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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错,正是老朽,不知你们两位到此有何贵干?”
“我们听程汉章大师介绍,说你老家中存有薰香,因此今天特地前来上门求购。”季凡平静地回答道。
“程汉章乃风雅之士,他所结识的看来也不是庸俗之辈。”董树礼对谈吐不俗的季凡不由心生好感,“两位请随我到室内一叙。”
走进室内,如深谷幽兰般的香气从几案上一只博山炉镂空的山形中散出,烟气弥漫,呈现出云蒸霞蔚的美丽景象。
书案上摆放着笔墨纸砚,其白如雪的宣纸上墨迹未干,显然董树礼刚才正在作画。书案左上角陈放的一只色呈黄色形制硕大的笔洗十分醒目,其胎质色如鳝鱼腹部散布黄色沙子之状,正是有名的鳝鱼黄笔洗,而且瞧这个头,正是民间流传口径最大的那种,季凡面带笑意不无羡慕地问道:“这是大清乾隆年间的鳝鱼黄笔洗吧?”
“小伙子眼力不错嘛!这份淡定从容的气度倒与程汉章颇有几分相似之处啊!”董树礼夸奖道。
“程汉章乃家师。”
“不愧是神眼程的徒弟,果然是名师出高徒,小伙子贵姓?”
“在下季凡,这是我女朋友苏晚亭。”
“董老你好!”苏晚亭客气地和他打着招呼。
“看董老的样子象是正在绘画,我们没打扰你作画的雅兴吧?”季凡带着歉意说道。
“听季凡你地口气。想必也精通书画之道。”
“只是闲瑕时也喜欢在纸上乱涂乱画,根本谈不上精通。”季凡谦逊地回答道。
“噢,你看我墙上这幅山水扇面如何呀?”董树礼有意考验他的眼力道。
季凡抬头顺着他指点的方向望去,一幅纸本设色山水扇面映入他的眼帘,娴熟的笔墨将群山之中的云雾、森林之中的山房茅舍、小桥之下的潺潺流水,以及山林之外、河流岸边的亭台表现得淋漓尽致。仔细品读此画,可见传统中国山水画的“二十四皴”笔迹明显,点、攒、擢、剔等笔法运用得亦很老道。远处高山有凹凸起伏之形,树以横笔点叶,概括取像。冷眼看去似随心所欲草就而成,细看则章法兼备;近处老树杂木用细笔精勾,树叶、树干圈点分明,婆娑多姿,从中不难看出书法入画地痕迹。在墨色的使用上黑、白设色得当,既体现了远山的呼唤,又有朦胧的层林尽染之感。在画面的题款上书写着:“伯英仁翁大人教正,丁酉八月时值归自京师风崖,劳乏腕弱,神废不堪。无神细画,仅诗矣。”寥寥数语。足见画家儒家风范。
“这是清末、民国初期的书画家吴大澂的画作,”对于吴大澂此人季凡并不陌生,同治七年中进士的他,步入仕途,先后曾任陕甘学政、河北道、太仆寺卿、左副都御史,并亲自参与了中俄边境的会勘划定,并制作了象征表记的铜柱墨,这种数量稀少地铜柱墨季凡手里就存有一块。
季凡看了一眼满脸赞许之色的董树礼接着说道,“纵观整幅扇面,笔精墨妙。构图严谨,骨架分明,蕴籍含蓄,承袭古代国画大家地正统。又兼取文徽明古木远山之法,颇有几分元、明画家之遗风。此画作于丁酉年,即1897年。吴大澂先生时年62年,恰是其书画告诣时期,此画堪称吴先生精心之作。”
“你的论述十分中肯,吴大澂先生的山水画可以归类于传统水墨型文人画,他既从传统中国画中汲取营养,又力求在传统文化的文脉中得以再生,并注重笔墨表达及文人意趣。他置身于官场,却能做到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其画作体现的气息淡定清新隽永之气韵,真乃真文人气脉也,非寻常人可得,我辈实难望其项背也。”董树礼不无谦逊地赞赏道。
“董老的画作可否容我一观。”季凡面带微笑说道。
“还想不悋赐教。”
“董老这么说,在下实在是愧不敢当。”季凡说完向书案上的这幅《荷花图》望去,见到这用来作画的宣纸心里不由一震。
精于书法绘画之道的季凡深知对于普通爱好者来说,纸无所谓优劣,但对书画家和藏书家来说,选择历代生产地名贵用纸是至关重要的。这是因为首先,用来写字作画的纸不能滞涩,也不能太光滑。滞涩者难以推笔,太光滑运笔时笔像马行冰上,难以尽情发挥,两者都直接影响到作品的神气。其次,是纸上所反映出来地墨色和彩色要黑,亮,鲜,灰暗则差。出现灰暗而不鲜亮,是因为漂白粉用量过多,代替了日光漂白或是用纯碱蒸煮的缘故。宣纸,滑涩适度,吸水吸墨,宜书宜画,在宋、元、明、清古籍善本收藏史上,“纸墨是否精良”多有考究。书画家尤其喜用旧纸,这是因为旧纸的加工工艺道地,纯用人工和天然地原料,发酵时间足,加工过程长,这对纸的质量和保存都有很大的关系;旧纸经过几百年,几十年的存放,表皮上的石灰质和细小砂粒等杂物自然地脱落和风化,纸质变得更加的柔糯,细腻,画上去的彩色和墨色在纸上也会表现得更好。
与一般意义上的收藏品有所不同,作为文房四宝之一的宣纸,它的收藏不仅体现在藏品自身地历史价值和文化价值上,更反衬出其独特的使用价值上。这种使用价值。随着收藏时间的延长,往往以书法绘画为载体流传于世,因此宣纸虽然有“纸寿千年”的的美誉,但是纯粹以文房清玩的形式收藏至今日的纸品并不多,可以说,传世的宣纸精品往往是在寓藏于用之中得以保存的。
眼前这宣纸虽然弗如南唐后主李亲自监制的以“肤如卵膜、坚洁如玉、细薄光润、寇于一时”而名闻天下地“澄心堂”珍品,但是其质白如玉、色泽美雅、纹理清晰、文藤精细、墨韵清晰,也算得上纸中难得的精品。
看到这十分精美的纸品,季凡想起自己由于家境贫寒,长期以来一直使用那种纸质粗糙的毛边纸习字作画的情景。心中不由感慨万千,“薰老,你这‘师牛堂’的宣纸,可是彰显珍贵,如今在市场上已达到了每刀十万元的价位,真可谓一纸值千金啊!
“不愧为从事典当的专业人士,这正是上世纪七十年代安徽泾县宣纸厂特地为国画大师李可染专门定制的纸品,我前些年有幸得到几张,一直保留至今。”薰树礼心中对季凡的喜爱又多了几分,“季凡你还是来品评一下老朽地拙作。”
季凡面带笑意凝心聚意仔细地审视起这幅《荷花图》。此画画的是荷塘一角:花叶都被狂风吹挤在一起,浮萍亦围聚拢来。在一片混沌甚至有些混乱地格局中,荷叶之下,荷梗之后,却有水光浮现,空气流动;花朵是粉色的,花瓣已开始凋零脱落;老叶残花之旁,有新叶矗起,野草丛生。深浅红白之中,点线纠结之间,秩序渐次分明。于是拥挤之中有了疏朗。浓黑之中有了淡荡,混沌之中有了灵气,生命交替之中有了蓬勃的生机。与右下形成对比的是,在浮萍之上。空着所有,于是水接遥天,益显荷塘的无尽。为观者留下了驰骋想象的无穷空间。
“此画层次虽显繁复却不杂乱。采用泼墨焦墨笔法,层层晕染,墨叶红花,随风摇摆,挺拔雄健,颇具巧思。整个画面有动有静,有刚有柔,形神兼顾,洒脱脱俗,气势宏阔,深厚苍劲,凝重幽深,以情抒怀,极富诗意,颇有‘连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的境界。”
“好一个连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一语道出此画的精髓,季凡你既然精通书画之道,我这幅画还未来得及题字,你给上面题字留念如何?”董树礼诚意邀请道。
“董老你这幅画是难得的佳作,我怕自已胡乱涂鸦,反倒破坏了这画的意境。”季凡谦逊地说道。
“我相信自己不会看走眼地,你就不要过于自谦了。”董树礼说着递给他一只毛笔,此笔笔锋长硕饱满,竹制笔管填蓝楷书: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
季凡提起笔蘸上浓墨在旁边的废纸上试笔,只感觉笔锋强劲有锋芒,毛笔作为中国人民发明的书写和作画的独特用具,依据制作笔头地不同材料,分别有数种名称,通常为羊毫、兔毫、狼毫等,此笔笔锋与以坚劲著称的兔毫笔还要略胜一筹,令季凡颇为惊讶,“董老,此为何笔竟如此刚劲有力。”
“鼠须管可否听说过?”
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鼠须笔啊!季凡不禁茅塞顿开,鼠须笔又称“鼠须管”或“鼠管”,何为“鼠须笔”?若从字面上看,其笔头似乎是取老鼠地胡须做成,其实不然,明代李时珍《本草纲目》的“鼬鼠”(即黄鼠狼)一节里写道:“其毫与尾可作笔,严冬用之不折,世所谓鼠须、栗尾者是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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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代书法家和文人中,多喜用此种笔。唐代何延之《兰亭记》说:“右军写《兰亭序》以鼠须笔。”同为唐代的张彦远《书法要录》也写道:“右军写《兰亭序》以鼠须笔。”上述引文中的“右军”正是指晋代书法家王羲之。宋代,苏东坡也是喜爱用鼠须笔书写,他在《题所书宝月塔铭》里写道:“予撰《宝月塔铭》,使澄心堂纸、鼠须笔、李庭珪墨,皆一代之选也。”与“鼠须”相提并论的“栗尾”,也是用鼬鼠的毛做成的笔,同样名贵,宋代欧阳修还以鼠须、栗尾笔作“润笔”。
季凡气定神闲提起笔,略微思索片刻,毅然挥毫书就,一气呵成,连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几个大字跃然纸上,字体自然还是他最为拿手的脱胎于《好太古碑》法贴似隶似楷的凡体字。
“说的不好,还请董老多多给予斧正。”季凡题完字,掏出鸡血石印章在上面加盖上自己的名号,这才如释重负地长出了一口气。
“此法古拙朴雅,气静神凝,笔意老到,自然生动,如不是亲眼所见,我绝不会相信这竟是出自年轻人之手笔。”董树礼对季凡的字是大加赞赏,接着他话锋一转问道:“书法讲究师承传统古法,你这字似隶似楷,我实不知出自何处?”
“此法脱胎于《好太古碑》法贴,是我在《好太古碑》法贴中获得启发,加以改进而胡乱书就的。”
“你这字与此画珠连壁合,相得益彰,为老朽这幅画增色不少啊!”董树礼满意地说道,“你看我这老头子光顾着闲聊,差点把你正经事给忘了。他说着取出倒紫砂壶和细瓷茶具,沏上一壶热茶,给二人倒上一杯,“来你们先喝点茶。”
季凡细品一口这茶香四溢的西湖龙井,饶有兴趣看着董树礼在旁边忙碌着,一张徵作白木束腰的四仙桌上罗列着各种用来品香的香具,一只盈手可握的仿哥窑香炉,色呈米黄,胎质精细,汁纯净,层均匀,器面晶莹光净,曲线柔和自然,器面上遍布黑色、米黄色浅线相互交织而成的“金丝铁线”开片纹,还有同为瓷质的取火罐、香炭盒、香盒和香渣碟,由整块银打制而成的包浆幽亮的七孔香插筒,分别插着紫铜绣节款式的香匙、香夹、压灰扇、探针、顶花、灰铲、香帚。闻所未闻各式各样的香具让季凡和苏晚亭看得有些眼花缭乱目不暇接。
“看见没,这才是真正玩香品香之人啊!”苏晚亭冲着季凡笑道。
“品香与饮茶、插花、下棋博奕、吟诗作画等同为一项高雅的艺术,由于它是一项烧钱的休闲,这种侈昂贵的活动,并非人人可为,即使在古代,品香也都是贵族专属的。中国香文化是大自然与人文智慧交融升华的物化体现,它强调‘净心契道,品评审美,励志翰文,调和身心’这四种美德。”薰树礼神情愉悦地说道。
“自春秋至汉魏开始初步发展,早在西汉初期汉武帝之前,熏香就已在贵族阶层流行开来。五代的诗人罗隐在诗中曾这样写道:沉水良材食柏珍,博山炉暧玉楼春。怜君亦是无端物,贪作馨香忘却身。到了盛唐,熏香已经很普遍了。进入宋代,由于士大夫崇尚高标准的物质生活,又着力从精神层面倡导和提升,中国传统文化中的琴棋书画以及美食、酒、茶等都完成了奠基,呈现出博大雄浑的态势。熏香至此也成了一门艺术,从皇宫内院、文人士大夫阶层扩展到普通老百姓,遍及于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唐宋以后的一千年里,由于战乱频繁,士大夫的精神生活趋于粗疏萎顿,品香也与诗、词、乐、舞、棋等纯粹的艺术形式一样也日渐式微,这炉幽香传至清末,终于在风雨飘摇中火尽灰冷了。”
淘尽黄沙始见金 第一百一十三章 … 六国五味的香料
绿衣捧砚催题卷,红袖添香伴读书。”听到董树礼详尽介绍,季凡脑海里不由浮现出清代女诗人席佩兰的诗句。
“记得我最早接触熏香还是在十岁左右,那时我家邻居有个书香门第的王教授,他家里有个女孩子与我年龄相仿,我经常到她家里去玩。她家有个熏笼,像农村桌子罩菜用的,它是用竹子编成的,上面有很有小孔,一尺来高,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