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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听又是许仙,青儿更是生气,“他自从去了几次金山寺,魂都似没了一般,把你我都不当个活人儿。柜里家里一应的事都不管,今日倒想起节气来了。他不是已吃饱了吗?还吐了一地,却还要吃什么?”
三娘叫她好生说话,又劝着她一回。
青儿忽道,“他说守着,却怎么在房里?”越想越不对。也不对三娘多说,便往那房里去查看。那青儿原是极精明的,所以必不信许仙会突然间就好起来。上午在酒店又听得许仙醉中说着什么毒死一家的事情,虽不十分信,却多长了个心眼。见着那桌上还有一层粉,她原是个里手,摸着看了看,闻了闻,却是砒霜,又开了酒壶,于那光亮处看了,上面还有一层未化的粉末。心上虽然生气,却不声张,叫了三娘来,看了究竟,好叫三娘死了心。
三娘却不十分信,说或者是未化的雄黄粉也未可知。青儿便拿到后院,抓了只鸡,强灌了它一口。不多时,那鸡便伸了腿。
三娘哭道,“一日夫妻百日恩,纵我有千般的不是,也不该如此。也或者他不过是一时气了,临到吃饭时便把那念头打消了的。”
青儿一发地气得紧了,“还说那样的混话来护着他,若不是我发觉,你我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又说,“你不到黄河未必死心,我且让你看看他的面目。”说罢,把那毒酒倒了,洗净了壶,把些雄黄酒来装满,仍放在原地。
又嘱着三娘不要再哭哭泣泣,不可露了马脚。
三娘便收了眼泪,仍与那些下人们准备饭菜,备得差不多了,便让柜上早早关了门,把那菖蒲四下里挂了,艾蒿满院里薰着。又把那早间包的糯棕分与伙计下人们回家过节。
一家三人这才坐下来吃饭。菜摆了满满一桌,却没有酒。许仙道,“既是过节,怎么能没有酒?我去拿来。”便去房里拿酒。这里三娘听得这么说,几乎要哭出声来。青儿瞪着她叫她镇定,自去取了酒杯。
许仙取了那壶酒来,双手颤颤把三人的杯子斟了。青儿道,“许官人酒还没醒,手都不利落。”许仙只不理她,她又说,“许官人早间就喝了个烂醉,还不嫌够,也要把我们姐妹灌成个醉鬼不成?”却故意把“鬼”字重重地说着。
许仙沉默了许久,三娘道,“官人,动手吃菜吧。”许仙这才木讷地拿了筷子,却又放下,说,“喝酒吧。”便举了杯来敬,佯装出些笑意来。三娘拿了杯来,三人碰过,便要饮下。许仙做着这等事,自是害怕,原来也是一时的气愤,真真要做出来,却又不忍,又想不出三娘的一丝坏处来,见她要饮下,只叫道,“娘子——”
三娘听得这一唤,心上怦怦——莫不是他知悔了,放下酒杯,笑道,“怎么?”
许仙却又不知如何说。青儿却说,“许官人是想说,还未祭过老爷吧。”许仙听得,忙说是,便把那酒往地上奠了一圈。三娘与青儿也如是做了。青儿又把酒杯斟满,边斟边说,“老爷是极喜喝酒的,不知喝了这酒好也不好?”许仙听得不由打了个寒颤,思想起白公对他的好来,一发地没了害白三娘的心思了。只这场子却不知如何收。
青儿却先拿起酒杯说,“来,我们姐妹夫妻三人原是极好的,也是那些和尚僧人们窜掇,倒叫许官人不安心在这个家了。来干此一杯,大家便事事都休了。”说着便要一饮而尽,那许仙手快,抢过来洒了,又把三娘的一并洒了,并那酒壶一并拂在地上,碎了。自跪在三娘面前哭起来,“只我一时的糊涂,要把这毒酒来害你,只望你死了,我好出家去。”
那三娘见得如此,心上虽有一丝安慰,却也哭起来,“你我夫妻一场,我但有什么不对的,你便是打,便是骂,我若是怨着你,回着嘴,便也是我的错。再便是我纵有那不如你意,你又不便说出来的,只看着我腹中有了你的骨肉,你也该担待着。”两人竟哭作一团。
青儿忙扯开了三娘道,“这原是他自招的,你若还这般的可怜他,由着他,指不定哪天还要算计下我们。我们便去告官,告他个杀妻灭嗣的罪名,叫他在牢里住着吧。”
三娘忙来劝青儿不可。
那许仙又悔又恨,又加早间酒劲未过,体力不支,竟晕过去了。三娘见他这样,哪里还再怨他,便过去扶。青儿不愿去扶,见姐姐一人无力,又有身子,也只好去扶得许仙上床。
'第七章'第二节
'回目名:'贩药娘子旧家寻灵药,传音使者雪夜奏佳音
许仙自知事情做差,亏欠着三娘。可心里又想着法海,想着能天天看着他,听他言话,看他形状,心里郁闷难禁自不必说。又加酒醉起来喝了冷水,肚子也弄坏了。这里吃不下,那里又一日里几回的泻。几日下来,只磨得精神恍惚,体形消瘦。那青儿虽有三娘劝着,也只好得一时,见着三娘不在,便变本加厉地埋怨他,把些不好听的话齐泼浇下来。
三娘见调理得不行,便叫了郎中来,郎中看过,道的是忧思郁结之症,开下药方来,其中一味便是百年灵芝。郎中知这病是出在那心上,光用药是不济的。要寻着那心上的根儿,人家病人也未必肯说。便把些药开得怪异些,若是治好了,自然是他的好处;若是治不好,也只怪药没寻对。三娘本是开药铺的,什么药寻不着?只是这百年灵芝却不好找,不过她倒不愁,这百年灵芝她家原是有的,只在杭州旧家的“那个地方”——只有她与白公知道的收藏自家贵重财物之处。
便与青儿商量,要回去寻那百年灵芝。
青儿道,“那官司虽是搁下,却也没说作罢,我们回去不是自找死路?”
三娘说,“便在那夜间秘密进去,拿了便走,也不多耽搁。”
青儿还是不许,道着,许仙这样的人儿,死了倒好,总便是个守寡,也强似到头来他出家去了,你守活寡的好。
三娘嗔道,不可胡说。三娘心意已决,便叫人备了车要回杭州府。
方行出城来,却见青儿追来,道要一起去。
三娘让她回去守着许仙,她只不肯,说,“你这样的身子,我却怎么放心得下你。况我在家,又必定一日三遍的骂他。”三娘想着也是,便让上车来。
两人在杭州城一客栈歇了脚,挨到月上,才往旧家去。却见那门庭脏破,官家的封条也破旧了。摸到后门,青儿拾了砖翻墙进去开了后门。两人进来,见着旧景旧物,不免又伤心一回。也不敢多留,找着那灵芝,便去客栈歇了。第二日又忙忙地赶回去。
回得家中,三娘亲自把药煎熬了与许仙服下,又把些好话每劝着他。那三娘的肚子一天天大起来,便常常与许仙来说着孩子的事情。又做着小衣小裤子来问着许仙好与不好,又一起商量着孩子的名字。许仙心上便渐渐宽些,身体也渐渐好起来。
夫妻两人又自回复当日的和谐。许仙不过是因为内疚和孩子暂时放下法海,每想着法海时又不免伤感。
因三娘肚子渐大,所以便与许仙分房而栖。这日,许仙正睡着,忽见一熟悉的身影闪进来。细看时,却是云郎。
许仙忙问,“你怎么得来此?”
云郎拉着他的手,在床边坐了,“我去得这么久了,你也不曾梦到我,还说平日里与我交好。可见你是那没情义的——我却不像你。”
许仙忙道知错了。
云郎也不怪他,许仙便来看云郎,却是更俊了,穿着鲜艳的衣裳,那腰间束着玉带,吊着的玉佩也好不珍贵,手中拿着个笛。许仙便来看那笛子,认得是自己当日放牛时的,好不奇怪,却不敢来问他。
云郎却看出他的意思,说,“却认得这笛么?”
许仙忙说,“这不是我的么?却怎么在你的手里?”
云郎道,“你也不问问我去了哪里?做着什么?便只顾着问你的东西。”
许仙不好意思,如以前般的起身作揖施礼,“敢问云郎仙驾何处?”
云郎拂开他的手,依旧拉了握在手里,“原只说我被那太守污了身子,又捏造得个滔天的罪名,是必要下阿鼻地狱,受诸般苦刑的。没想来了个云游的高僧,与我念着那经咒,许下往生净土的愿力。我原本是与你一般地信佛知禅的,早有了那信力。在彼行刑时,我知大限到来,慨然就死,便是有了那行力。具足信、愿、行三种资粮,我便得往生净土了。因早间一心念着敬着那文渊尊者,所以得与他同处一地,做了个传音使者,专一在那文渊洞中正音律,订曲谱。”
许仙听他说得这些,心上高兴得什么似的,又把他仔细打量一番,“你总算有个结果,可以与你那敬重爱戴的人在一处。我却不同——淹留在此,不知何时何年才得与他相见。”
云郎道,“若是你不知他在何处,还有个说法。现在既知他的所在,自己不去找却怪着别人?”
许仙恍悟,“是了。我们便去寻他。”
云郎推开门来,却见外面格外明亮,原来已下雪了。漫天里飘着丝絮盐花。云郎拿了笛吹起来。轻快,跳跃,好不快活。一曲奏罢,许仙问,“是什么?”
“梅花三弄——可记住了,你且奏来。”云郎把笛递与他。
许仙接了来吹,却不曾有错,那云郎在前面蹦跳着前行,不时来拉着他的衣襟。许仙吹着笛跟着,不觉身边满是梅树,那虬枝劲干上开着朵朵红梅,不时有馨香传来。
'第七章'第三节
'回目名:'江阔天青难寻夫,法慈佛悲易度人
三娘挺着肚子来叫许仙吃饭时,发现厢房门敞开,被子滚落在床下,许仙的衣物还在那床头挂着,却找不着人。
她心想,不知有什么紧要的事连衣服也不穿。便拿了衣裤四下里找他,好叫他不要冻着——雪已经在地上铺了厚厚的一层。
却未找到,又吩咐小厮们去找,仍是没有。有个小厮说,早起时,大门开着,想是出去了。三娘越想越不对劲,却有一个打更的老头说,“天还是蒙蒙亮,便见着街上有个人,很像是许大官人的样子,趿着鞋,穿着单衣,跳着花儿出街口去了。我叫了几声,也没应。我便跑过去,把灯来照着,却是许仙不假。脸冻得通红,还把手比划着吹笛的样子,嘴里却哼着个曲。我又问他去哪里?他也不理我,只好像前面还有什么人似的,哼了一会曲,又问前面说,可是这个曲儿?又说什么,好漂亮的梅花之类的话。”那青儿听得,恼道,“既是看到了,却怎么不来告诉我们?”那老头道,“我原想许官人多好的人,也不至于疯了吧。必是我在雪地里遇着妖中了邪了,哪里还敢多管,又加天冷,便快快回去了。”
青儿骂了句老糊涂,那老头不高兴了,说,我又不曾是你家的下人,我却管着你的家事不成?
三娘虽是心上急切,但也只好平了心静了气,安慰打更的老头并叫小厮带进去用饭。自己和青儿并几个小厮往那街口去寻脚印,没想天已大亮,来往的人甚多,加上南方的雪本没有北方的大,雪上早已踩得没个样了。
那里青儿好生气闷,埋怨三娘说,“我原是怎么说的?你就是心太好了些,早知这些,不如让他死了倒好。”三娘哪里听她的,哭丧着脸说,“却说这些做什么,现在最紧要的是找着相公要紧,他穿得单薄,怎么经得起这天气?”
青儿见她身子大了,不好说那些刺话,只道,“我是知道他去了哪里的。你安心在家等,到晌午时,或是活的,或是死的,我必能给你找回来。”三娘虽不十分相信,却只好说,这便好。
青儿又安慰了她一会,便带着几个小厮出去,望金山寺方向行去。行到渡口,问着船家,却说天寒地冻,并未有一个人过江。青儿不信,又叫了船家摆渡金山寺。到得那厢,却真是寻不着一个脚印从渡口进寺的,那雪仍是好好的。这里青儿可是为了难,再没个可想的去处。又依旧叫船回去。才上得岸,却听几个船工议论,说是江边上冻死了个人,要去报官。青儿忙忙地奔去看,却是个乞丐。
没办法,只好回来。远远地见三娘提着个火笼坐在门口,见青儿回来,忙奔过来。青儿怕她走得远,忙跑过去迎着。未等青儿说话,三娘便已知结果,好生的失望,那眼泪又聚在了眼眶里等着掉出来。
青儿说,“没上金山寺,却能去哪里?这样的天,总不过是一死,只当他死了吧。”话还未说完,三娘已大恸起来。青儿忙扶她回去,掩了门进去。
青儿便来安慰她,“总不过还有我们姐妹,你就算不为自己,也为这肚子里的孩子想想。若一味想不开,再掉了,便连个想头也没了。”三娘听得此话,心里便稍稍安些。
过了几日,也报了官,仍得不到消息。三娘哪里想得开,纵是青儿日日的劝,夜夜的哄,也总排解不开。只叹道,“我必是有个什么不如他意的地方,才让他这般的。若叫我知道,便是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