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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幸残歌-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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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公子!二公子安好!”石头兵中爆发一阵欢呼,有几人推出一个被捆的结结实实的副将出来,跪下向沐霖道:“二公子,是我等不肯听从李副将,私自违令,望公子责罚。”几千石头兵一并跪了下来,齐声道:“请公子责罚!”沐霖别过脸去,杨放似乎见到他的眼中有一点莹光闪过。片刻后他大步走到李兴面前,拨出佩剑,挑断了他身上的绳索,大声道:“起来,都起来,男儿膝下有黄金,岂可轻易跪人!”然后回身向云行天一拱手,道:“告辞!”云行天道:“慢着!”正有待卫牵了三骑到来,其中两骑上捆了几个大箱子。云行天道:“这些请二公子拿去。”

沐霖也不推辞,命人接过,上马。正待启行,忽有一缕琴音传来,却是那大梦回风曲。沐霖勒马回顾,见金帐之中,灯火辉煌,杯盘狼籍,空空荡荡,赢雁飞独坐帐中,垂首抚琴。沐霖久久凝视无言,胯下的良驹不耐地长嘶,双蹄不时跃起落下,踢起重重浮尘,他终于转身策马,率众离去。

第八回 看成败,人生豪迈

北靖五年至重光元年的这场大战,幸朝在受尽屈辱五十年后终于大败蛮族。这一战之艰难之惨痛之奇异,在中洲史上可称空前绝后,更有无以计数的戏曲说书反反复复将其间的故事传唱。然而为了这一次的胜利,中洲也付出了难以想象的代价。南方还只是出粮而已,北方各省却已是满目创痍。
厚琊山原是主战之地,各处可居人的谷地几乎都被蛮族掠劫过,虽然有散于山原中的幸军保护但依旧是户户有死伤,家家无余粮。蛮族不通采矿,但每发觉一处必破坏一处,好些官矿都难以再行复工。银河流经的风南草原本是宜牧宜农的沃土,但早些年就因蛮族的侵扰大半荒弃,在战前为坚壁清野之需而为杨放烧去泰半,后来又因这一场蝗灾而成白地。
明凌河以南的大片良田,向来是麦谷的丰产之地,素有北方粮仓之称,亦是经了天灾人祸颗粒无收。西京以北的大小城镇百姓均已撤走,找不到什么东西的蛮族恼怒下将之统统烧毁。但若是和西京比起来,却又算不了什么了。数十万大军在西京城里长达一年之久的缠战,几乎遍及了西京的每一座房屋,每一道小巷,有时一间小屋子就数度易手,连皇宫都很难找到一个完好的房间,西京的每一方石板下都淌着殷殷的碧血,每一个路口中都垒着成堆的尸骨,尸臭味在这座城里弥漫了好些日子,直到重光二年才渐渐消散。
十万蛮军离开时只余下了不足二成,守城的五万将士和留下来的十多万青壮男子,活下来的只有三万。蛮军撤走后的西京,如同一座死城,三万形同鬼魅的活人守着二十余万具尸首,苟且偷生于这座史上最大的废墟之中,这就是云行天回到西京时的景象。
云行天一行回到西京后来不及喘一口气就开始连日连夜的忙了起来,修葺房屋,清理尸体,拆掉无计其数的路障。好在几十万大军都闲下来了,劳力是不愁的了,积压在雪拥关和远禁城的大批粮食终于可以大大方方的运进西京。入秋后降了霜,所到之处片草无存的蝗群终于止步于远江而没有继续南下,又下令收起烧掉蝗尸,以免来年再度为患。此后疏散到南方和山原中的百姓陆续返乡,居无处食无着,哀嚎盈耳,饿殍遍野。
云行天反复与众人商议,只有从沐家买粮一途,然而自蛮族退兵以后,沐家卖粮就再也不若战时那般痛快,这自然是防着云行天,本也是应有之义。更由于经这一年大战,北方历年积下的金银所余不多,开矿重采又非一时可行,交钱时未免不如过去那般痛快,沐家有了借口,更是不肯运粮过来。还有越发令人难堪的,就是那些迁去南方的妇孺老幼不少已在南方安定了下来,不愿再回北方,还叫了儿子丈夫跟了去,北方经多年战乱,本就人口稀少,这一来劳力更是不足,不得不遣散了大批军士。
袁兆周有时心中暗自庆幸云行天没有依自家的话杀了沐霖,否则不要说沐家打过来谁胜谁负,单是不再售粮这一条,就够呛。不过沐家仅衡轻重后还是不敢完全断了粮路。成千上万为饥饿所迫之人,若是不顾一切冲向远江,沐家也是决计消受不起的。何况冲过来的并非一般饥民而是数十万在与蛮军之战中存活下来的精兵悍将。
终于由赢泌和与沐家总理粮秣的高总管一起商议了个条款,以云行天这边的兵器箭支和精铁换南粮。沐家晓得若是运粮过去,待云行天缓过劲来定要南征,云行天也未尝不知这些送到南方的兵器箭矢终会落回到自家头上来,交给南方的大量精铁足以让所有尚可开工的铁矿一刻不停的开采数年,但在现今的情形下,两边的人都只能勉勉强强地接受了。
这年初雪落下之时,西京已重修得堪可住人,百姓渐渐地回来,城里开始有了些人气。进了腊月里头,云行天居然在街上听到了年糕腊肠炮仗的的叫卖声,他精神一爽,想道:“也是该把他们接回来了。”
腊月二十日开始,通往西京的大道上突然热闹了起来,地上的积雪日日都来不及堆起就被踩化,许许多多车马日夜不停的往西京赶来。在西京的城头,云行天手下的将官们焦急的挤在一起等待着各自的亲眷归来。战前退到远禁城以南的文官们也回来了,最让云行天高兴的是,赢氏一族由赢淆的带领下回归北方,他们不但将数千赢姓族人带回,更有数万的百姓跟随他们拥回了久违的家中,他们带来了粮食,绸缎,油盐,佳果,美酒……足以让西京过一个象模象样的新年。腊月二十八,云行天在元帅府设宴为赢家头面人物接风洗尘,这也是一个有力的宣告,雪田赢氏,五十年来蜇居不出的北赢,投向了云行天,中洲的天命所归已是再清楚不过了。
席间赵子飞与赢淆谈起去年在瞧城下的那一番晤谈,叹道:“沐二公子的推断与战情居然八九不离十。可叹,未将未能守住瞧城,才将战情弄的如此之僵……”杨放一拉他,低声道:“你喝多了吧?”赵子飞浑身一激灵,立即醒起,他提了沐霖。沐霖走后,这个名字,在云行天面前几成了禁词。众人偷眼看云行天,他只是淡淡的道:“赢老先生的见识果然广博。〃但场面已不自由主的冷了下来。云行天似恍若未觉的说道:“先生的二公子在我袁军帅身边料理民政,听说先生有家训,不许子弟出仕,不知可能通融一下呢?先生如肯同意,只要我云某能做到的,请尽管提。”众人心知,赢家这么快就回北方,已经是表明了心迹,云行天这话不过是让赢家要价而已。
赢淆放杯道:“我赢家自此后愿为云帅效力,只求云帅一诺。”云行天正色道:“老先生请讲。”赢淆道:“我赢氏一族并不靠朝庭,耕读传家也可过日,并不想求云帅格外恩典。只是……老朽此生最悔之事,便是将小女嫁入皇家,老朽只想求云帅给她留下一条退路。”云行天忽然有些自嘲的笑了,他边笑边将手中的酒杯放下,指着在座众将道:“云某怎敢冒犯太后,若是我敢动太后一根毫毛,只怕连我身边的这几位也要和我拼命的。”赢淆笑道:“云帅说笑了。”但堂上将军俱正襟危坐,不敢言语,全无当作笑话听的意思。赢泌和见状忙举杯道:“云帅英雄襟怀,自然是不会亏待有功之人的。”他这话指的自是赢雁飞助守西京之事,又暗暗地摆正了位置,是赢雁飞对云行天有功,而不是相反,在座诸人自然心领神会。云行天举杯道:“云某自然会给太后一个交待,干,为赢家重归朝堂!”

就在云行天与赢氏一族欢呼畅饮之时,在他的内院里,四个女人隐隐的围成一圈,她们的目光聚在那个金发碧眼的奇怪女人身上。〃这,这,这是什么东西?那里来的怪物跑到府里来了?”一边的侍从躬身道:“这是云帅的新夫人。”“什么?我,我们……哼,是蛮族女人吧。”“是,漆雕氏夫人是蛮族可汗的格格。”“原来云帅这一年多不单在和蛮族的男人打,和蛮族的女人也是打的火热着呢。”“呵,我想也想云帅这一年多不会没有新人儿的,谁知他连蛮族女人都要了,呵呵……”“亏你还笑得出来,云帅日后若打下了南方,我们定也少不了几个姓沐的妹妹的。”侍从肃然道:“请各位夫人小心些说话。”“怎么,你要告到云帅那里去么?”
侍从见到最后一辆小车中走下一名二十八九,容长脸的妇人时,终轻了口气,行礼道:“董夫人。”董氏早已在车里听到议论,下来叹道:“你们何若难为人家。大家的来历原也差不多。”女人们一下子住了声,原来云行天的女人除了董氏是云代遥作主跟了云行天以外,其它的几个都是云行天手下败将的姬妾女儿。女人们听了这话,面上都是一寒,不再说什么,董夫人道:“好不容易回来了,府里就安份点吧。自已回各自的房里收拾一下,前面的宴席散后,大家都聚到雨晨堂里,迎候云帅。”
女人们悻悻的各自散去。董氏过来拉着漆雕宝日梅的手道:“妹妹住那里?”侍从道:“漆雕夫人在梦华轩暂住。”董氏皱了皱眉头道:“那地方好些年没人住过了,如今更不知破烂成什么样子。这些日子服待你的只怕都是亲兵什么的,是不会整治的,我身边几个丫头倒还是手脚麻利的,我带她们去,给妹妹收拾一下吧。”说着就唤了几个丫头过来,拉着漆雕宝日梅随侍从而去。漆雕宝日梅却把手抽了回来,生硬的说:“不必了,我住的很好。”董氏吓了一跳,道:“原来妹妹会中洲话呀!”想起方才那几个女人说的话漆雕宝日梅定听在了耳里,有些不好意思的说:“妹妹不要听她们几个的闲话,其实她们也就是嘴上利害……”“你们恨错人了。”“什么?”董氏听了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怔了一下,漆雕宝日梅的眼睛看向着远处,宫禁的墙堞,一字一顿地说道:“你们恨错人了,你们的敌人不是我,她是……”
远远的前堂传来太监拖的长长的公鸭嗓子,“太后懿旨到……”
重光三年正月初一,赢雁飞在宫中大宴群臣,并颁下圣旨,封云行天为项王,这是幸朝史上继沐氏安王外,第一个异姓王,其余诸将功劳皆由项王谕旨颁奖。幸朝的外壳下,云氏王朝已然呼之欲出。路人皆知,云行天在等什么,他等的是平定南方的那一天。
重光二年的好年景让老人们一直说到了重光三十年,好象是老天对多灾多难的北方终于有些过意不去了,真个是风调雨顺,万事顺遂,去年肆虐整个北方的蝗虫没有见着半点踪影,就连常有的小虫小害都没有。麦苗儿疯了似的往上长,七八岁的娃儿藏进去也见不着,结成的穗子有高粱米大小,收割的时节,天上连一星云彩都见不见。那些白花花的面收进库房里时所有的人都几疑身在梦中。南方这一年却遭了数十年不遇的大水,远江泛滥,千里汪洋。虽说南方的底子比北方厚的多,沐家还拿得出足够的粮食赈济,但两边因粮食而至的微妙平静悄悄打破了。八月,北方的新麦一出,北方就停了向南方购粮,当然也同时停了送到沐家的精铁兵刃。
九九重阳,正是登高会友的好日子,袁兆周与一干好友邀游于枫山,清朗晨光下漫山的红叶之美只好用惊心动魄来形容,他们堪堪地爬到山巅,已是将午时分,几人坐下来执杯畅饮。
“听说,最近原先留在南方的百姓近来纷纷北返?袁兄,这可是真的。”
“自是真的,当初他们留在南方也不过是贪图个温饱,如今北边的日子好过了,倒底还是自家乡土好。”
“那么,项王近日好似不在西京呀,只怕日子到了吧?”
“兄神机妙算呀,项王离了西京,连我也是不知的,你怎就断定了。”
“嗤,袁老三呀,你这套说辞去哄别人吧?项王若留在西京,你哪有闲来这儿。早些日子我还道你这回寻了个好主公,不过瞧你如今这骨肉支离的样子,那云行天竟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主!”
“哈,哈,你老七这条舌头……不过我怎么听着就有些酸溜溜的味儿呢?”
“就是就是,老三,我算是佩服你瞧人这眼光,当初云行天就那么三四万人,不起眼的很,你居然就看上他了,如今项王一登基,你就要是封候拜相了吧?”
“各位各位,这种话咱们还是少说点吧。这可是谋逆之言呀!”
“算了吧,拿这种话到我们面前说,也亏你好意思。说点实在的,项王是不是准备和南边开战了?”
“那说实在的,项王确是不在西京,不过平南之战。尚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反正直到今日,这事还没有正儿八经的提过。”
“为何?不是说如今没了后顾之忧,南下易如反掌么?”
“你这话问得袁老三没法回。不过我倒是猜到一点,说给你听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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