一直是吴医生主持工作,吴医生没有徇情,当着众人的面将这件事提了出来,先是分析了事情的严重性和经验教训,然后自己也承认作为纪廷的代理指导老师,自己有疏忽失职的地方,最后征求大家对于这件事的处理意见。纪廷平日谦和温润,又生就一付好皮相,科里无论男女老少医生对他都颇有好感,而且他平时的表现大家都是有目共睹的,所以吴医生话毕之后,一时鸦雀无声。
“大家有什么看法可以说出来。”吴医生淡淡地说。
“我有话要说。”
大家纷纷看向说话的人,谁都没有想到是一向寡言的莫郁华。大家面面相觑,其实以她和纪廷的竞争关系,这个时候她是最不宜表态的人,不过,上午的事情,她是最直接的见证人,有这样重挫对手的机会,谁又肯放过呢?
“小莫?你有话可以说。”吴医生也有几分意外,但还是静待她要说的话。
纪廷面无表情地坐在那里,仿若置身事外,就连莫郁华开口他也不觉得吃惊,落井下石,人之常情,这也是可以理解的,他只是难过,出了这样的事情,如果实习因此而中断的话,不但给钱教授脸上抹黑,自己也不得不离开这个城市回到母校继续接下来的学业,即使他已经下定决心毕业后会留在G市,但那样的话,最快也是1年以后的事情了,这1年时间,获取会让他错过许多次与她重逢的机会。
他等待着莫郁华的话,由于等待对他的宣判。
“今天我是跟纪廷同时值班的,按照规定,我们两人其中一个开出的处方,必须经另一个人的手,也就是说,我看过这张处方,但是由于报有敷衍了事的心态,当时并没有仔细地核对,因此对于他的这件事,我付有一半的责任,要处分的话,我也难辞其咎。”
她的一番话让众人意外,顿时小会议室里窃窃私语不断,有人说她好样的,自然也有人说她装清高,矫情厉害。吴医生看了她很久,表情莫测,终究还是叹了口气,说道:“既然这样,大家还是要有个结论。”
一番讨论下来,科室里的其它医生都主张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毕竟这张处方没有流到科室以外的范畴,也没有造成什么严重的后果,没有必要为此耽误两个年轻人的前程。因此,仅在科里给予两个人严重警告处分,先观察一段时间,没再捅什么娄子也就罢了,一旦再有闪失,立即上报院里。
散会的时候,纪廷和大家一起离去,间或有科里相熟的医生拍拍他的肩膀,安慰一两句,他只是笑笑。吴医生最后一个走,纪廷走到门口的时候,听到他对莫郁华说了一句,“小莫,你留下来一下。”
晚上,纪廷在宿舍的楼梯口跟莫郁华迎面遇上,她跟往常一样,笑笑点头,就与他擦身而过,纪廷也是如此,然而在她越过他之后,他还是对她说了一句,“谢谢你,小莫。”不管她是为了什么,这一次多亏有她,他心里明白。
莫郁华回头看他,幽暗的楼梯口,不怎么看得清她脸上的表情,她的声音也是淡淡的,“谢我?我想你弄错了,我没有帮你的意思,只是说出事实。而且我还要告诉你,我最讨厌做事不专注的人,虽然,这次我也犯了这个错误。”
“我也是说事实,那就是不管有意还是无意,结果还是你帮了我,我应该谢你,至于你接不接受,我都无所谓。”纪廷说道。
莫郁华看着他,“如果你一定要跟我说事实的话,我再告诉你一个。我远比你想的更渴望、更需要留下来,只是我不屑于你以这种方式输给我,下一次你不会这么好运。”她的口气还是直板生硬,纪廷却在她说完后开始微笑,而他相信她亦然。
纪廷不得不承认自己欣赏莫郁华这无趣外表下藏着豁达心性的女子,同样的情境若易地而处之,他自问做不到她这样。从此两人虽然明里暗里都依旧是竞争对手,各自努力,但这明不妨碍他们关系的慢慢改善,他们会相互讨论医案,交换彼此的心得和意见,偶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