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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名老者突然浑身颤抖起来,滚在地上,“不可以,决不可与蛮族交战,那不是人,是魔!救命!救命!不要杀我,不要杀我!”“四叔公的毛病又犯了……”众人骚动一番,将他抬了出去,只听他不断发出狂叫之声,似是正身受极大苦楚。
混乱之中,一名家人跑到沐郅闵的耳边道:“公爷,二公子找到了。”“喔,”沐郅闵一时间不知是发怒好,还是高兴好,问道:“他这会在那儿?”“二公子不知何时回来了,却没回房,睡在了沉香的床上。”“这逆子……算了,他现在干嘛?怎么还不出来?”“二公子昨夜喝高了,沉香正替他熬汤醒酒呢。”沐郅闵无可奈何的叹口气,让家人下去,然后转向云行天道:“方才那位长辈,是参与过当年的蛮族焚京之战的,受了折磨,此后就听不得蛮族两字。云帅所言,滋事体大,且容我等一议,请云帅稍息片刻——来人,待候云帅至摩云小筑奉茶!”
云行天二人离去后,承平堂的大门关上,一名少年自侧门进来,向沐郅闵行礼道:“爹爹!”,沐郅闵瞪他一眼,他神情坦然,毫无愧色。沐郅闵没好气地说了句,“坐下吧。”
堂下一时议论纷纷,无非为着云行天方才所言,虽说沐霖坐下后一言不发,但沐霈总觉着这些人的话都是讲给沐霖听的,但他真在听吗?沐霈看他一眼,只见他神情淡漠,一幅魂游天外的神色。每每看到沐霖这等模样,沐霈就有些气不打一处来,老实说,沐霖的才智他也是佩服的,若是沐霖当真与他争这国公的位子,他倒也好受些,至少,这样他们总算是一路人。可沐霖对家主之位毫不用心,却让沐霈觉得,自已心爱之物在旁人眼里贱如泥土,这口气当真让人一念起便忍不下去。
众人议来议去,不过是那两句。如不助云行天,蛮族大军攻来谁人能挡;如助之,云行天败了,一切休提,云行天若胜,挟平蛮族之威南下,岂不是割已之肉伺敌?
沐霈看不下去沐霖那浑不关已的神气,不冷不热的说了声:“二弟,你说呢?”大堂里一时静了下来。沐霖淡淡地说:“要我说,这其实很好算——那百万妇孺,为什么收不得?岭东一带,十年前战乱后,一直人烟稀少,这些人安置到那里,免收赋税三年,他们安下家来未见得战后一定要回北方,岂不是增加这边的物产人口,有什么不好?在这中间混杂军士?当真可笑,当此时,云行天把所有的兵力押在与蛮族一战上尚嫌不够,哪里会这样浪费?云行天若胜,无后顾之忧,南下易如反掌,也不必需什么内应。至于粮食,只要南方尚有余粮,云行天买的越多越好,若是从此北方依赖南粮,那云行天要攻南就又多一道制肘。”
众人静听,无人异议。沐霖接着道:“云行天若败,蛮族南下重演五十年前一战,沐家在南方最多还能待个半年;若是云行天胜,也必是久战之后的惨胜,战后休养生息,最少还要二三年,以我等现下兵力,与之缠战个年余不成问题,也就是说,我们还有三四年好活,各位是愿活半年还是三四年?”
这话如此尖锐,众人一时有些难受,却又无法不赞同。沐霈冷笑道:“我们的用兵天才,在云行天面前也怯了么?”沐霖道:“这也未必,我倒是宁愿和云行天打,不想和蛮族交战。”沐郅闵沉沉的道:“那么,你是说我们沐家是亡定了?”沐霖站起来道:“父亲熟读史书,应知天下并无不亡之国,所有能臣名将,不过略延败亡之期,何况沐家还算不得一国。我也有法子,或可让云行天对南方进攻迟个十年!”沐郅闵一听忙问:“什么法子?”“很简单,答应云行天的全部要求,而后要云行天把远禁城交给我们!”“什么?云行天会干么?”一时众人哗然。
中洲的南方与北方以远江为界,远江北侧山脉延绵,交通不便,而远禁城坐于由禁山伸向远江的余脉上,此为万里远江最窄之处,从城南放一部吊桥下去,便可到江南岸。远禁城过江自后便是一马平川,与京都只有三日马程,中间无险可守。且这处又为远江最大的支流——怒河入江口,可行大船,流速极快,运送兵力给养十分方便快捷,是为中洲兵家必争之地。自古来从北攻南,十有九次,由远禁始,南方防北,也以远禁城为主,这样要紧的地方云行天会拱手让出?
“会的,如果云行天不干,他就不是云行天了!”沐霖道:“只是我还有一个要紧的问题要问云行天,若是他能给我一个让我信的过的答复,那我们除了答应结盟,别无选择。”
沐郅闵还是有些难以决断,道:“还是拖一拖的好,若是待蛮族已经到了西京,云行天已是火烧眉毛时再答应,或者可以把条件叫的更高些。”沐霖微微的叹了口气,眼中又现出沐郅闵熟悉的,厌倦的神色,道:“现在还不是火烧眉毛的时节么?云行天不打招孤身犯险的跑来就是不给我们拖的余地,况且,就算是在云行天那里要了再多的士地日后守不住那也是一场空呀!”
沐郅闵想着他,心中想如果沐霖能认真点的话,沐家也许不不一定会亡于自已身前。沐霖是沐家的最亮的星。他十三岁那年在岑下城消夏,不巧碰上有敌攻城,守将阵亡。他以沐家公子的身分率军守城,以不到敌军一成的兵力固守城池十余日,敌将攻的精疲力尽,被赶来的援军杀了个片甲不留。自那以后十多年,他纵横疆场,从未尝一败。
当年黎昭叛乱,十多万大军败入京都,京都城破,连皇宫都被占去,形式何等危急,可他率五千步卒回援,与叛军巷战,廝杀半月,叛军伤亡过半,无力再战,不得不退出京都。随后一路逃窜,日暮途穷,终被剿灭。跟从他数年的那几千老兵,被称作石头营,意思是说,只要有他们坚守的城关,便坚若罄石,没人攻得破。当年他曾再三叮咛自已,一定要寻到两位皇子,自已一心平叛,不以为意,结果皇子们被云行天得了去,成就了他的半壁江山。这几年,如不是他把远禁城中的北方军防的死死的,只怕南方这偏安之局,早已不保。
只是,这孩子打小就古怪,从没有人当真和他说得上话。十三四岁时,酷好佛经,曾有一次,自行剃了头发,若不是他娘以死相逼,而通南方的寺院都不敢收他,他或是就真出了家。自那次大闹一场后,出家是不提了,偏又变的极为放荡,喝酒赌钱无所不为,十多岁便成了全京都烟花柳巷之王。他那玩世不恭的样子让沐郅闵总觉得,那怕沐家被人灭了,他也不会皱皱眉头。
有时,沐郅闵想,或者是因着他是次子,应由他兄长即位,这才如此吧?安国公的爵位,历来传长不传贤。况且,沐霈的母亲出生南方大族赵家,沐家多得他舅家厢助,而沐霖的生母不过是名歌妓。沐郅闵不是没想过废长立幼,这事虽说不易,但若定心去作,未尝不成,但每对沐霖提及,他总是顾左右而言它。就如这次,银河一战,天下形式大变,急召他回京都,他却一溜脚跑了出去,三天不见踪影,“沐霖呀,沐霖,你到底要我拿你怎么办?”
一个时辰后,就在鲁成仲耐不住摔了那狗尿(鲁成仲语而沐家侍者反复辩解那是最好的名茶)之时,云行天终于被又请到了承平堂。在堂上多了一个人,而云行天一眼就看到了这个人。那是个白衣少年,不过二十二三岁年纪,面如冠玉,神清骨秀,云行天心道:“人都道沐二公子乃是世上少见的美男子,果不其然!”
“这位是二公子吧?”云天行不待引见便自行与之招呼,沐郅闵道:“正是小儿,沐霖,上前见过云帅!小儿尚有一事请教。”
云行天道:“二公子请言。”
沐霖行过礼道:“据我所知,云帅麾下诸将,多有投云帅未久者,其间一些过去投靠过蛮族,云帅如何可以保证,他们都会与蛮族血战到底?”
云天行一笑,“二公子所言极是。北方诸将中,不靠蛮族支持而可称雄者少之又少,云某这些年也一直向蛮族进贡。这本是个大难题,但老天赐给云某一个绝好的机会。想来二公子也知道,我军处死了蛮族四贝勒哈尔可达,但有点别致的是,这是由我中洲所有大将每人一箭!亲手执行!”
蛮族极重血亲复仇,但凡杀过亲人的人蛮族永生视为死敌,五十年前的大战中,为着死了一两个蛮族,全城被屠的事不知有多少,是以每个杀了哈尔可达的人,绝不可心存任何侥幸,只有死战一条路可走。沐霖点点头,向沐郅闵示意,沐致闵清清喉咙道:“我们答应云帅的全部要求。”
云行天心头一宽,却又听得他说:“只不过,为防北方战事失利,保得南方安全,请云帅将远禁城交与我方防守。”
云行天心道:“来了,来了。”这是云行天行前与军帅和云代遥商议过的底线,虽说这对今后南攻有极大妨害,但眼下只能先顾一头,只有胜了这一战,才需考量下一战,况且兵力如此之紧,也没有多余的兵力消耗在远禁。云行天略作沉呤之态,便道:“好,就是如此!”沐郅闵闻言也有些激动起来,高呼一声:“摆香案,接旨!”
接旨之后,又是歃血为盟,摆宴祝贺,一番热闹下来,个个都似十分亲热,方才的那等敌意如同抛到九霄云外。宴席之上,云行天道:“多谢王爷赐宴,只是北边军情紧急,云某今日就连夜起程了。”沐郅闵点头:“那我们就不劝云帅多饮了,大胜之日相会再与云帅痛饮百盏。”云行天愕然道:“王爷身为盟主自然是要来北方指挥大局,相会何须等到大胜之日。”
一桌上俱静了下来。沐郅闵心中暗骂,“云家小儿居然将我一军。”独入北方,沐郅闵是不肯的,简直是送上门去当人质。带兵去,带少了不济事,带多了,若是被云行天支去与蛮族作战,那才叫送羊入虎口呢。
云行天见他半响无话,道:“若是王爷不便去,长公子相代也是一样。”
沐霈呛了一口酒,连咳了几声,把酒杯放在桌上道:“还是让我二弟去吧,他才略过人,必能对云帅大有助益。”
“这个”云行天望向沐郅闵,沐郅闵道:“嗯,沐霖旁人做不了他的主,只看他自已的意思。”
云行天一脸憾意道:“久闻二公子是沐家第一智将,不知可恳屈驾?”
沐郅闵心知沐霖是不会答应的,没有人比他更清楚沐霖的性子,只要水没没到头上,他都懒得动一下,让他远离他那些莺莺燕燕们去寒冷荒凉的北方与蛮族打战,那才是出了鬼了。
沐霖没有立时回答,他握着酒杯盯着杯中轻漾的波光,片刻,他答道:“多谢云帅看重,沐霖愿附骥尾,共赴国难。”
众皆惊骇,而这惊得过了头却是一片死寂。云行天笑盈盈举杯道:“多谢二公子,二公子请!”
沐霈这才发现原来云行天本意就是想要沐霖去北方,心头不快之余又有些难言的欣悦,“去吧,去吧,或是让蛮族杀了,或是让云行天杀了,总之不要再回来了。”他在心中这般默祷。
重光元年五月三十,沐氏受封为安王,云沐之盟始成,此为中洲五十年来第一次得以同仇敌忾,共御蛮族。
京都城郊,山青草碧,天色如洗。大道之侧,长别亭畔,云行天手执马缰,与沐霖话别。他们身后鲁成仲牵马而行,一名待女提篮相随。
“二公子不必远送,请回吧!”
沐霖点头道:“知云帅此时归心似箭,我不留了。好在沐霖不日将去北方,在云帅麾下效力,受教之日甚多——沉香,拿酒来!”待女从篮中取出两只酒盏斟满奉上,二人执杯在手,“干!”连尽三杯。
“二公子值此非常之时,不计前嫌,促成结盟,此等胸襟云某极为佩服。云某代中洲百姓在此请过。”云行天深施一礼。
沐霖忙还礼道:“云帅不必如此,正如云帅所言,助人即是自助。况且云帅置身家性命于不顾,决意抗击蛮族,此等豪气实为中洲五十年来第一人,沐霖差远了。”
云行天见沐霖神色极为真挚,决非客套,心中也有些感动,道:“二公子以中洲大义为重,不计自家得失,也是如此呀!”
沐霖笑言:“还好这里并无外人,若让人听见我二人这般互相吹棒,定要笑掉大牙。”二人相视而笑。云行天翻身上马,拱手道:“盼二公子早至!”沐霖挥手,云行天与鲁促成飞驰而去。
“公子请用茶”沉香端上一杯茶来,沐霖正欲去接,沉香手颤了下,水泼在了沐霖手上。
“啊,疼不疼,我这就去拿药来。”沉香花容失色。
沐霖柔声道:“没事,没事,你这几天一直心神不定,想问什么就问吧!”“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