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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师传奇-第1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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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奖过奖……司徒不过是看过记得,哪里比得上九公子全部的走过认得——我说得可有错?”

“呵呵,呵呵,不错,不错。”

“猜得出来,但看着不像,想着更加稀罕……九公子真能与民同乐,难得,难得!”顿了一顿,“怎么会有时间?怎么肯花时间?”

“……司徒兄真想知道?”

“想!”

“请再尽一杯!”

还没等坐在一边的秋原镜叶说话,上方雅臣已经端起杯子一饮而尽,随即亮了亮杯底。

风司冥呵呵大笑拊掌:“司徒兄果然痛快!”

“痛快就快说——少废话!”

“好!”将手上酒壶往桌上重重一顿,风司冥扬眉笑道,“因为是老师说的啊!”

“柳青梵?”上方雅臣一个激灵,酒似乎略醒了两分,对上风司冥的目光顿时显出灵动的光芒。

“幼时第一次随老师出门的时候他曾教导我说,从一个国家最繁荣城市的市场,可以看出这个国家究竟被治理得如何、是否真的富裕。卖吃食的店铺,与卖鞋袜衣帽的店铺的数量比例,成衣店铺和绸缎布庄数目多少的差别……无论家贫家富,只有当吃食的需求已经满足了人才会想着穿用,而街上店铺的比例正反应了最大多数人生活如何。”见上方雅臣凝视着自己,风司冥更凑近了一点。“一个被治理得不错的国家,集市上普通物品的价格不会昂贵,粮食的价格也要相对低廉,维持在一个即使是穷人也能承受的水平。要有各种档次等级的商品甚至奢侈品,异国的、稀少的、珍贵的商品只要有钱就可以在市场上买到……”

“只要有钱?”

“只要有钱……有钱就可以买到任何想要的东西,当然是要合乎法规律令的。”风司冥笑着将杯中的酒一口喝掉,“经常到市场走动,可以听到平时朝堂上听不到的各种声音,知道百姓对于商品价格的接受程度、衣食住用有什么特别的需求和缺乏……对朝廷和国家的信心如何,更重要的是能不能听到抱怨的声音——治理有方的国家一定会有各种不满的声音传播于市集,任何有心人都可以听到。”

一手扶住额头,一直安静聆听的上方雅臣突然低笑起来:“抱怨的声音?这也能说明治理有方?”

风司冥再次将手中酒杯斟满。“再优秀的君主也不能做到让所有人满意,敢把不满大声说出来而不担心受到不公正的对待,说明朝廷真正得到了百姓的信任。而这绝对不仅仅是‘防民之口’的问题……”

“九少爷醉了!”秋原镜叶再也忍不住,极快地拎走酒壶,一边伸手去夺风司冥手上酒杯。

“我哪里便醉了!”一出手就是精妙之极的小擒拿手,风司冥轻轻松松拿住秋原镜叶的手,顺便丢一个挑衅的眼神给似笑非笑的上方雅臣。“要醉也是司徒兄醉了——醉到一想便明的浅显道理都要人仔细讲解。”

上方雅臣呵呵而笑:“我确是有些醉了……国以农立,无农则无本;以百工兴,无工而不富……‘子庶民则百姓劝,来百工则财用足,柔远人则四方归之,怀诸侯则天下畏之’——多好的见解,多精辟的论断!一部《四家纵论》,文皆尽浅显,字不足十万,而乾纲大义为王者天下师,士人无不悦服而以为修身齐家兼济天下之教范,更何况于你我!偏偏,我烂熟于胸,不及你糙行于市……天地不公,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风司冥,你可知道所谓上天垂爱是个多么令人痛恨入骨的东西!”

秋原镜叶大惊失色,也不管众目睽睽,一把捂住上方雅臣的嘴。“司徒公子醉得狠了!”

望着那双略带醺然却分毫不掩饰其中锐利狠切的幽深黑眸,风司冥冷冷笑起来,“秋原,放开司徒公子。”

秋原镜叶闻声一凛,呆了半晌终于松手。一双眼睛焦急紧张地在两人身上来回,嘴巴张了几张却一个字也没有吐出来。

重获自由得上方雅臣轻嗤一声,略整一整衣冠,然后伸手拿过桌上酒壶斟满了酒杯。也不饮,凝视杯中琼浆半刻,轻轻吟唱道:“自古繁华地,无非烟柳画桥人家。市列珠玑户盈罗绮,豪奢总相竞,谁知虚话……”突然抬头望向风司冥,“承安风物,司徒已看在心。而当此酒足饭饱,九公子何不带路让在下一并领略京都人情?七情居、霓裳阁、舞夜无云场……如何?”

斜睨了一眼顿时涨红了脸的秋原镜叶,望着上方雅臣风司冥一脸似笑非笑的诡异表情:“白日朗朗,又当这六合居上,司徒兄便这般直白,要往那声色地去?”

“食色性也。保暖思淫欲,君子坦荡荡,我又如何不能言?”敏捷地捕捉到对面少年黑眸中一闪而过的狼狈,上方雅臣笑得更加大方。“还是九公子年纪太小,又有森严家教,实在不认得地方?”

这次风司冥也无法抑制面上飞红:“你是我嫂子并姐夫的兄长,也算我兄长……”

“错!是他们的兄弟……九公子果然醉得糊涂了。”上方雅臣笑着起身,按住风司冥肩膀,“不过年纪倒确确实实大了你一倍。所以,若是担心家里老爷先生不许你往那些地方胡闹,到时候只管把责任推给我扛着……”

“两位爷……”见两人突然一改方才唇枪舌剑剑拔弩张的阵仗,不但言语上兄友弟恭,更如寻常百姓一般勾肩扶背就往楼下走去,秋原镜叶不由张口结舌。

半晌才猛然惊醒,抓了一把碎银就丢在桌上,连数目都来不及看清计算便向两人背影飞奔过去。

一个是威名赫赫北洛独一的靖宁亲王九皇子风司冥,一个是西陵镇国大将军念安帝深爱的皇弟定王上方雅臣,两个人结伴游玩北洛国都承安,一路招摇过市,此刻居然还在众目睽睽之下结伴往歌舞风月之地而去——



“两位爷,你们可千万想仔细了……别让奴才难做人啊……”

“秋原素来缄默,怎么今日这般多嘴!”

“都自称奴才了还一路废话,着实该打!”

不敢回头去看远远跟随的一众年轻文人士子,秋原镜叶额上大汗涔涔。“九公子……”

“还要多说!”

“与他罗嗦什么,让他前面带路去算了……”

“司徒兄高见——前面带路!”

“醉了!是秋原前面带路,不是我,不是我!”

“你才醉了!秋原平时乖乖的哪里知道这些地方……”

“我可是客人!第一次来承安!”

“其实也没什么好装的,承安的模样布置在你心里早烂熟了……”

“你对我的淇陟不也是?”

“果然是司徒醉不是我醉!淇陟什么时候都是念安帝的,除非上方雅臣篡位。”

“醉话无忌,醉话无忌——我可是什么都没听见!”

“无忌?无忌应该呆在宫里跟姐姐唱诗念曲……”

“是念诗唱曲吧……”

“这无所谓……”

“有所谓……”

两人半醉不醉似醒非醒一路有意无意针锋相对,也不去管身边青衣随从打扮的少年惊恐慌乱的脸色表情,更不去理会身后仅仅跟随的一大群——自六合居跟随而来的人群因为一路上旁人的好奇聚集得越来越多,却因为两人身上服饰用料花纹的极尽考究而不敢过于接近。加上两人酒醺下无意掩饰而自然散发出的气势,人群中早有不少稍具头脑眼光的文人士子私语窃窃。

这时已过未时,正是街道市集上人群开始密集的时刻,和风煦日的暮春好景更让永丰大路行人如潮。作为京城主干道,又是店铺老字号云集的商业中心,风司冥与上方雅臣一路走过自是满眼繁华。两人依旧并行,口中交锋不绝,高谈阔论随意评点风物,目标却极是明确。转眼之间,已然到达一幢结彩飞绣的精美楼阁之前。

“霓、裳、阁。”

“呵呵,不错,是霓裳阁。”

“歌舞场、风月地、温柔乡的霓裳阁。”

“万里王图千秋霸业,浮生如梦不如一场大醉的霓裳阁。”

“既知如此,司徒兄当真还要进去?”

“既至如此,九公子果然不敢进去?”

“呵呵。”

“哈哈。”

两人不约而同似有意似无意地暼一眼身后秋原镜叶以及远远跟着的众人,随即凝视对方,片刻,同时携手大笑。“进去,进去!”

虽过未时,天色尚早,霓裳阁门外虽然彩绣飞环,但踏入阁内的一派安闲清静却是与街道上人潮如织的热闹形成鲜明对比。候在玄关处的小厮见风司冥和上方雅臣两人进来,连忙赶上一步,并作了个肃声的手势。两人同时一呆,脚步顿住,只见纱幔绣锦的屏风之后隐隐人影往来纱丽曼舞,绰约仿佛仙子。配合的曲韵婉转清丽,其中更有声音唱得丝绵悠扬:“莺莺燕燕春春,花花柳柳真真,事事风风韵韵。娇娇嫩嫩,停停当当人人。”

“两位爷头次来?未申两时原是姑娘们排舞练曲的钟点,旁人素知规矩……爷既然赶早了进来,不如索性给您安排个舒心座儿,并壶茶一直到夜?”

和上方雅臣目光一交随即错开,两人都是无比庆幸此刻阁中光线较暗正好掩住脸上发烧。风司冥轻咳一声,目光在身侧锦屏上一转,“莫扰了姐姐们……在这里便好。”

扫一扫两人面色,小厮也不多话,一笑退下。上方雅臣轻轻一扯风司冥袖口:“姐姐们?”

风司冥脸上顿时烧得更厉害,也不答话,只是凝神贯注听那女子和着曲调继续唱道,“……碧湖湖上采芙蓉,人影随波动,凉露沾衣翠绡重。月明中,画船不载凌波梦。都来一段,红幢翠盖,香尽满城风。”

“香尽满城风,呵呵,呵呵……果然柳媚桃红。”上方雅臣忍不住掩口轻笑,“这是越调吧?陶写冷笑的曲子写得这般妩媚风流,真是好手笔。”

风司冥尚未来得及答话,那女子已然转调:“碧云深,碧云深处路难寻。数椽茅屋和云赁。云在松阴。挂云和八尺琴,卧苔石将云根枕,折梅蕊把云梢沁。云心无我,云我无心。”

“双调……最后两句出尘,当真不失此调健捷激袅之本色。”

上方雅臣话音之间却换了一个女子,拨弦铮铮,朗声唱道:“崔徽休写丹青,雨弱云娇,水秀山明。箸点歌唇,葱枝纤手,好个卿卿。水洒不着春妆整整,风吹的倒玉立亭亭,浅醉微醒,谁伴云屏?今夜新凉,卧看双星。”

听到“谁伴云屏”一句刻意的吹吐悠扬,并传来女子低声浅笑,上方雅臣和风司冥同时一惊,知道屏风里面已然知晓两人行迹。只是此刻走出更显方才窃听之失礼,相顾一眼,一时均是踌躇难定。

“春云巧似山翁帽,古柳横为独木桥,风微尘软落红飘。沙岸好,草色上罗袍。春来南国花如绣,雨过西湖水似油,小瀛洲外小红楼。人病酒,料自下帘钩。”

屏中那女子似知两人迟疑,弦声挑动,竟转了中吕宫喜春来。听得“人病酒,料自下帘钩”一句,风司冥不由伸手扶上自己面颊,一时竟不知脸上发烫是为酒意还是其他。

乐伶曲韵随着中吕宫调转尽,随即马头琵琶优美流畅的乐声响起,只听又一个女子清浅温致的嗓音响起,“良辰媚景换今古,赏心乐事暗乘除,人生四事岂能无?不可教轻辜负。唤取,伴侣,正好向西湖路,花前沉醉倒玉壶,香滃雾,红飞雨。九十韶华,人间客寓,把三分分数数,一分是流水,二分是尘土,不觉的春将暮。西园杖屦,望眼无穷恨有余,飘残香絮,歌残白纻,海棠花底鹧鸪,杨柳梢头杜宇,都唤取春归去。”

一曲缠绵悠扬,但细品曲韵歌词的两人却都是微微忡怔。果然屏后方才那借问“云屏”的女子开口道:“无射,伤切了。”

“红姐姐,无射知错。”

“盛世好景合当醉,转调吧。”

叫做无射的女子轻应一声,拨指调弦,恰合宫调,正是一首《醉太平》,乐伶随即一起和声。“声声啼乳鸦,生叫破韶华。夜深微雨润堤沙,香风万家。画楼洗净鸳鸯瓦,彩绳半湿秋千架。觉来红日上窗纱,听街头卖杏花。”

歌声袅绕,曲韵悠扬,风司冥与上方雅臣竟也不觉心摇神拽。突然牙板一响,万籁俱歇,女子柔媚却包含三分清越的声音直贯入耳:“水调数声持酒听。午醉醒来愁未醒。送春春去几时回?临晚镜。伤流景。往事后期空记省。沙上并禽池上瞑。云破月来花弄影。重重帘幕密遮灯。风不定。人初静。明日落红应满径。”

“明日落红应满径”,歌声未落,微显幽暗的霓裳阁中突然灯火齐明。两人未及回神,身前锦屏骤然向侧面滑开,张扬热烈的红顿时盈满两人视野。

“小女子花弄影,拜见两位公子!”

花、弄、影……

望着眼前红衣艳美的女子,上方雅臣终于抑制不住冲口而出——

“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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莺莺燕燕春春,花花柳柳真真,事事风风韵韵。娇娇嫩嫩,停停当当人人。

——乔吉《越调天净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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