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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理出来,把金府的衣服再脱下。从此以后,他不能说我从头至脚,没有一样姓冷了。”金太太皱眉道:“唉!你怎么还解不开呢?这种话也能信他吗?
就算你二人不合作,你的东西,也不完全是他和你作的……”清秋不等金太太说完,垂着泪说道:“现在和他不是讲情理的时候,我只希望再不受他的侮辱,无论什么牺牲,我都是肯的。那个孩子是金家的,我不敢负这个责任带了去,我在你面前求个情,让我回去躲一躲。我现在想起住小家,穿布衣,吃着粗茶淡饭,真是过天堂里的日子了。”说到这里,哽咽着不能再说,索性坐下,伏在桌子上放声哭起来。金太太摇了一摇头,又叹了一口气道: “这样闹,一天不如一天,这个家简直是很快要败完了。”梅丽跑来跑去,却把佩芳惊动了,也跟着过来看是什么事?这时正站在门外,见清秋坚决地要回家去,金太太的身份,只能硬阻止,却不能用好言去劝解她,对于她哭没有办法,这事很僵。她看到不能不理会,就走进来对清秋道:“嗳呀!你这个生产没有满月的人,慢慢地商量,何必这样性急?你若是这个日子真跑回家去,不但伯母不知道什么重大的事发生了,就是亲戚朋友们,也要大大地惊异起来,岂不是大家不好?”清秋道:“事到如今,还打算向好的路上作吗?那恐怕是不能够了。”因把燕西的态度,又简略的说了一遍,问道:“大嫂,大哥他会对你说出这种话来吗?说出来了,哪个又能忍受呢?我若是无人格,我就在这里吃金家的穿金家的,终身让他笑去。我若表示我的人格还不错,我决不能在这里一刻待着。”她说到这里索性不哭了,说着话,赶紧一阵把眼泪揩干,绷了面孔坐着。佩芳道:“你就是要和燕西决裂,也不是一走了之的事情,总得先商议出个办法来吧?”清秋摇着头道:“没有商量,没有办法,我就是要妈答应,让我回去住几天。”金太太道:“回去住几天,没有什么不可以,也不忙在今天哭丧着脸回去。”清秋不说话了,一只手搭着茶几上撑了头,静等人家去劝。梅丽一想,这事只有道之可以转圜,也不通知别人,就走出房去,打了一个电话给道之。
道之得了这个消息,也是一惊。觉得母家真是不幸,接一连二的,只管出这种分离的事。就是随身的衣服,坐了汽车赶回家。来到了金太太房门外时,已看到屋子里许多人,围着清秋在那里垂泪。佩芳一见,便笑着迎出来道:“四妹来了,好极了。清秋妹最相信你的,你来劝劝罢。”道之道:“我接着梅丽的电话,只知道又发生了波折,究竟是什么一回事呢?”金太太道:“梅丽她在场,你让她说罢。”道之于是靠了清秋身边坐下,伸手就握了她一只手,然后才昂着头望了梅丽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梅丽也来不及坐着,站在屋子中间,就把这事的经过,背述了一番。道之站起来,用手拍了清秋的肩膀道:“这事是老七不对,你暂消气,我准能和你办个圆满解决。你最大的目的,是要表明你不穿金家的衣服,不用金家的钱,不吃金家的饭,依然可以过活。要表明这件事的办法也很多,何必一定要回家去?你暂消气罢。”清秋道:“我除了回家去,实在没有别的办法,你让我回去罢。”金太太道:“你说了一天了,还是这样一句话。”道之向梅丽丢了一个眼色,便道: “你真要回去,也不能拦住你,八妹我们三个人找一个地方去细细谈上一谈罢。”说着,就拉了清秋一只手,把她搀了起来。梅丽会意,也就向前拉住清秋一只手道:“我们一路去谈谈罢。”清秋不能连谈话也拒绝人家,只得和她姊妹俩一路走出金太太屋子。三人走到廊子上,梅丽道:“我们到哪里去坐呢?”道之笑道:“这两天孩子长得好吗?我要看看孩子去。”梅丽道:“这两天孩子长得好多了,我们看孩子去罢。”说着拉了清秋就向她自己屋子里走。清秋向后一退道:“我今天从那院子里出来了,我决计不回去了。”道之将她的手一拉道:“你这人就是这样想不开,你就是出来了,不愿再在那屋子里住,那也不要紧,进房去,看过了孩子,我们再出来,也是可以的。难道我们把你骗进房去,就当牢一样把你关起来不成吗?走罢,一路去坐坐罢。”清秋听了她这话,不便再执拗不去,只得垂着头跟了他们一路回去。到了屋子里去,刚好那毛孩子醒了在哭,道之就抱了起来,送到清秋怀里。清秋一看到孩子哭,自己也禁不住要喂孩子乳吃,因之,将孩子搂在怀里,低头注视着孩子,只管垂下泪来。道之和梅丽默然坐在一边,看她究竟怎么样?大家约沉静了五分钟没有说话。还是梅丽忍耐不住,先道:“清秋姐,这可以不说走吧?”清秋哪里作声,眼望了孩子由垂泪加紧,又在嗓子眼里哽咽起来。道之知道她的心已经软化了,便耐下性子,慢慢地将离婚的利害关系,直说了两小时之久,才把清秋说得有点活动,因道:“四姐说了许多好话,我也不能绝对不理,现在我可以提出一个办法,试办给诸位看。到了这个办法都办不通的时候,那就不能怪我姓冷的不讲情理了。”道之道:“只要你肯说出条件来,那就好办,你说你要怎样呢?”清秋道:“这楼上一列屋子,不是没有人住的吗?今天我就搬上楼去。我既不能回去找旧衣服,我总不能赤身露体。我要检几件随身衣服带了上楼去。请告诉厨房,以后每餐只给我一碗素菜,一碗汤,多送了我就不吃。我没有别的事,暂时喂这孩子罢。在没有解决婚姻问题以前,我不下楼,除了一个老妈子送东西而外,无论什么人都不能上楼。”道之笑道:“这是作什么?自己画牢自己坐吗?无论什么人都不能上楼,我能不能呢?”清秋脸一偏道:“当然不能,绝对没有个例外的,你们能答应不能答应呢?”道之想了一想,笑道:“好!我就答应你罢。不过坐牢是闷得慌的,总要找一点书看看。”清秋道:“书倒是要的。请你念我交朋友一场,帮我一个忙,把书给我送一二百本来。”道之点点头道:“我又成了朋友了。朋友就朋友罢,我也不想一定争着亲热起来。一屋子书呢,只要一二百本就够了吗?”清秋道:“看完了,我可以再要。”道之笑道:“那也好,也许你就这样大彻大悟了。就只要书,还要佛像蒲团,木鱼,磬,香炉蜡台……”梅丽一拉道之的衣服道:“人家正是有心事,你还要和人家开玩笑作什么?”道之笑道:“她这个人,有点疯了,我不好说什么,只有和她开玩笑。”清秋道:“四姐,你若和我开玩笑,你就不是诚心和我解围,我依然是要回家去的。我现在要走,不必通知什么人,说走就走的。反正大家不能成天看守着我。”她说着这话,脸可是板得铁紧,道之一想,也许她真会做出来,就让她一人坐在楼上看书,那也没有多大关系。因道:“好罢,我答应你就是了。”清秋再也不说什么,将孩子放到床上,打开衣橱,捡了一些衣服,抽了床上一条被罩,胡乱一包,然后一手抱了孩子,一手提了包袱,向道之、梅丽点点头道:“看你二位的面子,我这就上楼了。”说着,一步一摇地向外面走。道之道:“嗳呀!这个包袱你就让老妈子提着上去,也没关系吧?”清秋这才将包袱向地板上一放,抱了孩子匆匆上楼去。道之、梅丽在后面跟着,一脚刚要踏上楼梯,清秋在楼口上一只手一横,道,“你们遵守条件不遵守条件?说了无论什么人都不上楼的,怎么先就来了?”道之摇了摇头道:“真这样坚决,你初次上楼,我们送送你也可以。”
这楼上的屋子本也有一张床,前不久燕西就在这里养病的。未生产以前,清秋也常在楼上看书,所以楼上的设备,倒也是齐全的,不用得到楼下去搬上来。只是清秋许久未曾上楼,又是老有心事,不曾注意到楼上的事。这时拉开一扇房门,只见桌上椅上,尘灰堆积得如蒙了一层灰色垫子一般,电灯线上,还网着几根蛛丝,人震动了空气,那细丝只管在空中飘荡。清秋在屋子四周看了一遍,叹了一口气,然后把前后的窗户,一齐开了。李妈将她在楼下放的一包衣服,提了上楼,微笑道:“七少奶,你何必呢?有些事,看破一点罢。你又没满月……”清秋一板脸道:“你只作你分内的事,别废话。这里满屋子都是灰,快些给我收拾干净。”李妈究竟是金家的老佣人,很知道燕西的事,未免替清秋可怜,虽然碰了钉子,依然还笑嘻嘻的,请清秋到廊子下去站着。把屋子里掸过灰,扫过地,急急忙忙下楼去,把清秋陪嫁的一套被褥抱上楼来,铺在小铁床上。原来清秋来时,以为东西少,婆家看不上眼,索性一点嫁妆也不预备,完全由金家制备一切。一月之后,冷太太想起在家中清秋那分东西,留着也是白放着,便找了一箱书籍,和一套被褥送了来给清秋作纪念。清秋也不好意思拿出来,只有李妈知道,放在下房隔壁一间空房子里。这时清秋见她抱了来,心里倒是一喜。李妈微笑道:“我这件事,大八成儿办得对你的劲儿了吧?”清秋道:“这样看起来,别怕寒碜,还是有点娘家东西好哇。”李妈把床铺收拾好了,便道:“七少奶奶你真该躺躺了。你的身体,也不见得怎样好,设若出了什么毛病,那可是个累赘。就是不出什么毛病,将来到了你上了岁数的时候,可要发作的呢!”清秋道:“你说的倒管得远,我眼面前就不得了呢。”说着,抱了孩子和衣就向床上一滚。躺好了,舒一口气道:“舒服。”李妈看了她那样子,便笑道:“七少奶,我说你累着了不是?这应该好好的躺一会子了。”清秋正依了她的话,闭着眼睛睡去。及至醒过来时,屋子里已是收拾得清清楚楚。李妈她并未走远,就在楼廊下坐着。听到屋子里有响动,便走了进来,对清秋道:“饭早过去了。我看你睡得好好儿的,不愿把你叫醒。你要吃什么,我叫去。”清秋想了一想道:“我这一程子,心里怪难受,无论见了什么油腻的东西,就要吐。你告诉厨房里,以后每餐给我弄两样素菜,一个碟子一碗汤就得。”李妈哪里知道她有什么意思?富贵人家,倒不想什么珍馐美味,总是爱吃个新鲜素菜的,她这种分付,自也是在情理之中。便答应着向厨房分付去了。自这天起,便是这样吃饭。到了晚上夜深,燕西又进房来拿衣服换,扭了电灯,一看屋子里是空的,倒吃了一惊。李妈跟着进来,问要什么?燕西两手一挥,望着床上道:“人呢?” 李妈道:“七少奶要养病,到楼上待着去了。”燕西四周看了看,屋子里东西,不象移动了什么,便问道:“这话是真吗?怎么一样东西也没有拿走?”李妈笑道:“你还不知道七少奶的脾气?说愣了,是扭不转来的。她把家里带来的那捆行李搬上去了。”燕西听说,便想到楼上去看看。转念一想,她搬到楼上去,正是要恐吓我,我若去了,正是中了她的计,我偏不理会她,看她怎么样?冷笑道:“搬上楼去算什么?反正还没有出这个院子呢。”偏是燕西这样在楼下说着,在楼上的清秋,完全听到了。心想,幸而我是死了心,并不是假惺惺,要你来转圜。设若我希望丈夫来转圜的话,我岂不是作法自毙吗?这样想着,把她已灰的心,又更踏进两步。到了次日早上,等老妈子送过茶水之后,自己便把楼梯口上的楼门锁住了。她早已预备下一个小簸箩,和一根长绳子。要什么东西,用绳子将簸箩坠下去,然后叫老妈子放在里面,自己拉了上楼来。非万不得已,不让老妈子上楼。自己也不下去。这样一来,自有许多人来看清秋,都上不了楼。就是金太太来过一次,清秋也是站在楼廊上告罪,不肯开门。道之在家里得着消息,又跑了来,隔着楼门和清秋说话。道之道:“你这岂不是自己给自己牢坐?你拼倒别人什么?”清秋道:“我根本就不想拚人,因为我要回家,你们都不放我走,我只好躲在楼上。若是我的目的达不到,我就永不下楼了。设若你再把书送来,让我心思更定些,你就功德无量。”这楼门本是格子的,道之站在那边,看见清秋穿了一件旧的黑绸旗衫,瘦怯怯的身子,白而无血的皮肤,又是蓬着一头长发,一个大长楼廊子,并无第二个人。她斜倚着身子站定,高处的风,吹着她的衣服和头发飘动起来,那样子怪可怜的。一个花样娇艳的人,不到一年,就蹂躏到这般田地,燕西实在不能不负些责任。她如此想着,倒望呆了。二人相隔了格子门,彼此呆呆的对立了一阵子,还是道之先道: “清秋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