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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如惊弓之鸟,立刻以最快的速度打点行装,带着颜昊天再次上路。
那行囊异常简单,简单得有时连她自己都觉得惊讶,若是被琉璃看到,估计更是要睁大眼睛问,这还是那个像蜗牛一样恨不得把一切都背在身上的一笑吗?
她现在不需要那么多一切,她只求父女平安,日子安稳。
也许是神也听到了这个小小心愿,终于指引她找到一片桃源。
这里,是阿尔卑斯山脚的一座瑞士小镇。
四面是山,环抱湖泊,地处偏僻,很少有外人。
这样不但外界轻易找不到这里,而且一旦有什么异常,她也可以立即发觉。
是个理想的避难之所。
她安心的住了下来。
小镇民风纯朴,生活悠闲。
一笑性格乖巧,与人为善,很快便融入了当地人的生活。
凭着天赋的记忆力,她学会了瑞士德语,在镇上的图书馆谋得一份工作,平时译些书稿,生活清贫,却也不算难熬。
邻居们体恤这对相依为命的孤苦父女,常常施以援手。
颜昊天的病不适合旅途奔波,最宜静养。
这里虽没有竹海松涛,却也清幽如画,静谧安详。
他仍然精神恍惚,自我封闭,无法恢复正常,但已能认出一笑,偶尔也愿意和她讲上三言两语。
一笑已经十分满足。
这一天。
她前往日内瓦的一家大医院为颜昊天取些常用的药物。
在里面和医生谈了很久,出来时发现天色暗的异常,乌云密布。
一笑看看表,急急往火车站赶去,如果赶不上最近一班车,怕是要被大雨阻在路上,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到家了。
正埋头赶路。
忽然,听到路边传来一阵悠扬的歌声,令她刹住脚步!
那歌声不算太好,她甚至都听不懂歌手到底在唱什么,可他吟唱的话语却是她再也熟悉不过的。
在加纳庄园里,沈飞曾一遍一遍在她耳边呢喃的正是那歌中唱着的法语!
她不懂,但她不可能不记得。
一笑如梦游般朝着歌声走去。
那是一个抱着吉他,披着长发的流浪歌手。
正神情专注地边弹边唱。
一曲很快结束。
一笑将一张纸币放在他面前的琴盒里。
她用英语开口问:
“先生,您能不能告诉我这首歌唱的是什么?我不懂法语。”
也许是因为她的慷慨和赏识,那歌手颇为绅士地弯腰鞠了一躬,拨动琴弦,将那歌曲重新唱了一遍。
这次他用的是英语。
歌声悠悠响起……
Windflowers;Windflowers。 风花,风花
my father told me not to go near them。 父亲对我说别走近它
He said he feared them always 。 他说他总有些害怕
and he told me that they carried him away 他说他也曾迷恋过它
Windflowers; Beautiful windflowers 风花,美丽的风花
I couldn’t wait to touch them; 我急切地要去抚摸它
to smell them I held them closely。 贴近脸颊嗅着它
And now I cannot break away。 如今我已无法自拔
Their sweet bouquet disappears 它的芳香犹如沙漠中的水汽
like the vapor in the desert。 霎那便会蒸发
So take a warning; son。 小心啊,孩子
Windflowers; Ancient windflowers。 风花,古老的风花
Their beauty captures every young dreamer 它的美俘虏了每个醉梦中的年轻人
who lingers near them。 一旦靠近就再也无法离开它
But ancient windflowers; 可是啊,古老的风花,
I love you 我已爱上了它。
声声句句,缱缱绻绻。
如一颗颗石子,扑通扑通丢入她的心湖。
一笑在歌声中呆住!
她一直以为,
在那黑色的土地上,在那热情的阳光下,
她至少曾给过他最最美好的一百八十二天。
至少曾有一百八十二天,她令他幸福,令他快乐。
却全然不知,
对他而言,那些快乐,竟也如此忧伤。
霎那间,所有所有支撑她挺到现在的坚强一击而溃!
在熙熙攘攘的日内瓦街头,在过往行人惊疑的注视中,一笑放声大哭,泪雨滂沱!
竟是要把一生的眼泪都流干。
狂风大作,暴雨如注,她在天地喧嚣中嘶声喊着一个人的名字。
他的深情,他的拥抱,他的吻,他的笑……
声声唤不回。
天空中,一道巨闪,雷声轰鸣。
那一天,
没有人能懂得她的悲伤,
可每个人,
都听到了这座城市心碎的声音。
……
只要活着,日子就仍然要过。
一笑回到她原本的生活,一如既往地为衣食忙碌,操持家务,照顾老父。
可她却越来越沉默寡言。
她早已把自己的名字改成了Kate,很普通,不招摇,所以也不引人注意。
于是小镇里没人知道,这个神秘忧郁的东方女孩曾有一个名字叫Smile,
更无人知道,她曾有过令世界都为之一亮的笑容。
事实上,很少有人再见她笑。
不多的闲暇时光里,她常常一个人。
一个人坐在屋子里对着四壁发呆,或是立在院子里对着远方的山峰发呆。
阿尔卑斯山是全欧洲最高大、最雄伟的山脉,极目远眺,雪峰迷茫,云雾缭绕。
绵绵的山脉向西而去,蜿蜒千里,便进入法兰西。
奈何万水千山,峰高路远。
隔着那么多雾霭,
隔着那么多苍凉。
望,也望不到边……
―――四年后―――
又是一个人间四月天。
小镇,山脚下的一片墓园。
一位黑衣黑帽的女子肃立在鲜花拱围的白色墓碑前。
这女子一头短发,无施粉黛,却依然温婉秀丽。
脸上带着平静的悲伤。
一位神父走过来,低声安慰:
“Kate,不要难过,Howard因上帝的召唤而去,他的灵魂将归于上帝。”
她感激地向他点点头。
神父微微俯身,转身走远。
周围再无人影,一笑仍迟迟不肯离去,她静静地看着颜昊天的长眠之地。
这里森林郁郁,芳草萋萋,四周被雪山圣洁的光辉所笼罩。
心中是深深的不舍,却没有太多的难过。
他在睡梦中溘然而去,没有痛苦,没有折磨,在中国人看来,这是喜丧。
他这一生都没有几件真正的喜事。
多年以前,他常爱说,生亦何欢,死亦何苦。
死亡对他来说,也许真的不算苦。
在另一个世界里,他终将得到解脱。
一笑正默默地想着,一个声音在背后响起:
“Smile。”
她一时没反应过来,已经太长时间没有人这样叫过她了。
扭头去看,来人竟是Anson。
她脸色一变,却又立刻恢复平静。
她再也不需要躲避他们了。
Anson手插在口袋,慢慢向她走来,看上去还是当年的不羁模样。
分别多年,异国他乡再次见到熟悉的面孔,一笑反觉有些亲切。
她若无其事地同他打招呼:
“Hi,Anson,好久不见。”
Anson在她面前站定,唇边一挑,语带深意地回道:
“对你而言,倒真是好久不见。”
一笑略一失神,那半个笑容可真像他啊。
但片刻就领会了他话中的含义。
Anson不可能这么巧,刚好在颜昊天葬礼这一天找到她,他只是选择在这天出现罢了。
她问:
“什么时候找到了这里?”
Anson撇了撇嘴:
“Smile,你的确十分警觉又敏锐,但你那些反追踪的把戏可不怎么高明。”
他把视线投向地上的墓碑,目光有些复杂,
“你真的以为颜昊天多活的这五年是靠你躲就能躲来的吗?那也未免太低估了沈家,沈家若真想要他的命,五年的时间,足够他死几百个来回了。”
说到这,他沉默了一会儿,像是在犹豫着什么。
接着,又重新面向她,忿忿道:
“Smile,我告诉你,颜昊天这五年,是用你的命,和沈飞的命一起保来的!这还得谢谢你,教会他以死相逼,几乎与家中长辈闹到决裂才能让颜安然无恙活到今天。”
闻听此言,一笑顿时失色,黯然垂首,嗫嚅道:
“我不知道,他竟然会……”
Anson不客气地打断她:
“不知道?你总是不知道,你总是不知道他都为你做了什么,真不知道你这女人有什么好!”
他说得有些激动,似乎自己也意识到了失态,连忙忍住声,平复了一下起伏的情绪。
他并不是为了斥责她才现身于此的。
一笑把头深深埋在胸前,
颤抖着手抚住被泪水濡湿的脸庞。
锥刺般的疼痛从柔软的心房源源涌出,弥漫全身。
那密密麻麻的旧日伤痕从未因岁月的磨砺而起茧,而淡忘。
小镇春早。
草长莺飞,花开燕啼,
可纵是这般明媚春光也无法掩住她的思念与哀伤。
Anson无言地望着她,良久,才开口问道:
“你要不要见他?”
一笑立刻抬起头,却又缓缓低了下去。
她每分每秒都渴望见到他,可这是她自己选择的路,她选择了转身,选择了离开,选择了辜负。
她还有什么资格去见他。
Anson见她不语,长长叹了口气,
“你们两个……”
他拉过一笑的手,将一串钥匙放在她的掌心,道:
“37街1B,去找他。”
一笑猛然抬头,惊骇地圆睁双目,张口结舌!
Anson苦笑了一下,“没错,就是37街1A对面的那栋1B,你家的对面,他一直都在那里。”
“不可能!”一笑失声否认。
那是一座空宅,与她的小院隔街相对,自她搬来起,就从没见过人影,从没见过灯光,不可能有人住!
Anson也不多作解释,只一脸严肃地看着她。
似乎在说:你觉得我像是在开玩笑么?
一笑还是不自觉地一个劲摇头,不敢相信。
Anson无奈,抬起手扶定她像波浪鼓一样的脑袋,以勿庸置疑地语气对她说:
“他真的在那里!一直在你身边。要躲避你这双像羚羊一样谨慎的眼睛的确费了些工夫,但也实在算不上太难。”
顿了一下,又郑重说道:
“Smile,坦白地讲,我从来都很不喜欢你。可你知道我今天为什么会来找你吗?又为什么会让你知道这些?……告诉你,那是因为这五年来,我看的出你生活的不容易,可就算在最艰难最困窘的时候你都没有想过要卖掉Felix给你的那枚钻戒,是不是?”
一笑终于渐渐从震惊中恢复,听到Anson这么说,她下意识地抬手抚了抚颈下,隔着衣物碰触到一处熟悉的突起。
她不解地看着Anson,疑惑地问:
“你怎么知道我一直保留着它?”
Anson一脸惊诧!
“你完全不知道那枚钻石的价值吗?你不会连打听都没打听过吧?那可是‘维纳斯的眼泪’,全球最古老的名钻之一,一旦流入市面,不出一个钟头,全世界的行家都要为它蠢蠢欲动!”
一笑听得似懂非懂,她的确不知道,也从来没有关心过。
对她来说,那不是一件明码标价的财物,
那只是她的婚戒。
那上面,承载着她与沈飞在神面前许下的誓言:
“从今以后,我们彼此拥有,彼此扶携,无论顺境逆境,无论贫穷富贵,无论疾病健康,永远爱她/他,守护她/他,珍惜她/他,一生一世,至死方休。”
(To have and to hold; from this day forward; for better or worse; for richer or poorer; in sickness or in health; to love and to cherish; till death do us part。)
……
―――――
夕阳西落,
为白雪皑皑的山巅涂抹上一层辉煌的金色。
一笑第一次走进这座静静安立在自己家对面的院落。
庭院不大,杂草丛生。
院中央是一栋木屋。
这木屋她天天都能见到,却从未真正好好看过它。
屋门锁着,窗户紧闭,玻璃只见反光,看不到里面。
一丝动静都没有,实在不像有任何人迹。
可一笑却突然控制不住的颤栗起来。
一种无以言传的感觉指引着她,一步步挪向那扇最大的落地窗,在某一处站定。
面前,只有她自己孤零零的身影映在窗上。
她的目光却仿佛穿透了那层玻璃,痴痴地看着什么。
许久许久……
突然,
她动了起来,向屋门奔去。
抖着手打开门锁,
绕过玄关,
穿过走廊,
推开房门,
急急刹住脚步!
――沈飞!
那是沈飞,是沈飞。
他正站在窗前,望向这边,
在他的背后,透过那窗,她的小院清晰可见。
多少日,多少次,
她在院中侍弄花草,她在院中晾晒衣被,她在院中凝望远山……
他时时得见她的身影,却无法触及她的目光。
在这一刻,仿佛时间也已停止。
他们贪恋地望着彼此。
是那般饱含渴望的目光啊,
穿过岁月,穿过苍茫,穿过所有艰险与考验,终于可以相会,可以交缠……
斜阳落在他的身上,把影子拖得好长,整个人看上去泛着暖暖的金黄色。
她顺着那长长的影子走近他。
清晰的记得,很多年很多年前的一天,她也曾这样走近他。
那时,她尚不知,自己走向的是怎样一场宿命。
然而纵使历经苦痛,历经磨难,
三生石上刻着的名,月下老人栓牢的线,
是一世又一世,抹不去,也挣不脱的爱恋。
即使走过奈何桥,喝下孟婆汤,
也要在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