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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的挺拔背影,心中更是层层波澜。
听到风司冥问话,钟无射迟疑一下,这才慢慢走到他身边,提起茶壶将他手中只浅浅抿了一口的杯子重新斟满。“无射见过殿下。”习惯性地走到墙边摘下斜挂的马头琵琶。突然触起上次的事情,钟无射动作略略顿一顿,回头看向风司冥,却见年轻亲王正目光灼灼凝视自己。心中一惊,手不自觉地在琵琶弦上划过,发出“铮”地一声大响。
“无射……”风司冥收回目光,微微低头像是在斟酌着什么。沉默半晌,才慢慢道:“无射姑娘会抚琴么?”
“是地。殿下。无射会一点。”
“只是一点?”风司冥嘴角轻扬,微微笑一笑随即点一点头,“去拿琴来吧。”
钟无射欠身行礼道:“请殿下稍待。”转进内厢琴房。取过一把形制轻巧地古琴来。
一眼便可看出那是女子用地琴来,轻盈纤细的感觉就如温婉少女般令人不敢轻易触碰。风司冥忍不住回想起秋肃殿归鸿阁里的那把琴:长大而不显臃拙的古朴形制,简洁的焦尾端庄而不失轻盈;侧身较普通古琴为高,却因整体的宏大气势而与琴身浑然天成。金徽玉柱圆润粲然,在阳光轻拂下发出莹润光辉,使得不带任何多余装饰的清漆琴身显得益发流畅。凤式古琴优雅高贵地完美造型,纵使不触其弦不闻其音其非凡之质已然可知,而一旦被善抚者触发潜质,琴声动于天地之间直是荡气回肠……
耳中传来一串清雅幽静的音符逗引回思绪,略一凝神便觉鼻息之间似有兰花香气浮动。风司冥抬头看一眼低头抚琴的钟无射,只见一头乌云间攒金簪头一朵兰花微微震颤。风司冥垂下眼眸,静静道:“这首《幽兰。石调》虽然动人,弹得也算用心。然而琴音失于清淡,有幽谷兰韵却不见空山深林。情境、心境亦是不符,弹到这里……就罢了。”
钟无射一惊之下双手凝在空中:被顾客指出歌曲乐技的缺失乃是艺人大忌,更何况是在这以歌舞曲乐闻名京都的霓裳阁?而靖宁亲王也非普通顾客。虽然自己知道他心思原不在这些歌舞曲乐之上,平素也只不过将霓裳阁做一个可以不受打扰思虑沉吟的清闲去处。但既到阁中就是贵客,况且他确实是“闻弦歌而知雅意”的知音之人。此刻一句分明带着遗憾、不满的“罢了”意味着什么,自己连想都不敢细想……
钟无射心头千回百转,风司冥却似完全不知。凝视杯中深沉幽碧地茶水,“换一首吧。”
“请殿下吩咐。”随着语声缓缓吐出心口积郁之气,钟无射努力扯动嘴角露出一点微笑。慢慢抬眼看向风司冥,却见年轻亲王只是一味把玩着杯子。一张玉雕一般地俊美面孔上表情似悲、似喜、似怀忧、似追忆,仿佛透露出心绪万千;但终归一体,却依然是如秋湖般的平静。
沉默半晌,风司冥才轻轻道:“《幽涧泉》……”
钟无射心中猛然一颤:与流传大陆数百年、知琴之人几乎必然得知的《幽兰。碣石调》不同,《幽涧泉》传音于世尚不过十载。短短一首琴曲贯通百般指法,拟声摹态写景入情,于极繁杂中见从容;极尽凄清幽淡地曲调,声色冷峻中描绘出山林夜色的幽僻深沉。教坊琴师艺伎凡得此曲,无不以之为压箱绝胜之宝;但真正能够以此曲技压四座地却是少而有少——除却技法本身的难度之外。此曲对琴师心境要求极高。若非胸中广有丘壑,强抚此曲琴声必然嘶哑难听。霓裳阁琴师虽众,能抚动此曲者却也是寥寥。
然而钟无射却不是为风司冥点出此曲之难而心中震颤。
仁心圣手的道门掌教青阳真人,虽然行走人世心神却出于世间。天灾疾患过去,胤轩帝亲自主持的庆功宴上一首《有所
托回归山林之意。其子柳青梵察其心意,以《幽涧曲之下满座寂然,万木秋声。寓意抒怀于指尖。写声发情而造幽森境界。令青阳掌教长叹一声“由此。是无须归”而罢去意。青衣太傅潇洒风流,文辞歌赋或弘丽或温雅,独有这一首冷峻幽森自成情致,曲中三味尤其难得。而自己深思苦练,原是为了一段明知无果的心意,此刻势必要尽数呈现他人眼前,钟无射一时也不禁由衷惶恐起来。
敛一敛心神。钟无射微微低垂下眉眼,指尖轻轻挑动,清幽琴曲顿时流泻而出。
却是经柳衍改动的《有所思》。
风司冥一怔抬头,张一张口,话在舌上转了两圈,终于咽了回去。
有所思,所思为山林,林泉仍在。子宁不归?
宁静曲调写出林泉深深。然而琴音陡然一转,仿佛天空疾风掠过,顿时投下一片阴影幢幢。随即一片快拨疾奏。只听风凄雨苦,鸟悲猿哀。及至骤雨徐收,月华重明,一脉清溪粼粼而来。溪上夜风冷冷,溪水寒意森森,山林之间尽是一片晦暗幽冥。
双手轻轻从弦上抬起,余韵未歇,钟无射清冷轻柔的声音已然响起:“拂彼白石,弹吾素琴。幽涧愀兮流泉深,善手明徽高张清。心寂历似千古,松飕飗兮万寻。中见愁猿吊影而危处兮,叫秋木而长吟。”
“客有哀时失志而听者,泪淋浪以沾襟。乃缉商缀羽,潺湲成音。”缓缓抬起眼,见面前女子秀美面庞上无法抑制的愕然神情,风司冥微微扯一扯嘴角,随即继续接下去轻声唱道:“吾但写声发情于妙指,殊不知此曲之古今。幽涧泉,鸣深林。”
这是……柳青梵当日所唱地,《幽涧泉》。
然而,“哀时失志而听者,泪淋浪以沾襟”——心中猛然一荡,钟无射深深吐一口气:“殿下……”
“别说话……别转开眼——看着我,看着我就好。”双目紧紧闭起随后睁开,凝视着面前女子地夜一般地双眸发出星子一样的光彩。一抹淡淡的微笑和着红晕在悄然无知间升起,喉头轻轻抖动两下,年轻亲王清雅俊美的面庞渐渐流露出异常温柔的表情。
温柔而珍重。
就像是对待生命中最神秘、最美妙但又最脆弱的奇迹一般的温柔和珍重。
钟无射心头大震,不自觉间一声“殿下”已然溜出了口。
好似露华一闪,那抹温柔迅速消失在幽黑深邃地眼眸里。重新带上一贯沉静从容的面具,年轻亲王目光一动便是凛然生威。
“今晚本王……”
深吸一口气,不待风司冥说完钟无射便静静站起身。“殿下今晚既然另有事务,无射……不敢再留殿下。”
风司冥闻言顿时惊讶抬头,定定看向钟无射,却见女子笑容温柔,眉眼之间盈盈万语。骤然明白对方心意,风司冥心头巨震,然而再次对上那双清亮澄澈的安详眼眸,心中只觉一阵清风柔和抚过。沉默片刻,风司冥嘴角微微扬起,叹息似的说道:“无射姑娘,你今天弹得真的很好,本王……我非常喜欢。”
微微笑一笑,钟无射略略后退一步欠身行礼:“雨后街道湿滑,殿下请千万小心。”
“雨后湿滑,姑娘也留步吧。”
看着那道暗色身影在小院门前消失,一直含笑站在窗边凝视风司冥背影的钟无射终于颓然坐倒。伸手抚上案边古琴,猛然一个用力,琴弦顿时崩断;怔怔看着指上沁红,早已朦胧的双眼终于止不住落下泪来。
无射不敢再留殿下——只有自己才知道,说出这句话需要多大的勇气。
一时情迷地温柔,却因那样地神似几乎被魅惑了心智。惊醒的一刻,理智疯狂地庆幸着最终的回归,内心却是无法抑制地哀伤和失落——
原来一直都在期盼着那双眼,那个微笑。一次不经意的凝视、一个若有情若无情的回眸,在心中落下的烙印远比自己想象得更深。
淡淡一抹微笑,便仿佛被温柔和甜蜜包围。
深深一眼凝望,就像被给予了一生全部的幸福。
不敢贪求,从不奢望,但严守自持的内心,终于在一曲《幽涧泉》中失却了素日的自制与平衡。
相似的侧影身形,一脉相承的温雅沉静,纵然如穿透幽谷深林的疾风般锐利冷峻,却同样有月华溪流的清澈澄明。唯一不同的是眼前这一双纯然沉迷于一己思绪中的眼眸,找不到那一抹终将跳脱世间的潇洒与出尘。
那是只能从山谷林泉深处孕育的,清、冷、幽、绝。
楼梯上传来轻盈但有意令人听见的脚步,钟无射顿时惊醒。猛然抬头,却见花弄影静静立在眼前,身后燕微雨正一步步登上楼来。
“弄影姑娘……”
“我听说靖王殿下又来过了。”花弄影容色之间显出少有的疲惫和无奈,“你没有伺候他到院门口。”
“是无射的过失……”一句话尚未说完,右手已经被轻轻握住。微微叹一口气,花弄影摇一摇头:“又伤到手了?痛得连眼泪都下来了。也许真的有那种容易令女子受伤的男人,但经过蕤宾的事情……在霓裳阁,除了自己没有人会护着你。”凝视钟无射双眼,花弄影一字一句地道,“无射,搬回我的院子吧——这里不适合你。”
心中又是一痛,唇边却扬起淡淡的微笑,微微垂下眼眸,钟无射轻而坚定地答道:“多谢姑娘安排,无射……十分欢喜。”
拂彼白石,弹吾素琴。
幽涧愀兮流泉深,善手明徽高张清。
心寂历似千古,松飕飗兮万寻。
中见愁猿吊影而危处兮,叫秋木而长吟。
客有哀时失志而听者,泪淋浪以沾襟。
乃缉商缀羽,潺湲成音。
吾但写声发情于妙指,殊不知此曲之古今。
幽涧泉,鸣深林。
——李白《幽涧泉》
第四卷 朝天子(天下篇)·上
第十五章 … 漫泻天光无觅处(上)
诚郡王已经找到了?!”
霍然站起,强自镇定的语声透露出抑制不住的激动和惊喜,胤轩帝双眼熠熠闪亮,脸上表情更是顿时明亮起来。
闯入澹宁宫打断上朝廷众臣小朝,风司冥脸上平静得没有半点波澜。此刻只是再拜一下,用异常沉静平稳的声音说道:“是的,皇上。随行侍卫在洪区寻到与村民被困水中的诚郡王,现在诚郡王和受困百姓都已经由邹县县令护送到潼郡郡府。经医师诊断,诚郡王殿下身体无恙,一切平安。这是诚郡王的手书奏册,还有郡守范筹的廷报。”说着从袖中掏出两份文书呈上。
风胥然急急挥一挥手,和苏快步上前从风司冥手中接过奏册廷报随即转递到胤轩帝手中。
伸手抚上奏册,手指竟有些禁不住的颤抖。微微垂下眼眸,风胥然努力稳定心神。抬眼环视宁宫中分两列侍立左右的上朝廷众臣,再瞥一眼依然稳稳跪伏在身前的风司冥,风胥然缓缓长舒一口气,一抬手,却将奏册轻轻搁到御案之上。
“如此,出使西陵的使团一行皆尽平安?”
听到胤轩帝恢复了一贯平稳深沉的声音问话,风司冥心中也是微微一定:“虽然有两名随行侍从略有伤动,但所幸并不严重,除此使团一行上下俱已平安。诚郡王吉人天相,遇险而无恙,全身平安归来。臣为诚郡王殿下高兴,更为皇上感到十分欢喜——大神庇佑我北洛。皇上洪福齐天。”一边口中说着,一边再次重重叩下头去。
殿上朝臣此刻也反应过来,一起伏拜叩首:“诚郡王殿下吉人天相,皇上洪福齐天!”
胤轩帝顿时微微一笑:“大神庇佑我北洛,也是众卿齐心为国,才有此一番幸事。”抬手示意风司冥起身,“邹县既在山地,又是洪区。大水围困下寻觅救人当是非常艰难……那最先寻到诚郡王的侍卫叫做什么?当好好封赏。”
“回禀皇上。最先寻到诚郡王地是使节团的随行武官。将人所属下三等侍卫郝哙。”
“将人所?”风胥然微微一怔:将人所统领擎云宫中御前侍卫事务。将人所属下侍卫品阶虽然不高,但最靠近御驾的位置代表了皇帝的绝对信任,地位荣耀远非普通武官将领所能比。军中凡有过人功勋、受到皇帝倚重的高阶将领通常都会领上一二御前侍卫的头衔,而普通侍卫被提拔进入将人所也是众所公认的飞黄腾达的标志。寻到遇险失踪地诚郡王自然是莫大功劳,皇帝有意提拔进入将人所也是遵循惯例,顺理成章。不想他已是将人所属下三等侍卫,若是就此拔擢超升二等却又与将人所“非大功不得升阶”以及“除殉职不能连续越级提升”地礼制规范不合。但建立大功不予以奖赏表彰。同样绝非北洛朝堂地行事惯例。宁宫中众人一时窃窃私语纷纷议论,形成一片低沉的嗡嗡声。
风司廷率领使节团出使西陵,随行侍从当是从自己王府侍卫亲随和京城禁卫军属下御人寮中挑选。扫一眼面色平静自若的风司冥,胤轩帝幽黑深沉的双眸顿时闪过一丝异样光彩。
“既然已在将人所……等回京之后朕见过,若为人果然堪为大用就调到驾前随时伺候吧。”见群臣脸上各各不同的表情,风胥然脸上笑容不变,目光却渐渐威严锐利起来。“关于此人便议论到此。诚郡王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