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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河林点点头,接着全神贯注地仔细看了起来。
这是一份张河林事先完全没有预料到的合作意向。对方开出的条件之优惠,使他简直不敢相信。其内容几乎完全脱离了当初谈判的议题。他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根据这份意向,他几乎不用再花一分钱就可以重新启动这个项目。他尽量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又将文本从头到尾看了一遍。
“怎么样,张总?”邱建柔和地问。
“和我们上次谈的有很大的出入,”张河林装出有所异议的为难状,缓缓地说道,“只是有些地方我觉得还应该再考虑考虑。我看这样,这份文件我先带回去研究一下。今天咱们先谈到这儿。我下午还有一个谈判,完了我还得赶回宁海市。”张河林说完起身。
张河林不是真要走。他要摆出一个姿态,让黄晓军这几个人走入误区。如果对方尽力挽留,那说明他还可以再争取到更大的主动和利益空间。商场如战场,你死我活。他要借这个机会一举扭转被动的局面。现在既然对方开出的条件超出了他的期望,那他就一定还有更进一步的战机。俗话说,得寸进尺,这是所有商人都应该具备的秉性。他知道,这会儿对方的方寸开始有点乱了。
果然,黄晓军被张河林这突如其来的变化弄得有些不知所措了。难道他们对张河林的判断有误?按常理,张河林看完文件后,应该完全是另一种态度。他会不会已经有其他的打算,或者找到了别的出路?
邱建坐在那里没有动,此时此刻他的脑子在飞速地运转,他急于找出自己在意向书中可能出现的任何一点败笔。不可能呀,这是一份天衣无缝的意向协议。他花了整整一夜的工夫,反复推敲,再三修改,直到连他自己都被这里面充满诱惑的各种条件弄得心花怒放为止。张河林现在的态度和以前完全不一样,难道情况有变?
“这样吧,”张河林决定把戏做足,他抬手看看表,走到黄晓军跟前,伸出手,说,“黄总,我下午的谈判也很重要。这个意向我拿回去叫我那帮人再推敲推敲,有什么问题,咱们回头再电话联系。你们看怎么样?”
黄晓军看看耿迪,两人目光相遇的一瞬间,耿迪发现黄晓军的眼神里流露出希望他出面挽留张河林的用意。耿迪走过来,看着张河林,笑笑说:“张总,要不吃了饭再走?”话是这么说,但他却向张河林伸出手,这是再见的意思。
张河林迟疑了一下,也伸出了手。
“我真有事。要不……”张河林还想说什么。
“没关系,”耿迪打断了张河林,说,“回头电话联系吧。明天邱总和我准备去趟海南。黄总后天去杭州。估计一个礼拜就能回来。再见!”
耿迪的话音刚落,张河林的眼里掠过一丝诧异。
“这样,我送送张总。黄总、邱总,你们先坐会儿。”耿迪引着张河林走出了会议室。
望着两人离去的背影,邱建和黄晓军的脸上都流露出一种极不以为然的神色。当然,这种情绪是冲耿迪去的。
不一会儿,耿迪回到屋里。
邱建虽然带着笑意,但仍用一种能让人感觉到有些埋怨的语气说:“迪哥,其实你可以再留他一下嘛。”
“我觉得也是,”黄晓军迎合着说,“咱们起码可以了解一下,姓张的到底想干吗?迪哥,你真的应该把他留下来。毕竟你跟他过去有过交往……”
耿迪没有说话,他知道二位对自己刚才的举动颇有微词。只是不好过于埋怨而已。
“迪哥,”邱建问,“你刚才送他出去的时候,他说什么了没有?”
耿迪淡淡地一笑,摇摇头,说:“没有。我跟他说,如果对意向真的有什么要求可以尽管提出来,千万别客气。生意不在,人意在,即使合作不成,大家还是朋友。今后有用得着的时候,尽管吩咐。他临上车的时候问了我一句,是不是真的我们都要出门几天?我说是真的。”说完这番话,耿迪将桌上的文件拿起一份,对黄晓军说:“晓军,这份文件我拿回去看看。要没事儿,我就先走了。下午市局预审的一个哥们儿约我谈点事。”
“行。迪哥那你先忙着吧!”黄晓军说。
耿迪走了。黄晓军和邱建坐在那里,有好一阵两人都没有说话。突然,黄晓军一拍脑门儿,冲邱建说道:“我明白……”
“我也明白了,”邱建没等黄晓军把话讲完,笑着说,“他妈的,这个张河林,玩咱们呢。哈哈哈……”
“操,姜还是老的辣。丫那点儿心眼儿让迪哥一下就给看破了。嘿嘿……”黄晓军起身,活动活动腰身,又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
“这他妈张河林,什么玩意儿。瞧丫那操行,‘这份文件我先带回去研究一下……’行,我就让你研究一下。”邱建咬着牙,蹦出一句,“我让丫死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你还别说,明天咱们还就真他妈关门走人。找个地儿玩两天去,你说呢?”黄晓军问。
“行啊,叫上迪哥。去X市,我有个‘妹妹’在那边。好长时间没见了。到时候我让她再给你和迪哥每人介绍一个,怎么样?”
“行。回头我给迪哥打个电话,问他去不去。”
耿迪和一个身着便装的中年男子坐在盛京国际饭店的咖啡厅里聊天。两人的表情看上去有些严肃。这位中年男子就是当年审问耿迪的警官。
警官:“老耿,这事儿以后就别提了。这次局里换班子可能又得折腾一阵儿。今天我请你来,就是跟你把话挑明了。我可没拿你当外人!”
“放心吧,”耿迪看着他点点头,说,“我姓耿的是什么人,你应该最清楚。当初你们那么折腾我,我也没撂谁。我这人从来说话算话。你们当警察的有你们的难处,我知道。这事到我这儿就算是到头了。别人我管不了,我这儿你放心。就算找到我,我也不会让你有半点为难。况且这事过去都那么久了,我想不应该有什么问题了吧。我前妻那儿有我呢,我会跟她摆平这件事。”
“你是什么样的人,我最清楚。当初哥们儿有对不起你的地方,你也别太记恨了。我吃的这碗饭,就只能那么办。你是犯人,我是警察,现在你出来了,大家还是朋友。”
耿迪点点头。
“还记得和你一个号的那个税务局长吗?”
耿迪想了想,乐了:“记得,那老头儿还在里面呢?”
警官:“上礼拜给毙了。”
“啊?是吗?”耿迪有些吃惊,“关这么长时间,还是给毙了?”
“这傻瓜以为能熬过这一关呢。本来是死不了,中途又有一桩其他的案子把他捎进去了。他儿媳妇跟他儿子闹离婚,为分财产打官司,结果把老头儿藏在他们家的十几根金条的事又给折腾出来了。得,现在儿子跟儿媳妇也给抓了。你说,这帮傻×,傻不傻呀!”警官说完,摇摇头,一脸苦笑。
耿迪看着眼前这位警察,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别扭。当初在审讯耿迪的时候,他一口气连扇了耿迪七八个大耳刮子。要不是另一个警察死命劝下来,耿迪非被他扇聋了不可。尽管事情已过去好几年了,但他心里始终还有挥之不去的屈辱和怨恨。今天这位警官找到他是因为在他被关押期间,前妻和这位预审曾有过几次秘密接触。在耿迪被判刑的前一个礼拜,他从她那里要走3万元的现金。这件事他在服刑期间就已经知道了。
警察知道,耿迪至今在警局高层还有一些很深的关系。眼下全国正在开展警风大整顿,如果当年他受贿、索贿的事情一旦败露,他将彻底完蛋。尤其是当年他没有从耿迪口中套出的那些依然在位的上层高官,是无论如何也饶不了他的。他今天找到耿迪,就是希望耿迪出面跟前妻那边捎个话。当初他拿到钱的时候,曾向她许诺,这件案子不会再往下审了,耿迪也不会吃任何苦头。然而实际情况是,上面要求尽快结案,加上耿迪一案可能会牵扯到警局的某些高官,在始终拿不到证据的情况下,最后不得不以其他一些罪名对耿迪起诉。如果要是耿迪的前妻哪天因为心情不好,或者别的什么事情诱发,只需一封连邮票都不用贴的信就足以让他玩完。
警官抬手看看手表,笑着说:“时候不早了,今天我请客。想吃点什么?咱哥俩好好喝几杯。”
这顿饭一直吃到深夜。两个人聊了很多很多。
“我心里明白,”警官满脸酒红,梗着舌头说,“你瞧不起我,我知道,我不是个好警察……”
“我没有。我怎么可能……”耿迪急忙打断。
“你先别急,听我把话讲完。可你有什么呀,不就是因为你有一个好爹嘛。你是怎么发的财,别人不知道,可我知道,门儿清!你还别不爱听。前些年,你们这帮干部子弟发财的不少,可他妈有几个是凭本事发的财?政府反腐败的力度一大,你们不就倒了?没错,我也不是什么好人,我这也是跟着那帮贪官学的。知道你的案子为什么最后判成这样吗?凭良心讲,要不是你媳妇儿舍得花钱,要不是你们有钱,要不是上面有几个王八蛋死命护着,我还是那句话,判你20年都不冤!我算是他妈看透了……我当时确实急着用钱,我们家老太太糖尿病住院,一礼拜的医药费就好几千,亲朋好友,能借的我借遍了。我们家就我一个儿子,老太太知道我这个当儿子的难,好几次寻死……”
说到这儿,警官的眼泪鼻涕汇集到一起,流到嘴边。耿迪拿起一叠餐巾纸递给他。
警官擦去眼泪鼻涕以后,接着说:“老太太最终还是把自己折腾死了。我这个当儿子的没本事,我对不起老太太。如果我要是有钱,我要是和你们一样,夜总会玩一晚上就是几千上万,我们家老太太死不了。你说,我错哪儿了?我黑吗?我不黑,我比那些现在蹲大牢的贪官王八蛋强多了。实话告诉你吧,这么多年,我就干过那一次。本想把钱还给你们,可我到现在还背着给老太太看病借的债。我今儿把该说和不该说的都说了,你看着办吧。”警官说完,端起满满一杯二锅头,倒进嘴里。
耿迪看着他,没有说什么。他发现自己并不同情这种人。相反,他倒觉得警官身上有一种卑贱的劣根性。他甚至恶毒地想像,如果真的一封检举信送上去,这傻瓜就算到站了。耿迪的脸上掠过一丝阴毒的笑意。他拿起酒瓶给警官又满上一杯,心想,喝吧,喝死你丫挺的!他知道,假如有一天他耿迪要再犯在这家伙的手里,结局只会更加悲惨。
这时,黄晓军来了电话,请他明天一起去X市度假。耿迪不假思索地同意了。关上手机,他笑了笑。黄晓军和邱建毕竟是聪明人——都是他妈人精!
第二天中午12点,一辆乳白色大卡迪莱克停在了X市“红楼宾馆”的楼前。黄晓军、邱建、耿迪三人从车里下来,和前来迎接他们的宾馆总经理、副总经理、公关部经理等一一握手。他们和这里很熟。
黄晓军婉言谢绝了红楼宾馆总经理做东宴请的好意,和耿迪上楼各自回房休息去了。邱建开车离开,没多久又回到宾馆。从车里下来三位浓妆艳抹、妖冶招摇的姑娘,随邱建上了楼。
耿迪漫不经心地打量着眼前这位姑娘。姑娘还算漂亮,也很年轻,但脸上的胭脂却不能掩盖住因纵欲过度而生出的那种特有的灰暗。说实在的,他对这个姑娘没有什么兴趣。
“你多大了?”耿迪笑着问。
“你猜呀!”姑娘带着很浓的东北口音,笑嘻嘻地说。
耿迪苦笑一下,便转眼盯着电视,不再说什么了。
“大哥,我先洗个澡,行不?”姑娘轻轻地问了一句。
耿迪点点头。
就在姑娘洗澡的时候,耿迪的手机响了。是张河林打来的。
当张河林证实耿迪、黄晓军和邱建确实都已离开盛京时,明显表现出很大的不安。
“那、那你们什么时候能够回盛京?”张河林问。
“说不好,我还真不太清楚邱总是怎么安排的。好像这边有个项目要谈……”
“你们怎么可以这样呀?老耿,你们这么做可就差点儿意思了。这不拿我们打镲儿吗?”张河林的语气带着几分恼怒。
“哟,张总,你不是说过几天,等你们再考虑考虑吗?再说,我们还以为……”耿迪脸上露出一种奇怪的表情。他有些替张河林难过了,难怪张河林走到今天这一步。他又想起昨天晚上那位警官对干部子弟的评价。如果说张河林没有那天自作聪明的节外生枝,他会觉得张河林也许还有救。但现在……
“嗨,别以为了。我说这样吧,你们明天就回盛京。请你转告黄总,看在大家都是真心诚意合作的份上,还有你老耿的面子,这份意向我基本上同意了。有些细节方面的事情,大家再商量商量,我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问题。这个、这个,我看就这么定了吧。说句实话,有你老耿在,我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