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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文婶在厨房里忙着,她煮好了一小锅切面,用肉丝、虾仁、牡蛎、花蛤炒白菜做料了口,味道蛮鲜美。她盛了三碗放厅堂桌上晾着。若冰在院子东头油毛毡棚下车缝着,见老文婶喊吃饭,走进来端了碗,自回到缝纫机前吃去了。老文婶和垚垚坐在八仙桌前吃了起来。老文婶有心试他一试,问道:“垚垚,你不是爱往寺里去
,怎么这么快就想回家来?”
“阿嬷,我自个儿也并不明白,在家里你们这个嫌我那个骂我,又说我有病又要把我这样那样的,我好想出去散散心。可到寺里自在了几天,我又感到了不自在,哎,咋就寻不着个自在的地方呢?”
“垚垚,你又说傻话了。我问你,上次你为啥把钱给烧掉?你爸你妈为你花了那么多钱,你把钱给烧了,没了,日后拿啥子儿给你治病?”
“阿嬷,你干嘛老说我有病有病的,我这不好好儿的么?那钱是阿爸阿妈还有你给我的压钱,你说说看,你们都可以把钱换成了元宝纸,拿去烧成了灰,我想,拿钱去换元宝纸挺麻烦的,这就给烧了,还不一个样?”
“垚垚,你越说越傻了。这可大不一样,大不一样呀!这钱一烧就没了,日后哪来的给你买这买那呀。”
“阿嬷,你不懂,这叫做物质不灭。我学化学做过实验,不管啥子东西,就是这钱烧了,这东西还都留在地球上,并没有飞出咱这个地球去,就像水蒸发了变成氧分子、氢分子还留在空气里一样,日后又可以化合成水,这就叫物质不灭嘛。再说,我把最肮脏的钱变成了最干净的灰,有啥不好呢?明明我好好儿的,你们老是爱说我有病,老是爱把那一沓一沓钱送给那些装着样子给我治病的人。我才烧了那么几张钱,就老是说我,你们一次次花那么多钱买元宝纸烧掉,算一算谁划算来着?”
“你呀,越说越糊涂了,还说我不懂哩!我是不懂你这些胡言,但你这些胡言千万不敢到外头说去。”
“我又没说错,为啥不让我在外头说!说说有啥关系,有啥关系?哈哈!”
“没药治了!没药治了!”
老文婶气得把碗往桌面上一顿,举起筷子要打垚垚。垚垚慌忙站起身躲闪,他的手肘碰翻了碗,“啪哒”一声碗掉了地上,碎了,切面条撒了一地。然,垚垚用一只手扶住桌角,俯下身子作呕吐状。老文婶见状,不忍心打他,赶紧放下筷子,走到他身后轻轻捶拍他背部,让他吐出来。
若冰在院子外头听见了垚垚的嚷嚷声和碗落地的响声,起身过来了,一瞧这情景,她脸霎时阴了下来,正要发作,又咬咬牙忍住了。
老文婶看着石板街上一户又一户人家拆了旧房建新房,心里痒痒的,就跟若冰谈了把这旧房拆了重建的想法。若冰自然赞同。这天中午达理回家来吃饭,老文婶提起了这事儿,达理也有这想法。他们商量后,让达理给在日本的达通去信讲这事儿。
达理给达通去了信。不久,达理接到了达通打来的电话,同意把旧房拆掉建新房,叫他把早先寄回来存银行中的钱拿一部分出来用。
达理利用一个星期天丈量了自家房屋的面积,然后自己画了一张新房的平面图。
光阴似箭,再过一个月就要过年了。文家院子东侧的棚子里堆满了待车缝的尼龙网。老文婶在院子西侧井边洗完了衣服又洗菜。院子里以前养鸡鸭,若冰揽了尼龙网加工的生意后,怕鸡鸭在网料上拉屎,就不养了。垚垚在楼上厅堂看了一会儿电视,感到腻了,下楼来对老文婶说:“阿嬷,电视不好看,我出去走走。”
“好吧,别跑远,回来吃午饭。”老文婶叮嘱道。
垚垚离开了家门,像一只出笼的鸟儿在石苔巷内奔跑着跳跃着,一忽溜上了石板街,忽然看见有位道人正蹲在街边地摊前给人算命。垚垚凑上前去伸长脖子瞧了会,待别人算好了命,|Qī…shu…ωang|他挤到了道人跟前,说道:“师傅,帮我算个命好么?”
道人朝他瞪了眼,让他蹲了下来,先仔细端详了一阵他的脸,又让他伸出左手掌来察看,忽然说道:“你这人生来命好,一辈子吃穿不愁,有人供养,你又秉性聪明,别人看不到的东西你能看到,别人悟不出的道儿你能悟出。”
“师父,你说我这么个好,可人家都说我有病哩。”
“小兄弟,你真真儿没病,说你有病的人他自个儿才有病,说你没病的人那他才没病。”
“师父,那啥时候才没人说我有病呢?”
“你本来就没病,你现在不就好好儿的么?”
说完,道人伸手向垚垚要钱,垚垚慌忙摸了摸身上,一个钱儿也没有,他又窘又急,连忙说:“师父,我回家拿钱来,你等一会儿好吗?”
“算了算了,我本来想带你去别处玩玩儿,你身上没钱,就别去了。”道人说完,把手一挥,地摊上算命的东西竟自动卷成了一个布包儿,他掂起布包儿,一蹦一跳地往街南头去了。
“师父,我跟你玩玩儿去!我跟你玩玩儿去!”垚垚叫嚷着,一脚高一脚低紧随其后追赶着。他沿着石板街向南追了一程,忽然一堵墙横在了面前,道人倏地跃过墙去了,他只觉得一头撞在了墙上,竟跌倒了,顿觉脖颈疼痛难忍。他隐隐听见了道人的声音:“小兄弟,对不起,让你吃苦头了,你要想不吃这苦头,那可得……”他瞪大眼睛,却再寻不着道人,就站起身来,身不由己地车转身沿石板街飘飘然跳跃起来,嘴中念叨着:“墙!墙!”不知不觉中竟拐进了
石苔巷,来到了家门口。他发觉身后乱哄哄的,回过头来一瞧,一群看热闹的孩子正跟上来哩。
老文婶、若冰听见院子门外声音嘈杂,来到门口一瞧,只见垚垚正作疯癫状,口中叫着“墙!墙!”十几个小孩围成一圈起哄着。“这些孩子,有啥好看的,都回家去!”若冰眉头紧蹙,喝叫道。小孩们站着不动,不肯离去。忽然,老文婶瞧着垚垚歪着的脖颈叫了起来:“垚垚,你脖子咋弄的哩?”“刚才遇到
了一个算命的道士,我想跟他玩去,他不让我跟,我追他追不上,碰墙了。”垚垚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意识到歪了,他转动了一下,疼得“嘘嘘”叫。
“道士在哪儿?找他去!”老文婶焦急地说。
“他收了摊走了,大哥哥去追,我们也追,不见了。”一位男孩道。
“大哥哥肚子饿了,要吃饭了,你们回去吧。”老文婶说完把垚垚拉进了院子,虚掩上门。孩子们见状,都散开了。
老文婶把垚垚拉到跟前,说:“你看你,不在家好好儿待着,把头给歪了,难受吧。”
“叫你在家待着,就是不听,就是要乱跑,自作自受!”若冰绷着脸甩了句,自回缝纫机前车缝尼龙网去了。
过了会,老文婶出门去,请了石板街上给人治跌打骨伤的师傅回家来,搬了张凳子让垚垚坐在院子正中,那师傅让垚垚轻轻晃动脖子随后用双手夹住脑袋进行矫正,弄了几次都矫正不过来,垚垚疼得直叫,不让再弄。那师傅只好作罢,告辞走了。
垚垚脖子疼,躺到床上去了,躺直了闹疼,要侧身躺着。晚上,他正要睡去,忽然道人来到他跟前,扯住他的衣袖说了声:“小兄弟,你跟我来一下。”他一跃而起,跟随道人出去了。“师父,我正要找你,上次我追你没追上,脖子撞墙给撞歪了,你能帮我弄弄好吗?”他问。道人并不答话,携他来到十字街口,对他说:“你们年轻人没吃过苦,也该尝尝苦味儿。你这脖子不打紧,过些日子这儿有人需要你帮助,只要你帮助了人,脖子自会好起来。你想玩么?我还有事儿,下次带你好好儿玩去。”说完,道士松开了手,竟自飘然而去。垚垚拔腿就追,发觉自个儿竟滚到床下来了。
几天来,老文婶见垚垚喊脖子疼,给他又贴膏药又敷草药,都不见效。垚垚感到心烦,不愿再上药。老文婶、若冰盯得紧紧的,不让他到外头野去,他只得一天到晚待在家里看电视。垚垚几次吵着要到外头玩玩去,她们死活不答应。
这天,垚垚憋不住了,对老文婶说:“阿嬷,我受不了了,我要到阿丕舅公那儿玩去,我要憋死了。”
老文婶暗自思量,活脱脱一个大小伙一天到晚关在家里实在不是个办法,到乡下玩一玩,有阿丕看着,应该不会出啥事儿。她沉吟了一会,到底答应了:“好吧,我让阿丕明早儿来带你去,别在外头乱野。脖子还疼么?”
“不疼了,歪就歪着,不管它。阿嬷,我会听舅公的话,就让我住一个晚上,好么?”
“好吧。”
翌日上午,阿丕从蔗林村来了。他是老文婶的堂弟,五十来岁了,只有一米四几的身高,脑袋像个大南瓜,脚板成“八”字,走路像旱鸭子,从背后瞧像个大孩子,没个女人看得上他,只好打光棍。
蔗林村在石头镇西南方,离镇街约三里多路,文家托上街的乡下人捎话给阿丕,他就来了。
阿丕快走到石苔巷口,就看见若冰扛着尼龙网从巷子里出来往石板街车缝铺去了。他走进文家院场,不见人影儿,喊了声:“姐,你在哪?啥事儿喊我?”
“有事有事,进来吧。”老文婶正在厅堂后面厨房洗碗筷,听见了,忙应道。
阿丕跨进了厅堂,来到八仙桌前,掀起桌罩,瞄了一眼,伸手往盘子里夹了块炸鱼抛进嘴里,又往另一只盘子里抓了把炸花生,然后放下了桌罩。
老文婶从厨房那边过来,对阿丕道:“垚垚要上你那儿玩去,让他住一宿得了,你可要看好他,别让他到外头野去。”
“好的。”阿丕一边答应一边把一粒炸花生抛进嘴里。
老文婶打开桌罩把炸肉炸鱼炸花生装了一塑料袋递给阿丕,又喊垚垚下楼来,让他跟阿丕一块去。三里多路不算远,他们一会功夫就走到了蔗林村。阿丕没个家,他父母早逝,又没个兄弟姊妹,长相孬且手无缚鸡之力,干不来农活,平日里由文家给点吃的穿的。随着年岁渐渐大了,他成了村里的五保户。阿丕自个儿没有房屋,住在祠堂里,给村里看管祠堂。垚垚以前来过这儿,又宽敞又清静,他顿觉舒心了许多。天黑后
,他和阿丕一块睡在祠堂后边厢房的稻草铺上。村里曾给阿丕垫棉,他不要,文家要给他一床旧褥垫,他也不要,他说只有稻草才睡得香。他房间里装过电灯,一次换灯泡时他被电麻了手,他不敢再用电了,求电工把房间里的开关、电线、灯头全拆去。这会儿他们点了蜡烛就吹熄睡去了。
这儿没个电视,垚垚一时还无法入睡,渐渐地,他的耳畔传来了一阵又一阵虫鸣声,比电视里的音乐还悦耳,他越听越爱听,不知啥时候竟睡着了。
清晨,垚垚被祠堂外此起彼伏的鸟叫声唤醒了,他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对早已醒来的阿丕说:“舅公,这儿真好睡,又比我家好玩,今儿不回去吧。”
“那哪行呢?你阿嬷说好让你住一宿的,今儿不回去她会担心的,下次再来吧。”
阿丕到祠堂外菜地摘了棵白菜,在厢房外靠天井的小灶煮了锅米粉,两人吃了,一块回镇上去。
这天早上,若雪上文家串门,只见若冰一人在院场东头棚下踩缝纫机。她来到若冰跟前,拉了张凳子坐下,问道:“他们呢?”
“阿理啥时在家过?阿妈去菜市场了,垚垚睡还没起来哩。”
“姐,阿值想办个养鳗场,地点都选好了。”
“阿值的心也够大的,有了酒楼舞厅还不满足?真个儿是睡了踏板想上床。”若冰笑道。
“哪个做生意的不想扩大规模?不想多赚钱?只是……”
“有啥难处?”
“办养鳗场动辄要百多万块钱,如今上银行贷款挺难的,我想,你家阿通在日本,能不能……利钱嘛保证比银行高,每月可以给两分五。”
“咱咋会看重那利钱,只是阿理挣那芝麻点儿的死工资够养活谁?他当那小官还不如没当好,不会变法儿。阿通是挣了一笔钱,但眼下家里准备着拆房建房,要用钱,况且钱是阿通的,我也做不了主。”
“姐,我问问罢了,没有没关系。阿值急着要建养鳗场,叫他自个儿寻门路去。”
“阿雪,你这样瞎摸乱撞上哪儿借到钱,就算你愿给高利息,人家也不知道。你瞧咱这街上那几家搞储蓄的储金会,名义上挂这村那村办的,还不都是私人办的,只因为利息高,哪家不是弄到了好多钱?”
“对呀,阿值的一个朋友办储金会,地点好熟人多,上那存钱的人多,早把养鳗场给办起来了。人家明摆着的道道儿咱咋就没看到,今晚儿我跟阿值说说去。”
聊到这儿,若雪无心再坐下去,自个儿回家去了。
第二章(二)
几天来,垚垚待在家里大门不出。老文婶、若冰见他不再提出去玩的事,就没对他盯得那么紧了,放心地各忙各的去了。
年关一天天逼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