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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啥法子?”
“假离婚。你瞧现在这镇上最时髦的风尚是啥,还不是假离婚?你没看到那几个最爱慕虚荣最讲派头的女人正在跟丈夫双双办理离婚手续,不争不吵就办完了,然后她们又急匆匆地要跟海外的男人办结婚手续,急着要圆出国梦,为了顾及面子,她们对亲戚朋友口口声声说是假结婚。这法子人家可以用,你为啥不能试一试呢?”“这倒是个好法子,我为啥就没想到呢?”东门值不禁用手掌拍了拍自己的脑门,笑了起来。
东门值感到终于可以舒一口气了。他跟若雪悄悄地办了离婚手续,又花了七万多元悄悄地在新石街以东的镇郊偏僻地段新建的住宅小区买了一个套房,让林香住了进去。这儿的楼房刚竣工不久,还没有人搬来住,挺清静的。这天傍晚,东门值到新套房来,他坐了一会,迫不及待地对她说:“林香,我婚也离了,房也买了,你提出的两个条件我都办到了,咱就住一起吧。”
“不行,咱得先去办结婚手续,然后才……”
“办结婚手续,我刚刚离了婚,又立马跟你去办结婚手续,这不太快了吗?再说,若雪那边要是知道了咋办?我跟她说的是假离婚,她才同意离的。现在我跟你去办手续,这不露馅了吗?”
“你还替她想,就不替我想想,叫我当情妇,我不干!”
“咱可以先同居嘛,过些日子再去办结婚手续也不迟。你看那外国人不是都这个样子吗?”
“外国人是外国人,咱是中国人,就得按中国人的规矩办。”
东门值见林香如此口气,不敢造次,又坐了一会,自回酒楼去了。
东门值住在星星酒楼里,白天他和林香一起在储金会上班,晚上他到酒楼做生意,每晚要忙到十二点多,待客人们都散去,他才回到小房间歇去。忙了一天下来,当他往小床上躺下时,浑身就像绷紧的发条一下子松开了,软绵绵的,再也没了白日里的那股跃跃的劲儿。往日里他一躺下就睡去了,这当儿却一点也睡不着,许许多多大大小小的事儿像潮水般在他的脑海里翻涌着,一会儿又渐渐地平静了,脑子里一片空白,什么也没有了。黑暗中他把眼睛睁得大大的,没了睡意。他痛切地感受到了做人难,当老板更难,当老板要考虑的问题太多了,当老板要忙的事儿永远也忙不完。看来还是打工单纯,上头吩咐干什么就干什么,不用伤那么多脑筋,即使像机器人那般死命干活,也只是付出了体力,犯不上愁这愁那。当老板要愁的事儿实在太多了,愁完了这个又愁那个,似乎永远也愁不完。当然,最愁的是赚不到钱,最怕的是亏损和破产。这几年你着实奋斗了一番,你的事业在局外人看来是红红火火的,“没个千把万,少说也有几百万。”局外人总是如此欣赏你,殊不知,你如今成了纸糊的骆驼,说倒就倒的。那天,林香像是发现了新大陆,突然叫了起来:“老板,你有白头发了。”你才明白,动脑筋真会使人衰老。人就这么奇怪,就喜欢图名誉,图地位,图金钱,图美人儿,而这些东西最伤人害人,最容易使人走向衰老走向死亡。其实做人还是像阿丕那样最自在,都五十几岁的人了,还是一张小孩儿似的脸,看不出老的痕迹,虽然他吃不好穿不好,但他不伤脑筋不犯愁,无忧无虑过日子。还有那垚垚,虽说他半癫不癫的,但他不用愁这愁那,也不用动这么多脑筋,日子过得单纯、逍遥。你呢,随便一件事都可以愁上三天三夜,贷出去的一笔又一笔款收不回来,林香借去的钱一时还不来,买套房又硬撑着花了七万多,虽说酒楼舞厅有点生意,但雇了一批人,开销够大的,时不时要应付这个检查那个检查,要交这个费那个费,每日里也是捉襟见肘的。再说建将军庙吧,筹集的款子不够,你把储金会的钱挪了一万多块垫上,想等下次捐款时把钱还上,好不容易打好地基砌好墙,屋架也上了墙,谁知前几天达理把你叫到镇政府去,说前一段时间他到市委党校学习去,不知道建庙这事儿,回来听说了,一查,只是镇土地所个别人口头同意,没有办理手续也没有报县土地局批准,属于乱建,要停建,按照镇政府规划,那地方日后要建一个公园;再者,那地方变成搞封建迷信的场所,上级知道了要处理的。一听达理如此讲,你虽费了许多口舌辩解,但他态度坚决,根本不理睬,口气强硬地要求马上停工。无奈,你只得让停工了,当初要早知道有这结局,开头干脆不去募捐,不建这庙,图个省事清静。如今这架势真叫个骑虎难下,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东门值越想越感到后悔,越想越气馁,最后迷迷糊糊睡去了。
第七章(一)
这些日子东门值神情憔悴,心事重重,人瘦了许多。这天天刚黑了下来,他走出了一半店门朝向公路一半店门朝向新石街口的星星酒楼,拐进了东西走向的新石街,街上灯光闪烁,各个商店还开着门,刚才他把酒楼的事务对手下人交代了一番,想到外头走走,散散心,却感到没个好去处。他想往镇北头小山的将军庙工地走走,一想到工程被停工了,到那儿看心里会更难受,就不想去了。他走到石板街跟新石街相交的十字街口,走进一家食杂店买了两瓶啤酒,沿新石街向东走过了一段街道,到了镇郊,又向前走了一小段高低不平的土路,路的两旁是几座刚建成的楼房,来到了一座五层楼房前。他抬头一望,只有顶层的窗口透出亮光,就像黑夜中孤岛顶上的航标灯。大楼楼梯口黑漆漆的,他摸索着上了楼,到了五楼,敲了敲门。林香开门,一见是他,忙让他进去。
东门值把啤酒放在客厅桌上,拉了张椅子坐下,问道:“林香,你吃过了吗?”
“没有,我正在炒菜。”
“多炒点,我想喝酒。”
一会,林香炒好了菜,端了出来,也在桌旁坐了下来。东门值打开啤酒瓶,倒了两杯,他一口喝了半杯多。林香连忙把面前的酒倒进他的杯里,只留下小半杯。
东门值喝了几杯酒,脸色微微发红,说道:“林香,这做人也真难的,一天到头恼人的事没完没了,还是喝点酒痛快,半醉不醉的,啥恼人的事全不记得了。今天咱不去想那恼人的事儿,先痛快痛快吧。”
“老板,以前我很少看见你喝酒,最近咋变了?”林香问道。
“我酒楼里啥酒没有?但我是老板,要有个好样子,所以在那儿我一般不喝酒,这样才能保持我的威信,管好手下人。酒楼舞厅虽然热闹,但是待久了会感到烦腻,总有一种被困在墙内的感觉,总想出去走走散散心。到了你这儿,我就感到自在多了,舒畅多了,没了顾虑,想喝多少酒就喝多少酒,心里憋着的话儿爱怎么说就怎么说。”
“老板,酒喝多了伤身体,那醉样子也不好看。”
“又不是醉倒在大街上,在这儿没外人看见,怕什么?好了,不说这些了,我才喝一点点,又没醉。林香,往日里我一回到那个家就感到憋闷,而一跟你在一起那种憋闷的感觉就没了。也许你会认为我这人喜新厌旧,其实并不这样,我那一代人找老婆并不像现在的年轻人这样挑挑拣拣的,有个姑娘肯跟上你就高兴得不得了了。我呢,很早就没了母亲,跟着在电力系统工作的父亲四处漂泊,后来父亲调到这镇上电力站工作,在一次架设电线时摔了下来,受了伤,后来死去了。那时我正在上山下乡,后来从乡下回镇上,我一没房子二没钱,找老婆实在难找。有人对我说白家要招一个男人,我看白家房子挺大的,若雪又长得标致,不假思索就答应了。白家呢,也正需要我这样上无父母下无兄弟的男人。在白家生活了这么多年,在外人看来是很美满的,进门入赘这事却无时无刻不在困扰着我,我总感觉那儿不是我真正的家,我在那儿并不自在。我最讨厌有人在我面前谈倒插门被人招的话儿,也最不愿意听人们谈论‘宁愿站着晒,不愿被人招’。我梦想着有一天能够真正拥有属于自己的家,在那个家里,我才是主人,一切都无拘无束。林香,你的出现,你那两个条件的提出使我下了决心,促使梦想有了实现的可能。虽说咱还没结婚,但我毕竟成功了一半。”
“我叫你一起去办结婚手续,你自己不干,要拖着,能怪谁呀?”
“上次我就对你讲过了,眼下我有我的难处。好了,不谈这个了。”东门值又喝了一杯酒,继续说道:“我费了好大劲才建起来的那个将军庙,现在上头不让建了,你说烦人不烦人?生活就是这个样子,一个烦恼结束了,另一个烦恼紧跟着又冒了出来,没完没了的,总是不停地折磨你。也许,这就叫做人生吧。”
东门值还想说出新的烦恼,说出储金会面临的危机,他又担心这话题惹得林香不自在,以为在向她讨钱,这些话到了嘴边又打住了。他又喝了几杯酒,劝林香喝,林香勉强喝了开头倒的小半杯,他想再给自己斟酒,不料两瓶酒都喝光了。
东门值脸涨得红红的,感到脑袋有点儿沉重,说了声:“林香,今晚我就住这儿啦。”
林香并不答话,把他领进中间为客人准备的房间,让他在床上躺下,然后出去收拾桌上的碗碟杯儿。
东门值一躺下去就睡着了,半夜里他醒来了,拉亮了床头柜上的灯,一骨碌下了床,来到林香的房间门前,推了推,里头牢牢闩着,推不动,他想敲门,怕把林香吵醒,惹恼了她,只得悻悻地回自己房间睡去。
东门值想再睡下去,不料刚才那一醒来,那睡意竟全没了,只能眼睁睁地望着天花板。他嫌灯光刺眼,拉灭了灯,但眼睛依然没能合上。他又瞧窗外,灰暗的夜色已渐渐褪去,露出了蒙蒙的白光。他注意听了听隔壁林香房间,还没个动静,他一跃下了床,开门下楼去了。这些日子他就住在酒楼里,但睡眠却成了一种负担。以前他失眠过,那是因为天花乱坠地胡思乱想,脑子里一团乱麻似的,自然睡不着。虽说睡不着,但所想的事儿毕竟海阔天空,不着边际,想过之后也就不当回事儿。如今可大不一样,这所想的事儿件件跟自己有关联,比如拆庙啦,储金会钱啦,跟若雪离婚啦……哪件事儿不让他愁个够,烦个够?这些个日子,他时常就这么个躺在床上眼睁睁地看到了天亮。由于一夜没睡着,大白天他感到头重脚轻,浑身上下软绵绵的。他猜想自己一定满脸憔悴,两眼布满血丝,样子一定很可怕,但他又不愿照镜子瞧自己的模样儿,每天早晨总是用毛巾蘸冷水拼命揉双眼搓脸,想把那眼里的血丝抹去,把那憔悴的模样儿抹去。白日里头晕脑涨的他又得为那些烦杂的事儿费心留神。到了夜晚,有时他实在想睡阵子,但那磕睡虫竟不知爬到哪去了,他强逼自己合上眼睛,忽然间脑子却出奇地清醒,只感觉到浑身上下左右张着一张大网,让他瞧着。他逼迫自己从一开始数数,数了几百后睡意仍荡然无存,他也懒得再数下去了。睡不着就睡不着吧,有一二下子竟也迷迷糊糊的,像是有无数只蛇在缠着自己,真难受,他用力掰开那一只只蛇,嘿,蛇不见了,原来自己还没睡着哩。
东门值就这么艰难地度着时日。
达理到市委党校去学习,几个月不在家,这几天刚回来,就有一大堆的事儿等着他处理。这天下午,他在办公室里正忙着,接到了东门值打来的电话,请他下班后上星星酒楼吃饭去。过了会,东门值又打来了电话,盛情难却,他答应了。傍晚,达理上了星星酒楼二楼,东门值早已在大厅边的柜台后等着,一见他上来了,忙把他迎进了一个小房间。他俩在小圆桌旁坐下,服务小姐送来了几碟菜、几瓶啤酒。
“这儿我是老板,在自家酒楼里我一般不喝酒,难得姐夫你来这儿,今天我破例陪你喝上几杯。”东门值打开了瓶啤酒,斟满了两杯,递了一杯放达理面前,说:“来,咱先干一杯。”他一仰脖喝干了,达理也喝了。东门值又往各人杯里添了酒。
达理一杯酒下肚,脸微微发红,说道:“我这人一空腹喝酒脸就红。”他夹了一筷子菜吃了起来,又说:“阿值,这些日子我不在,你咋就搞出了那么多的名堂,又是捐款又是建庙,你办了用地审批手续没有?那地镇政府是另有用途的,打算日后在那儿建个小公园,所以,那庙是不能建的,已经建了的那部分是要拆的。还有,听说你跟阿雪离了婚,这是咋搞的?”
“咦,这事儿一言难尽……”
“都多少岁数的人了,有什么大不了的事儿非得要离婚?”
“你是姐夫,我就实话告诉你吧,我办的那个储金会,把钱借给了那些鳗场鳖场老板,眼下鳗价鳖价下跌,老板们没钱还我,一些存款人的存期又到了,我只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