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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间,阴阳相生,正负相成。秉承着天命入世的青梵,自然有其出路。
功成身退,山水寄情——陶朱、留侯早已选择过的道路。周到的安排,从容地离去,保全个人的发肤身体,保全君臣际会的青史英名,更保全那一片不应该受到任何权利、名位、欲望与世俗的一切污染的师友亲朋的真情实谊。
而这,也是我心中最好、最理想的一种出路。
只是这条路,这条急流勇退、从最高处飘离抽身的道路,从来不比迎难而上更为轻松和简单:退一步,或者海阔天空,也或者深渊无底。
惟有进退如仪,方是真正的完美。
因此,此处的《归去来》并非化自陶渊明那首虽然著名,其实意气十分无奈的《归去来兮辞》;此处的《归去来》,是明达通透的一世夙愿,功成身隐的山水余生。
有一首歌这样唱道:
天道常变易,
运数杳难寻。
成败在人谋,
一诺竭忠。
丈夫在世当有为,
为民播下太平春。
归去归去来兮我夙愿,
余年还做亩民。
清风明月入怀抱,
猿鹤听我再抚琴。
“缘止于帝师之情谊,而志托与山水之常青”,且让我的青梵,去从容地实现属于他自己的诺言与理想。——归去来。
第五卷 归去来(云隐篇)
第一章 … 江山何事苦催还(上)
令好,门外不必行路艰。
通衢漕运,大道各自朝天。
解货津口舟船,粮帛包裹新鲜。
行人轻车快马,回家好过年节。
这是北洛胤轩十年新政后,在国中各地渐渐流传开的一首小令。唱的是朝廷在全国范围内整修官道、运河,整顿交通网络后,百姓出门行路畅达、往来便利的景象。
北洛的交通原本发达,尤其以水路为盛:北洛地处大陆北方,大陆边界北方海域一直在其掌控,海上运输发展充分。国内有沧澜江、醴江流经全境,经数代多年的治理整修,两条大江及其十七条支流,还有三十二段主要的人工运河,共同构建起北洛完整的水网体系。自胤轩帝风胥然即位,在加强原有水路交通的整治同时,胤轩十年新政之际,又花大力整治和兴修沟通城镇的官道大路;由朝廷工部专人研究主持,绘定整体的旱路路网,又根据各地土石结构,铺就整体统一的官道通衢。
在西云大陆,平坦整齐,畅达的旱路被视为北洛重商利民的精义的体现。勾通全国各地的官道大都以碎石沙土为基,道路表面以碗口大小、一面平整的花冈岩石块铺成,其宽阔可同时并行四驾马车。路面石块间的缝隙则用细砂填平,便于车马行走不使打滑,也经受得住大型的车马负荷。路面略高于平地,两边各有一条排水浅沟,可以在暴雨时及时排出单从砂石层已经来不及走尽的雨水。且砂石与地表基层中撒有一层石灰。排水沟边间隔种植适宜当地环境地高大乔木和小型灌木,不仅巩固了路面,也保证了附近河流的水质清澄。
而北洛规则,“离开城区五十里一站,百里一驿”。官道沿途设有供人休息和过夜的官家客栈,使出行之人纵然远离市镇,也不会为一时食宿所困。地界分野必然有明确标志,界碑上注明地界名称的同时。也刻有距离主城和最近驿站的里程远近。帮助行旅之人妥当安排行程。
因此。远远看到界碑上的文字数目,一身劲装的黑衣骑士在马上侧转回头:“爷,已经到毗陵县境内,距离京城只有七十里——我们是一口气赶回京里,还是……”
被称为“爷”的马上乘客罩着一身淡椽色地文士宽袍,身下地坐骑却是毛如乌木,通体纯黑神骏非凡。闻得询问。微微顿一顿道,“距离最近地凯悦客栈,还有多少路程?”
北洛国中的官家客栈,以国都承安京为中心,分南北西东四个方向,分别名号为“四通八达、平顺凯悦”。即凡是同一个方向上统用一个名字,再加上所在地界,便作为此地独一的官家客栈的名称。官家客栈与官署的驿馆相对。所属固然在官中。用途本意却是为了利民。虽说客房设施多半简单,供应的饭食也少有变化,却以方便、廉价、整年开业、无晨宵之禁受到行旅人们的喜爱和好评。听到主上问客栈。虽然以身份、地位、这一行地目的都大可去主管接待朝廷事务往来的驿馆,黑衣骑士只略怔一怔,随即答道:“还有十五里,傍晚前必到。”
“好,那便快赶过去。”
两人两骑快马加鞭,不一刻毗陵县的县城轮廓就由模糊转为清晰。城外官道边上凯悦客栈挑出巨大的店名幌子,在渐渐西沉的夕阳光辉中招呼着眼看不及进城的旅客。毗陵县是承安向东第一座县城,因而以“毗”为名,是由东进入承安的必经之路。北洛重商,承安为国中最大地贸易集散中心,而国之东南盛产米粮织锦等物,东来西走地人员货物络绎不绝。作为承安东方的门户,毗陵县也就聚集了大量过路的客商,每天县城里大小住店客栈都少有空房。因此由东向西来京、熟悉情况地客人往往不强赶在每日闭城门前进城,而是在城外的凯悦客栈安心住下等第二日再走。此刻已近傍晚,正是客人投店的高峰。两人到客栈前下了马,让跑腿的小厮牵了马到屋后马厩喂草喂水,自己进入正堂,却见柜台前已围了数名登记入住的客人,客栈老板口中对答笔下记录,正忙得热闹。文士打扮的青年微微一怔,回头与黑衣的随侍对视一眼,一张俊颜上显出颇有些无奈的笑容来。
“两位爷,是用个饭就走,还是今夜就在小店住下?”虽然两人打扮并不十分抢眼,踏入店门来周身气度却十分出众,一边早有眼色乖觉的店伙上前行礼招呼。“若今夜住下,您巧了,还有两间宽敞的客房。您哪一位留下录个名字时间,小的这就带另一位爷上去先歇息坐着,也不在这堂上耽搁了工夫,又劳动脚步再往别家。”
“爷……?”
“去登记落款吧,刘复,这没什么可犹豫的。”抬一抬颔示意,青年俊朗的文士随即向店伙微微一笑,“你这孩子倒伶俐。那客房可宽敝?若两个人睡着无碍,我们也不好多占了不与别人方便。”
“爷说笑了。出门在外,先来后到是凡事的规矩,哪里有道理倒说爷多占了屋子。”店伙笑着,随即引青年到二楼上,走廊尽头停下,“给爷的是靠里头的两间,门前清静,再没什么人走来走去打扰的。”推开了门,到屋中间桌上拿了刻有房间号的包铜木牌,“爷先坐着,小的马上送茶壶热水过来。爷想吃点什么,桌上有菜单;或者自带了什么吃的用的,要招呼小店帮忙料理伺候,爷也只管叫小的就是。”
青年点一点头:“好,你先送了热水过来,其他的再说。”
“是!”那店伙欠个身出去,青年随行的黑衣随侍刘复同时跨了进来。随手关闭房门。又极快检查一下其他门窗,刘复这才向青年行个礼:“靖王殿下,已经登记好两间房,付过一夜地定金。”顿一顿,见主上只微笑并不言语,刘复眉头微皱,还是低声开口,“殿下。客栈人员混杂。您既停留过夜不着急回京。何不到城中驿馆歇息?”
文士袍服的青年正是北洛声名最盛的第九皇子,人称“赫赫冥王”的靖宁亲王风司冥。此刻是北洛胤轩二十六年的十月中旬,两年前,东炎因草原大旱饥荒成灾,纵兵劫掠,侵犯北洛东南国境。风司冥奉胤轩帝旨意,率六十万大军出征抗敌。兵锋所指。不但尽驱境内与属国劫掠侵犯的草原骑兵,更深入东炎腹地,一直打到御华王族国都所在的兕宁。胤轩二十五年六月,风司冥指挥大军,与东炎军队在兕宁京北红土坡决
溃贺蓝。考斯尔四十五万大军,攻下东炎京城。鸿:王族以死殉国,旧炎军务尚书江枢率未曾逃出城的文武朝臣向北洛投降。其后。风司冥又派大将多马、皇甫雷岸、庞朔、江扬等。与西陵所率诸国联军配合,扫平旧炎东南,恢复爻、雍等因旧炎强权而遭摧残地朝廷和王室。到此刻。旧东炎所辖绝大地区,已经都归服北洛统治,各地战火熄灭,百姓重归安宁,并在风司冥所指派各地地主掌官员管理指导下重建家园恢复生产;而出征离国整整两年地靖宁亲王也被胤轩帝再度嘉奖,并旨意返回京城承安慰劳休整、见驾述职。九月中旬,旨意抵达原东炎都城所在,后被冥王改名“长宁”的临时治所。风司冥依着旨意,旨到后第三日率一应将官起程。靖王率北洛举国之兵,灭亡原与北洛同称“大陆三强”的东炎,草原对北洛东方边境多年虎视和骚扰的忧患从此一举解除,丰功伟业史所未有,胤轩帝此番以明旨召靖宁亲王率建功将官与兵士返京,恩宠嘉许之意洋溢于字里行间,沿途自然是一路的迎送奉承,行路速度自然也就相当缓慢。此刻冥王的车帐大、旗帜座船才到承安东南两百七十里外,沧澜江数条支流并汇、水陆两路交通的枢纽通江邑。但这位功勋卓著地亲王皇子,却是只带了一名随身亲卫,轻骑快马,一个人直向承安京赶来。但临到京城脚下,却又不再着急,而是停留在毗陵县过夜。刘复作为冥王亲卫,贴身跟随风司冥已经八年,对靖王各种心思习惯可谓熟悉,但对风司冥的这一番行动却还是深觉不解。
“刘复,太傅曾经教导过,情况越是紧急、越到了关键,心中反而越要镇定,要想清楚自己要做的事。”淡淡说一句,见贴身亲卫眼中仍然不解,风司冥微微笑一笑,“或者,近乡情怯,近人情更怯。正因为眼看着到了地头,我再忙,也不忙在这一刻。”
听到“近人情更怯”一句,刘复不由心中微震:风司冥离开京都已经整两年,大军征战在外,国都纵有音讯,也都是与战事相关的廷报公文,与王府家人几乎不曾联络。两年间靖宁王妃为他生下世子,而今已过周岁,他竟也不得回家见过妻儿一面。靖王夫妇伉俪情深国人共知,此刻听他这么说,刘复倒似明白了几分年轻亲王自踏入北洛境内以来的不安焦躁,以及此刻明明纵马能在今夜回京,却又选择在毗陵县境过夜的心意。
“王爷,京中……”
一句话没说完,却听门上传来轻轻敲门声。刘复立即住嘴,打开了门,先前那伶俐的店伙拎了大号的铜茶壶和黄铜小桶装着地一套白瓷地茶壶茶碗进来。当着两人的面将茶壶茶碗再次洗烫干净了,这才取过客房里桌上原本摆放的茶叶筒子放了茶叶沏上。闻到一股熟悉无比地茶与绣叶混合着的清香,风司冥脸上顿时露出笑容。端过茶杯轻咂一口,“这是今年七八月新下来的竹青?”
店伙闻言,顿时也咧开了嘴:“爷您好品味。虽说咱这官家的客栈,规定了都要用当年的竹青茶叶,可是能尝出今年旧年来的客人还真不多。像爷这种,一口就知道是才下来两个月的新茶,了不得。我在这儿七八年,您还是头一个!”
风司冥微笑一下:“我只是记着这滋味……两年了,还是第一次吃到这么新鲜的茶。老板很用心,待客很厚道啊。”
“哈哈,爷说得是,我们家老板可是待客顶好地!”见风司冥一口一口把茶喝完,店伙忙又将杯子斟满,一边笑道。“爷。好喝。您也只喝了这杯。天晚了,您赶了这半天的路,也该用些饭食。不然光拿茶涤着,夜里泛酸就不好受了。”
“说的是。”风司冥微微笑着,“那便拿些饭食过来。”
见客人温文宽和,店伙顿时越发兴奋,语声也越轻快:“看爷二位也都是见过大场面的人。咱虽靠着京城。到底小地方没什么特别可吃的,又是官家的客栈菜单都定死板了,拿过来给爷实在是委屈。但我们这里有一个好——您看,这旁边就有家饭庄,每天只在我们这边客人用饭的时候开伙,现在正是忙活的时候。他家小炒煲汤都不错,只是按行业里规定,饭庄地伙计不能随便跑到这客栈楼上来。不如您劳动两步。到楼下。小地给爷找张好位子,您坐了、吃了,也听听堂上其他客人地闲话。乐一乐,爷您觉得好不好?”
“九爷……”刘复直觉不妥,风司冥却手一摆,“这样不错。现在天还长,夜黑得晚,能一边吃饭还有个去处打发下时间就更好了。只是,我也不喜欢太热闹,大厅里人多,是不是又太吵嚷?”
“爷您只管放心!小的一定给您拣在边角不受打扰,同时开阔好视野,能看又能听的桌子!”
风司冥微笑着起身,看那店伙乐颠颠奔下楼去张罗座位,随后才一步一步慢慢走下楼梯。刘复跟在他身后,低低道:“主上,这人虽没有歹意,可是……话也太多了。”
风司冥轻轻摇一下头:“是话多,但我现在正喜欢听。”见刘复步子略一僵硬这才重新跟上来,坐到桌边下手位置,风司冥又笑一笑,这才转向那又是好一通叽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