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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
“你是担心我要招男人入赘吗?是怕被人笑话‘宁愿站着晒,不愿被人招’吗?只要你答应,我嫁给你,行么?”
“这……”
“我跟我妈合计好了,只要你肯娶我,我住在你家也行,要是你嫌你家挤,我嫁给你后,我们再搬回来住,日后这偌大一座房子不全归你么?”
“阿雪,这事我实在连想都没想过,你怎么就跟你妈合计了,这不是叫我骑虎难下吗?”
“你是嫌我结过婚了,嫌我老了,丑了?我是比你大了两岁,你侄媳妇不是也比你侄儿大两岁吗?我知道如今镇上人都夸你侄媳妇长得俊,你应该知道,年轻时我也是这镇上的一朵花,五官皮肤哪点输你侄媳妇?那天我稍加打扮上卡啦OK,人家还把我当成姑娘哩。”
“阿雪,我不是嫌你,只是……”
“只是什么?”
“阿雪,你应该明白,我对你是十分同情的,但是,同情并不能代替感情,更不能代替爱情。”
“阿通,咱自然比不上年轻的姑娘小伙在柳梢下月光前卿卿我我那般浪漫,我只感到,我离不开你。”
“阿雪,你这是给我出难题了,叫我怎说呢?”
若雪不再吭声,只是劝达通继续喝酒吃菜。达通喝多了,感到头重脚轻,他站起身来对若雪说道:“我该回去了。”若雪急忙走上前去搀扶他,说道:“很迟了,就在这儿休息吧。”“不,我要回家去,回家去。”达通执拗地说。他感到两眼朦胧,双脚轻飘飘的,身不由己地由若雪搀扶着走开去。
达通一觉醒来,窗外早已大亮,他发觉不是躺在自己的床上,他掀开被子,这才察觉自己上半身仅穿背心,下半身赤裸着,身下的垫被湿漉漉的一滩,想是昨夜跑马了。他找到了被抛置在床角的衣裤,急急穿上了,打开了房间门下楼去。他又急又恼,想找若雪当面质问,找遍了厅堂厨房卫生间,都不见她的影儿,想是上街或上菜市场去了。他出了院子,拉开虚掩的院子门,像一只受惊的野兔飞快地朝自己的家奔去。
达通回到了家,匆匆上楼去。这时,彩雯正下楼来,他们在楼梯口相遇。彩雯停下了脚步,朝他狠狠地瞪了一眼。达通也不自觉地停下了脚步,朝她瞄了一眼,只见她脸色苍白,眼中布满血丝,眼圈底下有两道暗色的晕影,想是夜里没睡好的缘故。达通急忙低下头,快步穿过厅堂,进了自己的房间。
彩雯只感到浑身软绵绵的,无精打采地下楼去。
达通接到大毛从拉萨寄来的信,得知大毛的朋友把加油站整个交给大毛经营,朋友要抽走自己股份的资金去做别的生意。达通挂通了拉萨的电话,告诉大毛,准备跟他合股办加油站,过些日子将动身到西藏去。
中午,达理回家来了,一家人围着八仙桌吃饭,老文婶被达通叫上桌来坐。
“妈,哥,我的一位朋友在拉萨城郊办了个加油站,让我跟他合股,我准备上那儿去,你们看怎样?”达通朝老文婶、达理说道。
“使不得!使不得!上次你去旅游差点丢了命,现在又要去那么远的地方,我不放心。”老文婶反对道。
“男儿应该到外面去干番事业,怎能老是窝在家里?他这次是出去干事业,又不是去旅游,再说是在城郊,靠近城市,会安全的。”达理表示支持。
“听说那儿是高原,伸手可以摸到天,空气挺少的,人到那儿会得一种叫什么病的。”若冰担忧道。
“阿通身体挺不错的。据我所知,一些援藏干部年龄比阿通大,身体也不如阿通棒,他们去了都没事。阿通到那儿后,能适应就干下去,感到吃不消就回来嘛。”达理又道。
“那儿一定好玩,我也要去!我也要去!”垚垚急着说话,把饭粒喷到了桌上。
“你再胡说!看我……”若冰站起身呵斥道,她伸出手掌刚要掴他,望了眼彩雯,止住了,放下手来往桌面上扫饭粒。
彩雯眉头紧蹙,脸色铁青,丢下碗筷,上楼去了。
大家见状,也都匆忙扒完饭,各自散去,只剩下垚垚一人还坐在那儿不紧不慢地吃着。
彩雯上了楼,走进房间,一歪身斜躺在了床上。她暗自叹息自己命苦,嫁了个如此没用的废物,使自己在众人面前抬不起头来。唉,长此下去,这日子怎么过呀!自己一天到晚忙这忙那又有啥意义呢?想到这,她也懒得下楼去踩缝纫机了。她感到待在这个家中烦透了,对这种活守寡式的生活腻透了。他叔叔要到西藏去,何不……蓦地,这个念头像一道电光在她的心头闪了一下。对,这是个机会,在这儿自己真是一天也过不下去了。在这个家,上有太婆婆、婆婆,没有自己说话的份儿,自己一切只能逆来顺受,温良恭让,听到再难听的话儿只好往肚子里吞,遇到再不顺心的事儿也得不露声色,有时还得勉强装出笑容。这次要不抓紧机会冲出去,那这辈子自己只能永远待在这儿了,只能任凭岁月在自己的容颜刻下一道道皱纹,只能长时间地默默地忍受着内心的煎熬,只能听凭自己这颗不安分的炽热的心在时间的抽打下慢慢地冷却最后死去。瞧瞧自己身边的这些人,太婆婆、婆婆不都是默默地守着文家这小天地,悄无声息地度过这一辈子极平凡又枯燥的日子么?也许她们年轻时曾有过美好的憧憬和无穷的幻想,虽然不敢奢想干一番轰轰烈烈的事业,但至少向往过看一看造物主留给我们的比这儿更精彩的世界。然而,现实是无情的,它残酷地把人囿在了这块小天地中,使他不可能轻举妄动。岁月的流逝把人身上仅存的一点勇气销蚀掉了,使人产生了惰性,安于现状,自我满足。太婆婆、婆婆对这种日子早已习以为常了,难道自己今生今世也就像她们这样子走下去么?跟她们比,自己年轻,今后的日子还很长,着实不甘愿就这么个样子活着。唉,世间的事儿就是这么不合理,这么可笑,偏偏让自己嫁到了文家,偏偏不是嫁给自己中意的他叔叔,偏偏嫁给了不知道谈情说爱不懂得过性生活的癫子。这世间许多事儿似乎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有时人们在某种场合往往会说出自己并不想说的话来,会做出违背自己的意愿的事来。记得几年前自己到乡邮局打电话,是有生以来第一次打电话,拿起话筒挂通后,想要说的话一时间却说不出口,无关紧要的话却说了一堆,电话挂断后,又后悔自己当时为啥不把该说的话说出来。这种体验在自个儿的生活中时有发生,发生过后对自己责怪、懊悔了一通,心里默念着下回遇上一定要把该说的话儿说出去。过一段时间在人家面前又把很想说的话儿卡在了喉咙口,面红耳赤,嘴里喃喃不知说些啥,过后冷静细想,又痛悔自己当时没勇气把话儿说出去。可见,人们有时要把该说的话儿说出去都缺乏勇气,更何况要冲出生活中自己早已习惯了的小天地。你有这个勇气吗?你有这个勇气吗?她叩问自己。她犹豫,她徘徊,她迷惘,若是安安静静地待在这儿,表面上看自己将平平安安地过上一辈子,但这平安的下面却葬送了自己的青春和快乐,这种生活又有啥意义呢?自己为什么就不能学学他叔叔呢,他说要去西藏立马就去,家人不赞同也要去。彩雯呀彩雯,你为啥就这么软弱?鼓起勇气,鼓起勇气,跟着他叔叔去,就是死在外头也比活在这儿强。想到这儿,彩雯暗自下了决心。霎时,她感到精神好了许多,从床上一跃而起,下楼踩缝纫机去了。
达通到底说服了老文婶、若冰,要往西藏去。这天早上,他提着旅行袋站在院子门口,老文婶、若冰要送他到汽车站,他连忙摆摆手说:“家里忙,别送了,现在交通方便,我会常回来的。你们要照顾好垚垚。”
达通提起旅行袋走出了院子门。
老文婶、若冰见达通这么说,就不送了。垚垚不在家,老文婶担心垚垚吵着要跟达通出门去,昨天下午就吩咐阿丕来把他带到蔗林村玩去。
彩雯站在楼上厅堂外走廊上,看着达通走出了院子门。彩雯知道达通今天要走,在昨天向老文婶、若冰打了招呼,说她好长时间没回荔林村了,明儿要回姐姐家玩几天去。她们答应了。
约摸过了半小时,彩雯穿了套新衣服,掂着个包走出房间,她忍不住转过头来朝房间瞧了一阵子,这儿毕竟是自己熟悉的窝呀。“别再犹豫了,走吧!”她在心中鼓励着自己,毅然迈开脚步下楼去了。
彩雯走到院子里,若冰正在踩缝纫机,老文婶正在井边洗菜,她说了声:“阿嬷,阿妈,我这盘走了。”“玩几天就回来。”老文婶边低头洗菜边说。
“别空手,到街上买点东西带去。”若冰头也不抬,一边踩动缝纫机一边叮嘱。
彩雯掂着包离开了院子,突然有一种将永远离开这儿的感觉,禁不住眼眶潮湿了。她咬了咬嘴唇,跨出了院子门,走了几步,忍不住扭过头又朝文家张望了一眼,默念:“别怪我狠心肠了!”疾步朝巷子口走去。
彩雯到了汽车站,在人堆里瞧了半天,没见到达通,心想,他早该乘车走了。
这时,一辆自南向北开过来的往省城去的客车停在了车站外,车门打开,有人下了车,彩雯掂着包急忙跳上了车,车子马上开走了。
彩雯到了省城火车站,在站前广场上一堆又一堆的人群中寻找达通,却不见影儿。昨天吃饭时明明听他说坐火车走,难道改变了不成?此刻,她心里比热锅上的蚂蚁还急。找不着达通,怎么办呢?这广场上密密麻麻的旅客中没一个自己认识的。她来到了售票大厅外,见墙上挂着火车时刻的大牌子,走过去瞧了瞧,出省的火车傍晚才由这儿始发。
她走进了售票大厅,这儿排着十来支长长的等着买票的队伍。她开始往一支又一支的队伍中张望,终于,她在中间一支队伍的前半截发现了达通。她喜出望外,走过去激动地叫了声:“阿通!你在这?”
达通转过身来,一见是彩雯,吃了一惊,问道:“彩雯,你怎么上这儿来?”
“你帮我买一张票。”
“上哪?”
“你上哪我也上哪!”
“不行!你快回家去!”
“我不回去!你必须给我买张票,不然……”
“你……”
他俩的争执声引得周围的旅客投来了惊奇的目光。
达通见状,怕事态扩大,忙说:“我买就是了。”
彩雯站在他身旁,跟着他随队伍一步一步往窗口挪动。
达通买了两张票,从窗口前退了下来,走出售票大厅,来到广场边的大榕树下。
“彩雯,你出来家里不知道吧。”
“我骗她们说回姐姐家去。”
“日后她们找不到你呢?”
“不管它!你要是告诉家里我跟了你,我立马死在你面前!”
“要是刚才我赶你回去呢?”
“回去后我立马吊死在你家里,让那房子日后没人敢住!”
“好,好,我算让步了。你衣服带上了没有?”
“带了两套换洗的。”
彩雯拉开了提包拉链。
“这点衣服怎够?那儿冷呀。”
“路上可以买呗。”
“行,行。”
他俩在大榕树下的石椅上坐下休息。
傍晚,他俩上了火车。火车“呜——”一声长鸣离开了滨海的省城,向西驶去。达通和彩雯面对面坐在靠窗口的座位上。
“彩雯,你是第一次坐火车吧。”达通问。
“嗯。”彩雯目不转睛地盯着窗外的河流,河对面连绵不断的山峦和眼前一闪而过的房子树木电线杆。
“彩雯,你最远到过啥地方?”达通又问。
“省城,那是以前读书时由老师带领全班同学去的。看来人还得要有一点勇气,我今天要没下这个决心,就甭想坐上火车。”彩雯说道,她的眸子里闪耀着兴奋的光芒。
“彩雯,我发现你身上有一种跟别人不一样的东西。”
“是吗?我这人想做一件事就立马去做,就要做到底,把刀搁我脖子上我也不退一步。”
“你这一走就不担心我一家人,还有你姐姐一家人到处找你呢?她们一定十分着急的,你就不替她们想想?”
“替她们想想,那她们咋就不替我想想?我这么大人了,有啥好担心的,大不了死了算了。”
“你真要死了,那我们文家可有责任了,你姐姐一家肯定不会罢休的。”
“我宁愿跑出来痛痛快快玩上几天,要死就死,也不愿再在你家待下去。”
“本来垚垚就不应该结婚,你又在我们家待不下去,我劝过你了,可以提离婚嘛。”
“离婚?你说得轻巧,能说离就离吗?”彩雯情不自禁提高了嗓门。
“嘘,小声点,别让人以为我们在吵架。”达通急忙向她摆摆手,下意识地扫了眼旁边的几位旅客,他们有的正伴随有节奏的车轮声昏昏欲睡,有的在翻看杂志,走道那边座位的四个人正在全神贯注地打扑克牌,没有人注意到他俩的谈话。这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