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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子乔皱眉道:“什么好东西。也只有你这个酒肉和尚拿它当个宝贝,我才懒得碰。”
半子和尚眉开眼笑,道:“嘿嘿,不吃更好,不吃更好。唔……嘿嘿……”
他已经往嘴里塞了块肉,猛嚼起来。
一股肉汁从他嘴角溢出,流到他浓密雪白的胡子上。
严子乔直皱眉,皱着眉苦笑。
刚烤就的肉很烫,烫得半子和尚直吸气。他一边抽着冷气,一边不停地晃着脑袋,嘴里“唿唿啊啊”也不知在说些什么。
严子乔点点棋盘,道:“该你下了!”
半子和尚扫了一眼,喃喃道:“你想杀我的棋?嘿嘿,这块棋可不是好杀的,形势挺好的嘛,还想杀我?嗯?好好收收官子,赢个一子半子的不就行了?太贪哟,不在多胜,只求稳胜嘛,……啊哟,不好!”
的确“不好”了,他刚才一直忙着烤肉,却没注意边上这块棋只有一只后手眼。
他伸长了脖子凑在棋盘上左看右看,右手摸着脑袋,喃喃道:“这里?……不不,这里,嗯,这里能找出一只眼来就好了。”
严子乔笑道:“你那光头上要找也只有几个戒疤,能找出只眼来,岂非出大事了!”
半子和尚怔住,右手停在头顶上,不禁也笑了起来。
他叉起一块肉,道:“输了输了,不下了,等老和尚过足了瘾,再好好教训你!”
严子乔盯着棋盘又看了一会,摇头道:“这盘棋真是有些胜之不武,惭愧、惭愧。”
他顺手拿起一卷《玄玄棋经》翻了起来。他知道,不让半子和尚吃完这几块肉,不管说什么,他也是半个字都听不进去的。
不过盏茶功夫,几块肉全进了半子和尚的肚子。他又叉起四块放到铁网上,正准备将铁架移到火炉上去,严子乔却放下手中的书卷,认认真真地道:“大师知不知道《太清秘籍》的事?”
“《太清秘籍》?”半子和尚停住手,道:“《太清秘籍》当然是在血鸳鸯令的令主手上。你怎么问起它来?你想打它的主意?”
严子乔淡淡道:“主意嘛,几十年前我就打过了。”
半子和尚很吃惊:“难不成你早就把它偷到手了?”
严子乔笑道:“不要说得这样难听好不好?我只不过是录了一个副本,想拿来参照一下而已。”
半子和尚道:“那你还问我!消遣老和尚吗?”
严子乔道:“我是问你知不知道《太清秘籍》还有没有另外的副本流传出血鸳鸯令。”
半子和尚道:“你可真不讲道理。”
严子乔一怔:“此话怎讲?”
半子和尚道:“你能打它的主意,别人就不能打它的主意?”
严子乔叹了一口气,道:“当然能。可据我所知,打过主意的人都死了。今年初,江南虎山派的突然覆灭,就是因为《太清秘籍》。其实,《太清秘籍》已经多次被人盗出了血鸳鸯令,可每次的结果都是血鸳鸯令成功地将它收回,而偷盗之人必定死于非命。”
半子和尚冷笑道:“哈!总算是严老怪也知道怕了!”
严子乔淡然一笑,道:“血鸳鸯令我还真没放在眼里,再说,她们也不知道我这里有一个副本。”
半子和尚道:“那你怎么好好地想起它来了?”
严子乔道:“你真是老糊涂了。”
半子和尚一怔:“糊涂?我糊涂?”
严子乔道:“你还没看出木家姑娘修练的正是太清神功?”
半子和尚又吃了一惊,“你是说,小姑娘可能是血鸳鸯令的门人?”
严子乔叹道:“如果《太清秘籍》没有另外的副本流传江湖,那她自然就是血鸳鸯令的人了。”
半子和尚皱眉道:“这可麻烦了,看殷小子的样子,他们俩个可是很难分得开了。”
严子乔叹气:“谁说不是呢。”
他又道:“朝歌的麻烦本来就不小,要是再惹上血鸳鸯令,怎么得了!”
半子和尚慢慢挠着头,道:“要不,我去感道寺里和他们商量一下,干脆将这层窗纸捅破了……”
严子乔摇头:“这样做,怕对朝歌不太好吧?再说,他们也不会同意的。”
半子和尚道:“那你说怎么办?那件东西慕容冲天迟早会发现的,对殷小子不就更不利了?捅破了,大不了让殷小子呆在冰宫,呆在大理不去中原趟这潭浑水嘛!”
严子乔道:“年轻人,哪个不想出去闯一闯?再说,朝歌的功力到现在这个程度,单凭自己修练,已很难有进展,单靠我的指劳,也很难顿悟。所谓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让他多一些历练,多一些坎坷,对他也还是有好处的。”
半子和尚冷笑道:“你还真放心!想当年你严老怪做了多少坏事,结了多少仇家,殷小于一出江湖,有多少人不都得将这些烂账算到他头上?”
严子乔笑道:“你还别说,朝歌这娃子的性格、气度颇能令人折服呢。天目派可谓恨我入骨吧,但朝歌却和天目派掌门陈月朗交上朋友了。真是各人有各人的际遇。再说,我当年也不是一个朋友也没有嘛。”
半子和尚大笑:“就你?还交过朋友?”
严子乔道:“云水咱们就不提了,反正上方寺里云水的弟子们一定会视朝歌为自己人。近来江湖上又出了个白袍会,你知道他们的帮主是谁?”
他笑眯眯地在棋盘上划了几下。
半子和尚顿时瞪大了眼睛,道:“原来是他?”
他忽又大笑起来,道:“他也算你的朋友?”
严子乔微笑,只不过这回笑得颇有些苦,有些涩,还有点酸。
“反正到后来,两个都成了失意之人,疙瘩自然消了一大半。”他道,“再说,我们都这大把年纪了,有这么一段旧事,心里只怕更亲近也未可知,反正他对朝歌是不错的,徽帮帮主跟他是多年的老交情,和朝歌也是一见如故哩。”
半子和尚道:“真有此事?”
严子乔笑道:“朝歌伤在慕容冲天掌下,替他疗伤的,就是第五名。”
半子和尚念了声佛号,道:“严老怪,惭愧吧?你当年可是让金不换把徽帮整得不轻!”
严子乔沉沉叹了口气。
半子和尚忙笑道:“有这些人的帮助,殷小子应该吃不了什么亏了。老和尚也很有几位老友,要不,干脆写上几封信,让殷小子去见见他们?”
严子乔笑道:“你那些朋友还不都是通过我结识的,用你瞎起什么劲?”
半子和尚瞪眼道:“我说一个人,你就不认识!”
严子乔道:“请,请请。”
半子和尚道:“‘松风阁’华家的华雁回。”
严子乔一怔,道:“你怎么会认识他?”
半子和尚笑道:“我们是棋友嘛。”
严子乔又怔住。
半子和尚交的朋友,当然只会是棋友,这个问题他问的实在是太蠢了。
半子和尚忽然想起什么似地,目光一闪,道:“殷小子是不是说过,小姑娘点穴自救的手法很奇怪?”
严子乔想了想,道:“不错,她反手挥萧点穴,劲道却是横向制住血脉,不似普通的纵向直入肌理,所以既能封穴止血,又能不影响内息的流畅。
半子和尚笑道:“这种点穴手法,武林中只此一家,你知不知道?”
严子乔恍然道:“大师说的就是华雁回,对不对?”
半子和尚道:“正是他。真没想到小姑娘会与华雁回有些渊源。这就不奇怪了。”
严子乔道:“华雁回手中有《太清秘籍》?”
半子和尚摇头道:“我也不敢肯定。”
严子乔道:“不敢肯定,你还说得这样来劲!”
半子和尚冷笑道:“严大教主,严大老怪,你不是一向自嘘天上的事晓得一半,天下的事都晓得吗?”
严子乔也冷笑道:“好你个老秃,今天不把话说明白了,你就别想再来冰宫蹭狗肉吃!”
半子和尚道:“阿弥陀佛!眼睛一眨,大师变成老秃了!”
严子乔无奈,道:“详情到底如何,请大师明言。”
半子和尚笑道:“好好,明言明言,也难怪你不知道,说起来已经是二十年前的事了,那几年你正忙着找白石头建冰宫呢,哪里有闲心注意这些事。”
这件事别说严子乔不知道,江湖上除了血鸳鸯令令主、华雁回与半子和尚,再也没有别人知道。
那年六月,半子和尚云游至上方山,想找云水大师手谈几局,偏偏云水大师也云游在外,半子和尚便直奔离上方山不远的“松风阁”华家。
华家的掌门华雁回的棋艺虽比半子和尚差了不止一先,但能找个人下棋总比没棋可下要强得多。况且华雁回本是半子和尚至交,他此行原也想去“松风阁”看看他。
到了华家之后,听说华雁回正在密室里研究一种新药,将自己反锁着,什么人也不见,整整三天里,也不许任何人前去打扰。
知道来人是半子和尚,华雁回才肯露面。
一见面,半子和尚就吓了一大跳,华家人也都吓了一大跳。
不过三天功夫,华雁回简直像是老了十岁。
经不住半子和尚追问,华雁回才告诉他,这三天里他根本不是在研究什么毒药,而是在设法替一个人解毒。
那个人就是血鸳鸯令的令主。
令主在与南疆百药教的冲突中,不慎中了奇毒,遍请天下名医皆无法医治,百药教又无论如何不肯交出解药,无可奈何之下,才冒险悄悄找上了“松风阁”,并许诺只要华雁回肯替她解毒,她愿意满足他的任何一项要求。
华雁回自然不愿与血鸳鸯令打交道,但一见之下,却对令主所中之奇毒产生了浓厚的兴趣。这是一种他从未见过的奇毒。
虽然“松风阁”世代精擅毒药一道,到了华雁回手上,更是集先辈之大成,将此道发扬光大。但为了解开令主所中的奇毒,还是整整花了他三天时间。等到解毒成功,华雁回已经变得几无人形了。
严子乔忍不住问:“所以血鸳鸯令的令主答应将太清神功传给他?”
半子和尚道:“这个老和尚可不知道了,我没有问,他也没有说,不过,血鸳鸯令的武功,自然以太清神功为最,如果华雁回真的想要回报,大概也只看得上太清神功。”
严子乔慢慢点头。
看来,木潇潇不会是血鸳鸯令门下了,而且她所修炼的太清神功也不会引起太大的麻烦。血鸳鸯令主从来言出必行,克守诺言,太清神功是她自己传给华雁回的,当然不会因此再找华家的麻烦。
但木潇潇与华家会有什么渊源呢?
半子和尚道:“就算不会有血鸳鸯令的麻烦,慕容冲天也不是省油的灯,更何况‘宝图’一说肯定因上方山一战而传遍江湖,殷小子必定已成众矢之的,你真的一点不担心?”
严子乔叹道:“担心又有什么办法?我总不能丢下那二人不管,背弃当年对云水的诺言,再入江湖吧?或许,朝歌这娃子命中注有此劫,躲也是躲不掉的。就算现在对他言明原因,我严某调教出来的弟子,也决不会躲!”
半子和尚叹了口气,将铁架移到火炉上,煽旺炉火,自顾烤肉去了。
他也年轻过。
年轻时,他也有过冲动和血性。
虽然现在看起来,年轻时的所做所为颇有些无益,颇有些可笑,但如果再回到年轻时,他相信自己还会那样做。
人生的路是要靠自己一步一步去走的,没有年轻时的迷惘,就没有年老后的顿悟;没有年轻时的热血,就没有年老后的睿智;没有年轻时的快意恩仇,又何来年老后的“金丹换骨时”呢?
门外,响起细碎的脚步声。
“严爷爷,我能进来吗?”一个清甜的声音细细地道。
严子乔顺手拿起那卷《玄玄棋经》道:“木姑娘么?
进来吧。”
木潇潇推门而入,一眼见到半子和尚,嘴角也闪出一丝微笑。
半子和尚正拿着片又薄又细的竹片往狗肉上涂着调料。
“小姑娘,还记得老和尚吗?”他抬起头,笑眯眯地道。
木潇潇含笑道:“大老远就闻到烤肉香,原来半子爷爷也在这里。”
半子和尚道:“咦,小姑娘知道老和尚的法号?一定是殷小子告诉你的!”
木潇潇嘴角的一丝笑意消失了,低声道:“是……是我爷爷告诉我的。”
半子和尚悄然一叹,忙道:“你爱吃狗肉吗?”
严子乔笑道:“这个和尚是中了狗肉魔了,怎么见人就问爱不爱吃狗肉!木姑娘别理地,来来,坐这边来。”
一边笑道,一边推给她一个蒲团。
“谢谢严爷爷。”木潇潇在蒲团上坐下,道:“狗肉是吃过的,都是煮着吃,没见过拿火烤。”
半子和尚立即得意了,笑道:“严老怪,听见没有?殷小子素来爱吃狗肉,这个娇滴滴的小姑娘也爱吃,我看不吃的也就只有你!”
他一面念叨着,叉起一块狗肉递过去,道:“烤着吃可比煮着香。来,尝尝,对了味口,我再给你烤。”
他虽是一脸热诚,木潇潇还是摇了摇头。
严子乔道:“老和尚叫你吃,就吃嘛,凭良心说,他这门手艺还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