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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慰亭倒是个知兵的,他的武卫右军也还是能打的!”
“袁世凯?什么玩意儿!当年为了烧老翁的热灶,变着法的想让我辞了大学士的位子,大学士是有定额的,我要不挪窝,他翁同龢急死也没用,结果当时在贤良寺就被我骂了出去!一条没骨头的狗!现在又巴结上了荣禄和庆王~~~~~~真不知道袁甲三家的风水是不是坏了,怎么冒出了这么个东西!”李鸿章嗤之以鼻。
“中堂,朝廷现在是一天几个电报催着,这和议的事情到底怎么办?这个和到底是议得议不得?”
“和议、和议,先和了才有得议,现在洋兵打的正热闹,不停战议什么?再说了,朝廷的态度不明朗,太后她老人家还没个准话,别又是个甲午啊!”
“可是这样让两宫在外面飘着,也不是个办法啊?”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这个和有什么好议的?只能是人家说什么就是什么!~~~~~~~”李鸿章下意识的揉了一下当年在日本被打伤了的眼睛:“现在这个交涉谁去办,那谁就是汉奸了,‘杨三死后无苏丑,李二先生是汉奸’甲午年的教训呐!现在只要去议和的,将来肯定是天下共讨之,汉奸、国贼的罪名是现成的,人人得而诛之~~~~~~办事的人被人喊打喊杀,冷眼看热闹的倒是忠臣,这大清朝的官场我算是看透透的了~~~~~~~罢了,能躺在家里的热炕上睡死就是福气,不能老了老了,再上回菜市口,我还没那么迂~~~~~~~”
“太后这次向西洋十一国开战,那也是太糊涂了~”
“杏荪,说话注意些!”李鸿章脸色一沉:“你比别人不同,要是别人说这个话,我大棍子打他出去,和他们也讲不明白,可是你的见识不应该这么浅!自打长毛作乱以后,藩镇日大已是不争了,八旗、绿营早就烂到根子了,朝廷中枢也不指望他们了,能打仗的就是文正公的湘军和左季高的楚军还有咱们淮军,可是朝廷又怎么放心?我老师自请裁撤了湘军,结果稍有不合意的地方,朝廷就敢下旨申饬,当年咸丰爷可是说过,谁灭了长毛可是要裂土封王的!~~~现在清流、满州的亲贵和各省的督、抚是三股子,谁也离不开谁,可是谁也不尿谁,太后在三个鸡蛋上跳舞,哪个都不能踩破了,哪方闹的厉害了,就拿另外两方打压,朝局颓危不可收拾,太后就是要靠制衡才能勉强维持这个烂摊子,她也难啊!现在洋人要让太后归政,没了太后,谁能收拾这个局面?”
盛宣怀沉吟半晌,徐徐道:“其实,太后归政也未必不是好事情,皇上要维新,中堂何尝不是这样?中堂可是个康党啊!”康党两字一句一顿。
“哈哈,康党!我这个康党可是在康有为眼里是地地道道的汉奸啊!”李鸿章笑道。
他拿起已经有些凉了的咖啡,品了一口,微微皱眉,就又放下了:“咖啡这东西,热了喝还是满香甜,凉了就成了中药,朝政未尝不是如此,朝廷现在好比是个久病的人,虎狼药上来就能要了人的命!~~康有为的学问的好的,但是我观其人,气宇格局狭窄了些,当年的老翁两代帝师,那学问也不差啊!戊戌年,皇上一下子要裁撤掉那么许多的衙门,断了上万的官的生计,那还能不出事儿?皇上操切了些,太后掌着总,徐徐刷新也许还会有个出路,结果他们要闹宫变,这还能成什么事儿?现在洋人总觉得皇上是开明的,维新的,如果皇上拿了大权,必然会开放码头、港口,洋人能多卖点东西给咱们大清,他们图的是利,洋人一直愿意和我打交道,也是这个理,可是也不想想,如果太后不支持,我北洋哪里会有成军的那天?太后难道不想维新?不想变法?~~~~~~皇上如果掌了权,必然重用康有为,那北京城,甚至整个大清都要人头滚滚喽,咱们中国人自己杀自己人的时候,手腕子可从来没软过,那时候,天下真的要乱了,各地督、抚哪个是省油的?“清君侧,诛晁错!”~~~~~~闹不好又是一个五代十国,人命轻如草芥!~~~~~~~老翁当年为了报我参了他哥哥翁同书的旧恨,克扣我北洋的军费给太后修园子~~~~~~天下人都说,太后是图享乐,其实,我是最明白的,她是怕我北洋一家坐大,尾大不掉,说到底,还是个制衡,帝王心术,用心也深啊!”
盛宣怀被这番推心置腹的话吓得目瞪口呆,默默垂首不语。
李鸿章倒是表情平淡,看着他道:“杏荪,我让给你香港西医馆的一万两银子送去了没有?”
“已经安排妥当人办了,首尾干净,大人放心!”盛宣怀的脸上又泛出了神采,心道:“大人莫不是被那人说动了心?”
李鸿章似乎看出了他的心思,摆摆手,苦笑道:“杏荪呐,你不要瞎猜,这个一代人要干一代人的事情,我这辈子就是个裱糊匠,把这个破屋子拾掇的勉强还能看罢了,老了,不能想那么多了,撑一天算两晌,由他去吧,我是不成了,大清这条船要是沉了,我也就陪着了,什么大总统,我是没兴致了,由得这些年轻人闹吧,说不定瞎胡弄还能出朝廷~~~~~也许你能看到那个孙文成大事的一天!”
“您认为这个四大寇之首的孙文能成事儿?”
“不好说,但是此人一心为公,从无半点私念,凭此一点,老夫自愧不如,当年长毛的洪杨更是差之千里,就是我老师曾国藩也没他的热血,如果大清真的要亡了,我倒情愿亡到他手里,总比天下军阀混战,成个南北朝的局面好些,这样,对天下万民,也许还是一件幸事!我李二一生阅人无数,别的不敢说,这点子眼力还是有的,不会看错的~~~~~~~~咳,我老了,如果再年轻个二、三十岁,未尝不能和他争一日之短长!丈夫只手把吴钩,意气高于百尺楼~现在,哎~~”李鸿章眼睛里闪过一丝火光,握着老拳作势要向茶几砸去,但是终于苦涩的长叹一声,松开了手。
“恩相一生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维持着这个局面不容易啊~~~~~~~那议和的事情?”盛宣怀在惊谔中回过神来,问起了正题。
“等等再说吧,左右是个鱼肉,也不在乎让别人早一晌晚半天夹到碗里。”李鸿章的气势一弱,颓然的靠坐在椅子上,浑浊的眼睛里似乎有泪花闪过。
第十八章 … ~红娘盗走张生线~
祁县,太岳山环绕的一座小城,东与太谷县相邻;西与平遥县接壤,县城东边,暴雨过后的汾河浑浊的泥汤滚滚而过。“祁、太、平”,三座小城在清季那是声名赫赫。白银谷的名声可不是虚的,几大钱庄、票号的总部都在这里,几乎算是西帮的大本营了。
县城的小东街大德通票号被粉刷一新,大清朝的两宫现在就驻跸在这家山西的钱庄里。
在这个八百年没见过皇帝的地方,普通百姓从惊讶中醒悟过来就是纷纷走出家门,来看个热闹,结果没两天就没人有兴致再瞧这景儿了,几千乱哄哄的绿营把世面搅扰得没个样子,更别提还有些个腰里系着黄带子,横着走道的宗室、觉罗。山西商人扎了堆的去求桂春,桂大军机又捅到慈禧老佛爷那里,才算是勉强压住了,世面终于太平了些。
大德通的后堂有三趟独立的跨院,正房住的是皇太后慈禧一干人,东跨院住的是岑春煊和手下的两棚绿营兵,西跨院住的是庄虎臣一干人等。这两班人马就是临时护卫銮驾的队伍了。这个西跨院其实就是个小四合院,庄虎臣带着手下一干人也是关门成一统,自成一家。
惨白的月光透过顶棚的亮瓦射到屋里,正好照到庄虎臣的床前。已经交了二更了,庄虎臣的眼皮都在打架,实在是困的不行,这几日累的够戗,倒在床上连衣服都懒得脱,骑在马上都想打盹,可是一躺在床上脑子里就倒海翻江,前世今生的林林总总都浮现在眼面前,两条腿的内侧被马鞍磨的破了皮,火烧火燎的疼,搞的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烙烧饼,直到三更天才被瞌睡虫打败,沉沉的睡去。
庄虎臣是睡着了,可斜对面的一间屋子,红烛却还在亮着。这个是他那拜了半回堂的媳妇儿楚颦儿和她的丫鬟冰儿的房间。
冰儿拿着根铜钎子挑了挑已经烧了一多半的龙凤红烛,原本有点昏暗的屋子又亮堂起来了。
“小姐,你看红烛爆了个喜花,一定要有好事儿了!”冰儿回头看着颦儿笑道。
楚颦儿小心的在线装的乾隆版脂批《石头记》上折了个角,缓缓合上书页道:“现在还能有什么喜事?你也信那些村愚的鬼话!”
冰儿朝她做了努着嘴做了个鬼脸道:“小姐,是不是又替林妹妹伤心了?她是不是又和她的宝哥哥治气了?~~~~~~~~~我说小姐,这本《石头记》你都看了八百遍了,还能看一回流一会眼泪,真个是让那写书的曹雪芹说着了,你是水做的身子!”
楚颦儿佯装生气道:“你这烂嘴的小妮子!讨打呢!”
冰儿微微一笑道:“今天又看到哪里了?是黛玉葬花还是宝玉挨打?看你的一脸愁容!人家是看三国流泪,替古人担忧!那三国的人虽是古人,但是也是真有这些个人,你可倒好,看这话本小说,替些个子虚乌有的人哭了一回又一回~~~~~”
楚颦儿紧锁着眉头道:“今天是看到《葫芦僧乱判葫芦案》,那香菱也太可怜了些~~~~~~~~~泉水般的一个女儿家,生生就被薛蟠这污泥蠢物糟践了!”说着眼睛里有点泛红。
冰儿看着她的样子,突然“噗呲”一声,捂了嘴哑然失笑。
“你笑什么啊?”楚颦儿不解道。
“我笑小姐的名字还真是起的妥帖,贾宝玉给林黛玉起的字不就是颦颦吗?颦者皱眉也,你皱着眉头的样子真亏了没得叫错!”
“你这丫头,越来越皮了~~~~~~~~我是替香菱不值,若她跟了张公子,也许夫妻和美,举案齐眉,是一段人间美事,偏偏好女儿没个好归宿,嫁了个呆霸王这皮肉蠢淫的东西!”楚颦儿摇头道。
冰儿一脸的不屑道:“这有什么稀罕,俗话说‘好汉无好妻,赖汉娶个花滴滴’!这就是命!”
“是啊,女儿家的命都是不由自己啊!”楚颦儿心有所感,眼眶湿润了。
冰儿走到她跟前,递了个丝帕子给她,安抚道:“小姐心里想什么,我是最明白的,其实,姑爷不是那么不堪~~~~~~~~~从你嫁到庄家,他也从来没和丫头们厮混,就是连调笑两句都没有,再说姑爷本事也好啊,翻过年不过是二十岁的年纪,已经是个道台了!说不定,过个两年,小姐你就是个诰命夫人了!”
楚颦儿抹着眼泪,轻叹一声道:“纵然他不是薛蟠那样的色中饿鬼,也不过是个功名利禄熏了心的俗物罢了!这世间宝玉这样知情识趣的男人哪里还有?就是《西厢记》里张生这样的男子,也是不多见的~~~~~~~女儿家如果有这样的相公,就是跟他提了篮子讨饭,那也是心甘的!”
冰儿撇了撇嘴道:“小姐,你就是给这些个话本小说弄的昏了,那张生有什么好?一个多愁多病的身子,就是想救崔小姐,还不是得靠莽和尚杀出重围请来了白马将军!如果要是我选,我肯定是要嫁白马将军这样的英雄,就是嫁给那个“砍罢人头再念经”的和尚也比张生强了百倍!~~~~~~~”
楚颦儿道:“你就是书读的少,这些你是不懂的!”
冰儿不服气道:“我是书读得少些,小时候家里穷,男孩子尚且读不起书,更别说我一个女孩家,只有到了小姐身边,才读了点子书~~~~~~~虽然很多事情我是不明白,可是女孩的本分还是知道些的,小姐和姑爷这样闹将下去,终不是个了局~~~~姑爷虽然不是宝玉那样的风流公子,但是也长的很好看啊,和画本上的赵子龙一般的模样,和小姐在一起,就是个金童玉女~~~~~~”
楚颦儿打断她道:“那贾涟也生的好皮相,可你看他,是个什么样的东西?不管香的臭的,只管弄到家里来~~~~~~男人是看人品、才情!”
冰儿叹气无奈道:“小姐,你就实在些好吧?话本里的事情当不得真的~~~~~~~~~姑爷真是个不错的,人家天天来看你,好话说尽!”突然想起庄虎臣道歉赔情说小话的样子,“呵呵”,笑出声来:“人家有二十四孝的儿子,我看那个庄虎臣也够的上是二十四孝的相公了,天天的早晚两次请安,尽孝道那也是满够的了~~~~~他也是个知情的,念着你救命的恩!你平日里娇弱弱一副林妹妹样子,怎么那天就敢拿着火枪放!~~~~~~~~那日,姑爷看你不吃东西,把饭碗都举着端到你脸前面了~~~~~~~~人家是孟光举案齐眉服侍相公梁鸿,他老人家倒好,举碗齐眉伺候小姐你~~~~你不是喜欢看《石头记》吗?宝玉说的那句‘是几时,孟光接了梁鸿案?’,真个是贴切啊!”
楚颦儿也被她逗得乐了,轻啐了一口道:“你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