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清秋一时情急,楼壁上有个叫外面听差的电铃,也不问有事没有,忙将电铃一阵紧按。因之燕西出院去不多大一会儿,金荣就进来了,站在楼下高声问道:“七爷叫吗?”清秋道:“我这院子里一个人没有,我还没吃饭呢。”金荣道:“我刚才看到这院子的李妈,在厨房里呢,我去叫她罢。”清秋道:“不,不,你先找一个人来给我作伴罢,然后你再找他们去。”金荣见清秋真是害怕,就隔着墙大声嚷道:“秋香姐在院子里吗?七少奶奶叫你过来有事呢。”秋香以为果然有事,答应着就走过来了。清秋听到秋香的声音,心下大喜,连忙走到栏干边,向下面连招了几招手,笑道:“快来,快来,我正等着你呢。”金荣道: “少奶奶,我该叫他们送饭来了吧?”清秋道:“稀饭就行,一两样菜就够了。”金荣答应着去了。秋香走上楼来,清秋握着她的手道:“你吃过了饭没有?”秋香道:“我们少奶奶到太太那里去了。我们用不着等,吃过了。”清秋执着她的手,一路走进房来。因道:“幸而你来给我作个伴,要不然,我一个人守着这一幢楼,孤寂死了。”清秋在沙发上坐下,也让秋香坐了。秋香笑道:“七少奶奶,你的脾气有好些和七爷相同,七爷和我们不分大小的,从前这里的小怜和他很好。小怜走了,阿囡、玉儿和我,都和七爷不错,只是春兰年纪太小些,不和我们在一处玩。”清秋听了这些话,忍不住要笑,便问道:“你说话这样天真烂漫,你今年几岁了?”秋香道:“我哪里知道呢?我是小的时候,拐子把我拐出来的。那个时候问我,我自己会说四岁,就算是四岁,其实我是瞎说的。后来让拐子把我卖在杨姥姥家里,也不知过了多少年,就转卖到王家,跟着三少奶奶到这里来了。我到王家的时候,都说是十二岁,连那年共四个年头了,我就算是十五岁了。”清秋道:“你姓什么呢?”秋香摇了一摇头道:“我不大记得,好像是姓黄,可是和黄字音相同的房呀,方呀,王呀,都说不定呢。”清秋道:“你记得你的父母吗?”秋香道:“我还记得一点,我父亲还是个穿长衣服的人,天天从外面回来,都带东西给我吃。我母亲也常抱着我,但是这不过是一点模糊的影子罢了,仔细的情形,我是一点也不记得。”清秋道:“你家在什么地方,你知道吗?”秋香道:“我的少奶奶,我哪里能记得清许多呢?就是我在杨姥姥家里的事,而今想起来,也好象在梦里的一样,你想,我还能够记得许多吗?我若记得许多,我为什么不逃回去呢?我就常说,象我这种人,在世上就算白跑了一趟,姓名不知道,年岁不知道,家乡父母不知道。”清秋听她说得这样可怜,心里一动,倒为她垂下几点泪,秋香究竟是孩子气,自己说着,其初不觉得怎么样,及至清秋一垂泪。自己也索性大哭起来。清秋擦着泪道: “傻孩子,别哭了,我心里正难受呢。你再要哭,我更是止不住眼泪了。有手绢没有?擦一擦罢。”秋香听她如此说,一想也是,人家正丧了公公,十分地懊丧,不能安慰人家,还要特意去惹出人家的眼泪来吗?因之立刻止住了哭,掏出手绢将两只眼睛擦了两擦。这时两个老妈子,都回屋来了,接上厨子又送了稀饭小菜来。清秋让老妈子一直送到楼上屋子里来,掀开提盒,送上桌子,早有一阵御米香味,袭人鼻端。老妈子将菜碟搬上桌子来看时,乃是一碟花生仁拌香干,一碟福建肉松,一碟虾米炒菜苔。除了一大瓷罐子香米稀饭而外,还有一碟子萝卜丝烧饼。清秋对秋香道:“这菜很清爽,你不吃一点吗?”秋香道:“我刚吃完饭了。”说着,便在老妈子手上接了碗,在暖水壶里倒了小半碗热水,将碗荡了一荡,然后给清秋盛了一碗稀饭,放在桌上。又把书桌上的纸,裁了两小方块,将筷子擦了一擦,齐齐整整地放在桌沿上,再端一张方凳让清秋坐下。清秋道:“你们少奶奶太享福了。有你这样一个孩子伺候,多么称心!”秋香道:“这很容易呀。七少奶奶出钱买个使女来就是了。” 清秋道:“我听了你刚才所说的话,我恨不得把天下做拐子的全杀了才称心,我还能自己去作这个孽,花钱拆散了人家的骨肉吗?”李妈便接嘴道:“少奶奶你是知其一,不知其二呢。卖人口,谁是亲爹娘作主呀?都是拐子手上的人了,你若不买,他也卖给别人。象卖到咱们这种人家来当使女的,真算登了天了。有些人家的使女,吃不饱,穿不暖,那还罢了,叫人家孩子做起事来,真是活牛马,做得好,没有一个好字,做不好,动不动打得皮破血出,或者把好孩子逼傻了,或者把活跳新鲜的孩子打死了,有的是呢。你若买了使女,你就算是救了那孩子了。”清秋道:“说虽然是这样说,我总不愿在我手上买使女。一个人不买使女,两个人不买使女,大家不买使女,这拐子拐了人来,没有人要,也就不干这坏事了。”秋香点点头道:“七少奶奶,你存这样好心眼,将来一定有好报。”清秋叹了一口气道:“小妹妹,你还没有我那种阅历,你哪里知道!”说时,见老妈子还站在一边,因道: “我有一个人在这里作伴就行了,你们晚饭还没有吃吧?去吃饭去。”李妈便笑着请秋香多待一会,自下楼去了。清秋吃一碗稀饭,又吃一个半萝卜烧饼。说是饼很好吃,一定要秋香吃了一个。秋香给她收
这样一来,清秋倒不害怕了,一个人对着一盏惨白的银灯,也不看书,也不作事,只是坐了呆想。这时,楼外一阵阵的雨声,又不觉地送入耳鼓。那雨本是松一阵,紧一阵,下得紧的时候,也不过听到他屋上树上,一片潮声。及至松懒之际,一切的声音都没有了,只有那松针上的积雨,滴答滴答不绝地溜下雨点。偶吹上一阵风,这雨点子,也就紧上一阵。古人所谓松风,所谓松子落琴床,都是一种清寒之韵。这种清寒的夜色里,院子里又没有一点人声,那雨点声借着松里呼呼的风势,那一分凄凉景象,简直是不堪入耳。清秋在丧翁之后,本已感到自己前途的苍莽,再又感到自己环境恶劣,伤心极了。就在她这伤心的时候,那雨点是扑笃扑笃,只管响着,那一点一滴,都和那凄凉的况味,一齐滴上心头。因之这种响声,不但不能打破岑寂,而且岑寂加甚。这屋子门外,悬的那幅绿呢帘子,只管飘荡不定,掀起来多高。楼廊外,由松树穿过来的晚风,一直穿进屋子来。清秋身上,只穿了一件旧绸的衬绒旗衫,风掀动了衣角,不知不觉之间,有一种寒气,直由皮肤透入心里。这种冷气,比把自己的身子放在冷水缸里,还觉得难受。本待先去睡觉,然而燕西身体不好,自己本来伺候他的,而今他还不曾回房,自己先倒去睡了,这也未免本末倒置。因之只管坐在了沙发上,静静地等候。等了一点钟,又等一点钟,只听到楼下的壁钟,当当的敲过了十下响,这院子里,也就觉得又度过了一重寂寞之关似的。这夜色是更深沉了,听听楼下时,一点声音没有,连那两个老妈子,都无甚言语了。坐着也是很无聊,便站起来,将茶壶里的茶倒了一杯,喝着消遣。恰是吃过饭以后,忘了添开水,这一杯茶,也就一点热气也没有。喝到嘴里,把口漱了一漱,便吐出来了。放下茶杯子,又呆坐着。
那雨点声依然不曾停止。清秋烦恼不过,就索性走出房门来,看看这雨色,究竟是怎样?只刚伏到栏干边,燕西站在楼下海棠叶的门中,只管向她乱招着手。清秋道:“你有事不会上楼来?偏偏要我下去。”燕西不答,只管笑着招手。清秋不知不觉之间,翩然下了楼。燕西执着她的手道:“你一个人坐在屋子里,不是烦闷得很吗?雨声是多么讨厌啦!” 清秋道:“那也不见得,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这不是由很好的印象中,产出来的香艳句子吗?”燕西笑道:“果然的,这是看杏花的时候了。你瞧,咱们后院子里那几棵杏花又红又白,开的是多么好看!走,咱们一块看花去。”清秋道:“雨是刚刚停止,路又湿又滑,不去也罢。”燕西道:“不要紧,搀着你一点。不趁着这花刚开的时候去看,等花开过了,再想看又没有了。走罢!”说时,拉了清秋的手就走。清秋虽然不愿,可是在燕西一方面,总是好意,也只得勉强跟了他走。走的路上,正长遍了青苔,走得人前仰后合,好容易到了后院,果然几棵杏花,开得象堆云一般繁盛。杏花下面,有一个女子一闪,看不清是谁,燕西丢了清秋,便赶上去。清秋原是靠了他扶持的,他陡然一挥手,清秋站立不住,由台阶向下一滚。这里恰是一个水坑,清秋浑身冰冷,拖泥带水爬了起来,又跌下去,身上的泥水,也越滚越多,便招手乱嚷燕西。燕西只管追那女子去了,哪里听见呢。
第四卷 第二十章
这个时候,清秋心里又是急,又是气,挣命把手伸了出来,只管乱招乱抓。忽然省悟过来,原来是一场恶梦。自己依然斜躺在沙发上,浑身冰冷。屋子里那盏孤灯,惨白地亮着,照着人影子,都是淡淡的。自己回想梦中的情形,半天作声不得,身子也象木雕泥塑的一般,一点儿也不会动,只管出了神。心想,梦这样事情,本来是脑筋的潜忆力回复作用,算不得什么。不过这一个梦,梦得倒有点奇怪。这岂不是说我已落絮沾泥,人家置之不顾了吗?正想到这里,屋子外面,稀稀沙沙又是一阵雨,响声非常之急,这才把自己妄念打断。起来照着小镜子,理了一理乱发,觉得在楼上会分外的凄凉,就一人走下楼来,分付李妈沏上一壶热茶,斟了一杯,手里端了慢慢呷着出神。呷完了一杯,接上又呷一杯,接连喝完几杯茶,也不知道已喝足了,还是继续地向下喝。老妈子送她新沏的一壶茶,不知不觉之间,都喝完了。这时心神完全镇定了,想着又未免好笑起来,我发个什么傻?只管把这种荒诞不经的梦,细细地咀嚼什么?腿上还穿的是单袜子,坐久了,未免冷得难受,不如还是睡到被里去的舒服。于是将床上被褥展开了,预备在枕上等着燕西,不料人实在疲倦了,头刚刚挨着枕头,人就有点迷糊,不大一会儿工夫,就睡着了。睡得正香,只觉身体让人一顿乱搓。睁眼看时,只见燕西站在床面前掀了被乱推过来。连忙坐起来笑道:“对不住,我原打算等你的,身上有些凉,一躺到床上就睡着了。”燕西解了衣服,竟自上床来睡,并不理会清秋的话。清秋道:“现在什么时候了?你觉得舒服些吗?”燕西道:“没事,你别问。”清秋道:“你瞧,就算我没有等人,也不是存心,这也值得生这么大的气。”燕西依然不理会,在那头一个翻身向里,竟自睡着了。清秋倒起来替他盖好了被,自己坐着喝了一杯热茶再睡下去。
到了次日,自己起来,燕西也就起来了。清秋见房中无人,便低声问道:“你昨晚为什么事生气呀?”燕西道:“昨晚在母亲那里谈话,大家都瞧不起我,说现在家庭要重新改换一下子了。别人都好办,惟有我们一对,恐怕是没有办法。母亲说让我好好的念几年书,大家的意思,以为我再念书也是无用。”清秋道:“就是这个吗?我倒吓的一跳,以为又是我得罪了你呢。他们说你无用,那就能量定吗?我虽不能帮助你的大忙,吃苦是行的。我情愿吃窝窝头,省下钱来,供给你读书,你就偏偏努一努力,做一点事业给他们看看,只要有了学问,不愁做不出事业来。你以为我这话怎么样?这并不是光生气的事呀。”燕西将脚一跺道:“我一定要争上这一口气,我看那些混到事情的,本事也不见得比我高明多少,我拿着那些人作标准,不见得就赶他们不上。”说着,又将脚跺了两跺。清秋道:“你的志气自是很好,但是这件事,只要慢慢地做给人家看的,不是一不合意,就生气的。”燕西道:“我自然要慢慢地做出来给人家看,为什么只管发气?”当时他说完了,板着脸也不再提。漱洗完了,点心也不及吃,就向外走。清秋道:“你到哪里去?这个样子忙。”燕西道:“我到书房里去,把书理上一理。”清秋道:“这也不是说办就办的事呀。”燕西哪里等得及听完,早出了院子门一直向书房里来。
到了书房里,一看桌子上,全摆的是些美术品,和一些不相干的小杂志,书橱子的玻璃门,可是紧紧地锁上了。所有从前预备学习的中西书籍,一齐都锁在里面。因之按了电铃,把金荣叫来,分付用钥匙开书橱门。金荣道:“这两把钥匙放到哪里去了,一时可想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