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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弃丁少梅是不得已的选择。为这事老吉格斯懊恼了不止一两天,也就越发地恨起日本人来。这些东洋岛国的小矮子,野心大大的。他花费二十年的功夫,耗去无数心力培养起来的接班人,就这样轻易地被他们给勾引过去。在这件事上,我有什么错么?没有。老吉格斯又爬上讲坛,没有感觉到上帝站在他这一边。我唯一的错误就是不该信任这个年轻的中国人,年轻的英国小伙子尚且不可信,何况是中国人!他的野心没有尺度,行为完全是随心所欲,自私自利,只求自己一时痛快,不管日后如何,更没有大局观。雨侬和他大是不同,这个姑娘行事沉稳,心思细密,只是在政治上有些可疑,可是,谁还没有自己的政治观点?只要她能够把情报市场维持住,直到他能安全地返回本地,这也就够了。
“您想好了没有?”雨侬坐在椅子上,仰头向上望。方才,老吉格斯说推举她担任主席是有条件的,但问他是什么条件,他却要想一想。
“你再等一下。”他无耐地摇了摇头。就这么放弃丁少梅,真是可惜。那小伙子不论是智力还是野心,都是此时此刻担任这个职位的最佳人选,自己怎么就没把他控制住呢?罢了,罢了。他向下对雨侬道:“也许三年,也许五年,我还会从香港回来,到时候……。”
“到时候我远接高迎。”雨侬听出他话里有话。
“我是说,这情报市场到时候你得还给我。”事已至此,老吉格斯不得不厚起脸皮。
雨侬故意沉吟片刻,说道:“要不这么着,等我把日本人赶出中国,我会自动把权力交还给您。”你能不能这么长寿,只有天知道。
老吉格斯觉得,这应该算是一个双方都能够接受的结果,英国政府已经基本上放弃了对本地的保护,日本兵冲进来是早晚的事。与其在宫口贤二的威胁之下经营情报生意,他宁可回老家去酿威士忌。
“好吧。”他走下讲坛,说道。“不过,丁少梅可不好对付,要不要……?”
“别,”雨侬连忙止住他要提出的建议。“小丁是我自己的事,您只管在开会时主动提出辞职就行了。”你清除对手的办法向来只有一个——暗杀。我可不能让你动丁少梅一根毫毛,他只是不懂事而已,罪不至死。
对丁少梅现在的处境,雨侬很是担心。他回国只有几个月,可惹上身的麻烦却太多了,给自己树立的敌手一个比一个强大。日本人那里,华北司令部首先是一个大麻烦,日本人穷,没见过大钱,如今两千多万块钱被他平白骗了去,岂能与他干休?宫口贤二也是一个问题,他只想通过丁少梅来控制情报委员会,绝不会善心到帮他成家立业。她相信丁少梅有自己一套想法,只是,想要利用日本人来达到自己的目的,最终结果更可能是给自己套上一只沉重的枷锁。德川信雄利用小丁完全是出于个人的目的,这个老间谍人情熟透,对小丁这种没有经验的新手,他会像玩弄木偶一般地玩弄他,一旦失去了利用价值,他也会毫不犹豫地放弃他。小丁自以为能力非凡,但是,他联合了英国政府与德川信雄共同对联银券发动的狙击行动,又遇到了横滨正金银行与中国联合储备银行的顽强抵抗,弄得他已经破产。
他留在本地已经不安全了,得尽快把他弄走,不论是英国还是香港,哪怕是把他送到冀东去,也比这里安全得多。雨侬望了一眼老吉格斯,问:“你打算把他怎么办?”
“杀了他太可惜了,可如果不杀他,对你将来是个极大的威胁。我可不想情报市场落在日本人手里。”老吉格斯的情绪已经平静下来。
“这件事我有分寸?”
“还是那句话,只要是能把女儿还给我,我可以放他一条活路。”
“一言为定。”雨侬伸手与老吉格斯相握,他们的这笔买卖算是成交了。她只对一件事没有把握,就是范小青,那姑娘是个魔,绝不会老老实实地放弃丁大少,跟她老爹去香港过苦日子。
这边一切谈妥,老吉格斯自然给上门挑战的丁少梅吃了个闭门羹。好言难劝该死的鬼,丁少梅决定自己动手抢夺委员会主席的位子。
“你是说把黄金全部运走?”包有闲瞪大眼睛,吃惊地望着雨侬。丁少梅却把眼闭上,细细地品味着她这话里边的味道。这不算是个坏主意,他想。把黄金运到国际市场上去,不论是香港,还是纽约,都面临着一个巨大的机遇。如果他们得到的情报准确,德国人在冬天以前必定会入侵波兰,美国会怎么样不好说,但英法两国绝不会坐视不理,宣战的可能性极大,这样以来,就又是一场世界大战。
对战争反应最敏感的莫过于黄金,欧洲战事一起,世界黄金价格必定暴涨,手中这40多万盎司的黄金,会是一笔不小的筹码,可以让他在世界黄金市场上有一点作为。然而,那样以来,也就仅仅是发财而已,与抗日无关了。
运走?不,只能说是是偷走这批黄金,从此,他会是一个世界级的富翁,只要波兰的战事真的实现,可那又怎么样呢?即使是富翁,也只是个国破家亡的有钱人而已,于国于家毫无用处。二十几岁就变成个有钱的废物,再没有比这更荒唐的想法了。
“你在国外照样可以为国效力,可以向国内输送物资,宣传抗战,可做的事情多着呢。”雨侬极力劝说。“要是我有你的本领,我不会窝在这么个小地方,还天天冒着生命危险。我会把我的才能发挥到极致。”
丁少梅冷冷道:“父仇未报,其他的事情都不重要。”
“我替你除掉德川信雄。”范小青很想出国去玩一玩。
“不行,我要看着他剖腹自杀,这是我们的协定,也是我对他的承诺。”大英雄岂能干暗杀的勾当?
雨侬道:“你知道在船运公司是谁在袭击你们?是德川信雄派的人,不是华北司令部。”
华北司令部确实不该暗杀他,他还欠他们一笔巨款没有还上。但他也不相信德川信雄会下作到进行暗杀,以他的资历、在情报界的地位与八十几岁的年龄,他不可能不顾及声誉,食言而肥,在这一点上,他应该比老吉格斯强一点,那个苏格兰老小子倒是什么都敢干。于是他道:“我不相信,德川信雄不会这么愚蠢。”
公司的接待员进来说,外边有日本人求见。丁少梅出来一看,是找他讨帐的日本人中的一个,后边跟着两名穿便装的日本兵,腰间鼓鼓的,想必是带着武器。“丁先生,”来人鞠躬。“司令官命令我们保护您的安全,在还帐之前。我们4个人分4班,全天保护,万里无失。”他的汉话不大好。
“一边呆着去,我哪里用得着你们保护,你当我是汉奸啦?”他有些烦心,照这样下去,这个地方越来麻烦越多了。也许雨侬的话有些道理,但要让他就这样离开本地,他绝不甘心。
“你答应了吧。”雨侬低声请求。
“黄金可以运出去,但我绝不离开本地。”丁少梅口气生硬。他恨自己把事情办砸了,如果成功地袭击了联银券,这会儿德川信雄早已自杀,而他也该被尊为了不起的民族英雄。
“有艘英国邮轮东方公主号,要在塘沽停靠两天,周日中午启航。我想,还是用英国人的船比较安全。”包有闲举着手中的《航运快讯》道。
丁少梅摆了摆手对包有闲道:“这件事就交给你了,你要亲自押运。”
“我让宋百万跟他一起去,也能保护得他周全。”雨侬提出建议。
“剥皮宋?他倒真是个合适的人选。”丁少梅从鼻子里哼出两股气,没再说什么。这件事只是有些对不住左应龙,但又有什么办法呢?5天后他的支票兑不出钱来的时候,再给他解释吧。反正在国际市场上赚的钱,会有他一份。他怕的是这位土匪岳父对国际金融一无所知,那他可就解释不清了。
丁少梅去黄金市场转了一圈,后边“保护”他的日本兵驾着辆破道奇汽车亦步亦趋。范小青笑着问:“咱们甩了他?”她的本特利只要略一踩油门,发动机能上一万转,日本兵跟本追不上。丁少梅笑道:“不必了,没事的时候尽管让他们跟着,我早晚给你找个机会,好施展你的疯狂驾驶术。”
黄金市场重归平静,价格在160元附近徘徊,交易清淡得很,所有的投资商和经纪人都满面严霜,向丁少梅怒目而视。他是个“祸头”,带累所有人都赔了钱。
从今往后,这里就没他什么事了,至少暂时他不会再有生意可做。今天是周五,周日委员会开会,不知道雨侬把选票拉得怎么样了。看上去,她好像是挺有把握,但她不知道,大皮埃尔已经掌握在宫口贤二手中,他现在稳稳当当地有5票在手,只要老吉格斯同意表决,委员会主席非他莫属。
眼下的难处在于,如果屁股后边总跟着一批帐主子要债,这个委员会主席做着也没多大意思。盼望着欧洲的战事快快打起来吧,这才是他翻身的机会。
67。黄金的前途
宫口贤二的汽车在德川信雄门前停下来,但他没有立即下车,而是向隔壁的房子望了几眼,院中静悄悄的,门口不远处停着辆黑色的道奇,守在里边的三个人,一望便知是大和民族的子孙,想必这是华北司令官派来监视丁少梅的。这个毛头小子四处惹事生非,过几天把他扶持上情报委员会主席,日后怕是有自己头疼的。可又怎么办呢?掌握情报市场是自己毕生的事业,也是这一生最好的一次机会。
真子迈着小碎步迎接到门口,说老爷正要出门。
“给您添麻烦了。”宫口贤二依着规矩对老师讲些客气话,却没有立时就走的意思。
“你不是给丁少梅说情来的吧?”德川信雄对这个不肖的学生一肚子不满意。
“请原谅,我确实是替他说情来的。”宫口贤二稳住心神,话头有板有眼。“太古船行的事我已经听说了,您派的人没能得手。我不得不把这件事上报军部,请求他们来调解。”
今天一大早,宫口贤二给军部写了两份报告,一份是关于大皮埃尔的,泄露德苏条约的事情算是有了个交代,但他只字未提大皮埃尔就攥在他手心里这件事,丁大少说得对,他得先求自保,再求发展。第二份报告,就是他与德川信雄目前的关系,现在本地放着这么个没职没权,却大有资历的太上皇对他指手画脚,于他的工作大有妨碍,同时,他也老实不客气地将德川信雄配合英国政府狙击联银券的事捅了出去,国事不同于家事,师生之情在这里没有多大份量。只不过,在这件事上,他绞尽脑汁替丁少梅找了几条辨解的理由。
报告刚刚发出去,他又收到了三份指令,离奇的是,这是从不同渠道下达的完全不同的三份指令。一份命令他协助追讨被丁少梅骗去的两千多万资金,不成功就把他干掉;另一份指令命令他迅速整顿本地情报市场,立即把丁少梅扶上台,使权力与情报集中在日本人手中,为东亚战争大大的效力;第三份指令命令他立即将丁少梅绑架,乘第一班轮船赶回日本,由于德国马克的汇价不稳,新近与马克联系汇率的日元大受影响,急需“魔法师”前往出谋划策。
战线拉得越长,本土的大本营机构就越庞大,每个部门都在抓权,抓人手,像他这种非军非民的间谍,在军部经过几次政变,几次改组之后,是每个人都想控制在自己手中的“活资本”。
他们哪知道几十年在外国的苦处哇!他有几分伤心,同时也常得这种矛盾的指令并非坏事,万一有个闪失,可以用来相互抵挡。
德川信雄问:“联银券的事,想必你也报告上去了?”
“请原谅,今早已经把报告送了出去。”
德川信雄沉吟半晌,方道:“你终于把老师给出卖啦。”
“对不起,国事为重。”宫口贤二立即跪倒在地上谢罪,以全师生之礼。
德川信雄点燃一枝香烟,却没有吸,呆愣愣地望着袅袅上升的青烟,雪白的髭须在抖。“你去吧,人若像我活到83岁,哪有见不到的怪事,何况是学生出卖老师?”他对依旧跪在地上的宫口贤二挥了挥手。“如果我所料不错,多则5天,少则3日,大本营回复的电报就会到达司令官手里。军部的那些个年轻小子们,从不知道尊老敬老,他们绝不会给我留一点点体面,即使是体面地自杀也不成。”
下午丁少梅来到盐业银行,安排运送黄金的事。在租界里一切事情都好办,但一出租界,就是日本兵的天下,这么一大批黄金很难不露行迹地运上东方公主号邮轮。此时才真正显示出包有闲的能力,他交游广阔,手面大方,熟人遍天下。他把租界内从盐业银行到英国太古码头这一段路的运输交给了脚行。这是那种帮会式的组织,专事运输,各码头、车站都有各自的脚行,彼此互不来往,一旦来往,便是争行斗殴。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