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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起她是李膺的女儿,这“少君”的小字,真是当得!缓缓颔首,道:“军师请说,我不会在意!”
李宣望了我几眼,突又叹道:“妾真不知从何说起呢!”沉吟了片刻,似是下定了决心似的抬起头来,“记得初遇将军的时候,妾自与青徐百姓逃难,途中颇受波折劫难,而生死未卜。悲愤之下,一曲胡笳,却偶得知音!”
我听她提起孔露,轻嗯一声,却不知为何她提起这事。李宣接着道:“灏国公主妙舞如斯,谱曲功力之深,亦是世所罕见。其风姿卓越,又乃名门闺秀,常令天下动容。而当妾探知公主真名,心中震动无可比拟。妾初时常想,灏国公主怎会嫁给将军这样的流匪贼寇……”她眼里隐有歉意地笑了一下,“请恕贱妾言重!”
我一时愣住,勉强道:“无妨!”
李宣语气幽幽道:“那日夜妾正想及此事,恰逢马贼来袭,将军援手相救。我在车上,见两位夫人虽身处险境,却是毫不惊慌,还宽慰于妾。始知将军所长,怕正是行军布阵、临阵对敌之事罢。可将军施展妙着,竟使火神降伏,突围杀贼,令人匪夷所思。妾是时才开始对将军留意了。如今心中仍有疑惑,却不知那日将军在身侧放火,究竟是何用意呢?”
我想古代人智慧再高,这样的经验恐怕还是零。不过听她口气,什么留意不留意的,就像在相亲一般。暗想她不是已经结婚了吗,不会马上就搞婚外恋吧?淡淡道:“让两股相反方向的火势交会到一处,消耗大量氧气……其实就是让它们自相残杀一番,所以就灭了呗!”
李宣听得皱起眉,摇了摇头道:“将军智慧非凡人能比。不光是这一件事情,就是别的事情,例如筑渠造路、采盐修屋、屯田制铁,将军都有自己独到的见解,事事在人上。妾自嫁与司马相公,又闻听了许多将军的轶事,有些还是相公亲身所经,不禁越来越佩服主公超卓的才能。可是妾不明白,为什么提到成就霸业,主公便有前瞻后顾之态,像似另有别情,至今不做打算。少君以为,主公非寻常辈,必有非寻常之想,所以特前来洗耳恭听主公的妙论!”
我听得她夸赞我,方自得意之间,却不料是她下的套子。心中苦叹忖道:这些天腻在杨丝那里,不光小清恼火,连李宣也跟着起哄。你以为我想这样整天闲情逸致,没有目的地过活啊?老子也想当皇帝,也想统一中国,也想早点结束战争,可是我……不能呀!
“兜了这么一大圈,原来是来兴师问罪的!”我懊丧地摇摇头,暗想对于李宣又不能怠慢,更不能发脾气,那只有与她“坦诚”相待了。李宣一副“的确如此”的模样,我看了她一眼,不由叹气道:“军师说这样的话,倒有点不太像女子的口吻了,反是我这么个大男人,在军师眼中瞻前顾后,扭扭捏捏,却真有点女人的味道!”
李宣扑哧一笑,正色道:“将军休得胡言,贱妾怎敢如此贬责于将军!”
我暗想你怎会不敢,除了楚小清,就属你的口齿最厉害。怪不得平常那些将军无不避汝三丈开外。你老公也不敢这样大不敬地跟我说话呀!道:“其实我并不是不想成就一番事业,什么夺皇位,一统天下,这样的事情对我来说并不困难。可困难的是我并不准备往这种方面去努力,你明白吗?我讨厌这种生活,我向往自由、和平、怡静、美好的日子,而不是整天打打杀杀。你若觉得我不应该过这样的生活,那也没办法,可是这不是能勉强的。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我的本性就是这样。你的本性就是那样,这样不能改成那样,那样也不能改成这样。你说是吗?”
李宣紧紧皱眉,道:“什么这呀那的。依主公之才,于乱世中建立大统,扶持汉室,乃轻而易举之事。何进之流,纵有千军万马,却如螳臂当车。皇甫嵩跻名清流,虽忝虚荣,却愚而不敢逾省宫半步,不足为虑。至于朱隽、董卓、韩遂等,主公可于三五年内一一除之。如此建制称号,成光武之宏业,尔后平定四方,恢复民生,繁衍户口。十年后主公将是不世圣主,为什么还要犹豫不定呢?”
我差点要给她跪倒、偏偏竟不知如何解释。叹了半天的气,这才自圆其说地道:“我观测天象,知汉室大乱,就在两三年内。我每一想见以后中原白骨遍地、饿殍莽莽的景象,便深恶痛疾,所以才有离开汉境的打算。我想去羌地或者西域或者另外一个地方去繁衍生息,不想再留在这种鬼地方……宣夫人,你对我很关心,一次又一次进言,令人感激。但是,我颜鹰却要请你原谅,因为我不是那种能够成大事、立大业的人,我不能和你的夫君比,我只希望平平静静地过一辈子,而不想奢望更多!”
我垂下头,准备挨她的骂。李宣却叹口气道:“妾深知将军不是那种谨小慎微、优柔寡断的人。你准备在边蛮立足,必有你的道理。也许妾暂时不能理解主公的言行,不过时间长了,一定会知道。恕妾多嘴,先告退了!”
微微致礼,便要起身退出。我心头一热,赶忙趁机问起西羌的事情,征求她的看法。李宣想了想,道:“既然主公有退隐之意,不如趁此机会迁民众千户入羌,至西海,先建居所。待日后再慢慢考虑别的事罢!”
我命人取金银细帛赏赐她,李宣笑道:“妾不敢收。无功受禄,相公也会不高兴,再说前次大婚,主公已经所赐太过了!”脸微微一红,抽身退开。
当天,我命辅义将军许翼为正、前军校尉宋威为副,徐邶、韩凤为参军,领兵万人迁汉、氐民众两千户入羌,着其在西海边择地建设居处。另以别部司马刘肇、李敦领兵三千在积石山筑路,通格累。以我手书飞骑告欣格、苏哈西尔族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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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余日之后,欣格等遣人知会于我,称将帮助盟友建立居处,不过要求我发兵攻旌羌、先零羌。我回信欣格,称考虑考虑。一边遣快马报告许翼:将在外,一切便宜行事,但须尊重徐、韩两参军的意见。
许翼是最早跟随于我的京畿虎豹骑从属之一,其人性情稳重、可靠,又不失机敏。行军布阵俱是严谨审慎,几无破绽,所以我经常遣他运粮、固守后方。但单独担任大将之责,尚是首次。小清曾劝我用高敬为将,但我想他长于战术,短于治术,恐怕建城迁居之任不太适合,因而婉言拒绝了。
前军校尉宋威却是主动请缨。原本我打算破格起用偏将军宗稠,此人骁勇善战,为许翼副手,必能良佐。但盐运之事一日不可停,在王据等力谏之下,我终于改变主意,派遣宋威为副将。一行出境,辎重粮秣逶迤十余里,前去送行之人络绎不绝。
我回到府上,丝儿、露儿与丫鬟们正在院内树林的阴蔽之下小憩。丝儿胖了,肚子也有些微微凸起。众婢女每天都着紧得很,每餐严格按照小清指示,该补的补,该加的加,而且力求菜肴多变,迎合她的口味。
我走过去,众女连忙起身行礼。我摆摆手,道:“丝儿听不听话,怎么不去午睡,却坐在这里闲聊呢!”
杨丝吩咐侍女杏儿拿来小榻。微微笑道:“我们听清姐讲了西海之事,便忍不住在这里议论。露儿适才已做好了一曲,正准备等相公回来,奏给你听呢!”
孔露笑盈盈地,“清姐所言,让妾深受启发,所以才能谱此曲。不知相公愿不愿听一听呢!”
我笑道:“有曲子不听,难道当我是呆子么!”众婢女都掩口失笑。孔露忙吩咐丫头请楚夫人来,一面道:“刚刚妾与丝姐修改了几遍谱子,待会儿便要琴箫合奏,以博相公一笑!”
我惊喜地道:“哦,原来丝儿也会奏曲吗,怎么我从来也不知道?”
杨丝脸色微红,垂首不答。杏儿道:“小姐琴棋书画,无所不精,只是公子失察罢了!”
杨丝微嗔地瞥了她一眼。我笑道:“阿杏姑娘还是这样的脾气!”转头见丝儿微垂螓首,粉颊略带羞涩,美艳不可方物,一时忍不住,便凑过去轻轻在她唇边一吻,道:“待会儿我们的丝儿是吹箫呢,还是奏琴呢?”
杨丝大窘,尤其是在这么多人注目之下,更显慌乱。意乱情迷地轻“嗯”一声,却又软倒在我怀中,在众女的笑声里更羞得埋首不语。
露儿掩嘴道:“相公登徒浪子,从来也没有什么规矩。丝姐弄箫技艺了得,你应该多听听才是。却不知清姐会不会奏曲。那么久了,相公也不跟妾等提起,若是不慎得罪了清姐,可怎么了得!”
我暗道小清什么东西学不会?但总该给她找点缺陷吧。
“你别旁敲侧击啦!若是她会奏曲,她自然会跟你们说。否则可千万别向她提起,不然她真发脾气,连我都兜不住!”
我唬起脸,吓得孔露、杨丝都不敢搭话。在她们心中,小清的声威远远在我上。我不禁暗自好笑,心道:小清行事周全,不骄不躁,又很谦虚,怎么那么多人敬畏她呢?什么司马恭,卢横、高敬,看见她都要行大礼,连我也没这样的殊荣。现在丝儿、露儿也不知被谁感染,也许真是她封了“公主”之后的副作用罢。
隔了片刻,只见小清从廊下走来。她身着布裙,以透明吴丝披罩在外,那裙裾加长,吴丝又特别轻盈,所以她袅袅婷婷地走来,几乎令人疑非凡人。我暗道小清什么时候变得爱漂亮了,这样一打扮,还不要老子的命吗?留意众人,不光是婢子们,连孔露脸上都显露出惊讶与迷惘的神色,显是对方的容貌身姿,刹那间将她比了下去,令她自叹愧弗。
杨丝微微一怔,先笑道:“清姐着深衣最美,没想到这样打扮,也如此得体、尊贵。妹妹好是妒忌呢!”
孔露回过神,也笑起来,“是啊,露儿都看花了眼,还以为神女天降,以至都要跪祈。呵呵,清姐真是太漂亮了!”
小清不好意思地看了我们一眼,道:“我以为这样打扮不好呢。夫君,你怎么不说话呢!”
我装出垂涎三尺的样子,色迷迷道:“我还能说什么呢。要不,我们进房去慢慢说!”
众女不由掩嘴暗笑。小清大嗔,脸红耳赤道:“又没正经了,你们叫我来,不是听曲的吗?怎么这样捉弄我。”我赶忙把她拉着,拖到身边坐下。道:“当然是欣赏曲子啦!清儿你好香,啧啧,你这样一打扮,让人迷死了!”
我的手微微一紧,小清被我抱着,也不知是羞是喜,低低道:“别这样……她们都看着呢!”
孔露、杨丝窃笑起来,道:“妾等便抚琴奏箫,请相公、清姐细聆!”
古琴一摆到孔露面前,她脸上的笑容便自敛去,换上无比肃穆庄重之色。她的一举一动。俨然有大家风范。举手投足,无不显出雍容态度。我闻得铮而起,清亮旷达,不禁暗暗叫好,便趁势也正容收手。丝儿亦怯怯地将箫管放在嘴边,跟着琴声的节拍以低音起调。
众女霎时都安静下来。一会儿间,我便觉胸臆说不出的舒展,仿佛又回到了那莽莽苍苍的草原上。西海谦卑而平静,夕阳在海尽头缓缓沉下。那捕鱼的小舟,点点缀缀,在无际般的海面上只能瞧见一个黑点。鸥鸟沙鹭,嘎嘎地叫着,在海面、沙滩上翱翔……忽而,积雨云笼罩海面上空,狂风四起,惊鸟飞离,而西海渐渐变得狰狞而咆哮,海浪卷起数丈,狂涛拍岸,黑云愈来愈低。紧接着,那一道道耀眼夺目的电光,那一声声震耳欲聋的巨雷,以及那无边无际的瓢泼大雨,夹杂着冰雹和寒冷的北风……天仿佛是倒扣的锅盖,没有半点颜色,飓风吹来,树木东摇西晃,还有许多被连根拔起。天地间的雄浑宏伟,这一刻铅华毕现!
我禁不住打了个颤,清醒过来。清儿一脸惊讶地看着我,而露儿、丝儿的乐曲此时缓缓结束。我一时说不出话,只是略感震惊:孔露的音乐天赋,真是让人不敢想像啊!怪不得一提起灏国公主之号,洛阳城凡正常的男子无人不知。何进、武孙颀之流更是日日夜夜挂在嘴边,可见其名望之高。
露儿喟叹一声,抬起头笑道:“妾奏得不好,还望相公多多指点。这部曲子应该再长些,不过时间短促,不能再尽善尽美了!”
丝儿放下竹箫,非常敬慕地道:“露儿的琴声,似是平淡,却时有高妙奇迭之音,令妾几乎都拿不稳箫了。以后还得多多恳求妹妹与愚姊同奏呢!”
我哈哈大笑,道:“露儿真不愧为乐之大家!清儿是否把神海旗与赐支族交锋那一仗都讲给你听了?我听闻琴箫之声,有若大雨滂沱,又如雷鸣电闪,不禁令我都有点提心吊胆呢!”
小清吃吃地笑道:“夫君久经沙场,也这样害怕吗?不过你真猜得不错,只是不知道露儿的曲中,是否有此深意!”见孔露笑着颔首,又有点羡慕地道:“露儿可以将琴术传授给我吗?”
众人都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