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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起身道:“大人慢走。”心道:你不陪最好,我们乐得自在,目送出去,回头笑道:“陈兄弟,这一顿你可要吃饱了。否则到时候又不停地发牢骚。”
陈林将杯里的酒一饮而尽,立时便有丫头倒上。喜道:“大哥,废话就不要说了。此时有酒有菜,当一醉方休,可千万别错过了好时机。”
“你又不是饿死鬼投胎,难道吃了上顿就没下顿吗?”
几个丫鬟都掩嘴笑了。陈林尴尬道:“大哥——别挑刺嘛。现在杨兄弟成了从事,我们多少也能弄一点好处:该要的不要,实在是遗憾之事。”
我心道:弥这小子,要不是看在你救过新儿的分上,就一刀劈了你。苦口婆心讲了这么多,一点儿也不懂,就想拼命占便宜。天下哪有那么多便宜好占的!要升官、要发财,靠别人靠得住吗?蠢东西。当下也不再顶他,只找面前的酒菜,拼命往嘴里塞,只看得身旁的丫头们也窃笑起来。
酒足饭饱,侍女们便撤去盘碟,上了两杯香茗。我摸着凸起的肚皮,方想说两句得意的话,主簿高诚突地笑容满面地跨进堂来,道:“张大人有请颜兄。”
第十六章 兄弟分道
京兆尹为汉置郡名,官名亦同,为三辅之一。因地属京畿,故不称郡。长安乃西汉定都之所在,故两汉时期极为繁庶,京兆尹治所即在长安,有极大的行政、军事上的便利。
此次朝廷军力吃紧,各地都忙着招兵买马。京师特遣精兵五千驻防长安,而京兆尹又另招了一万多。因此相对来说,这里较为安定。
我人了前厅,见杨速正与一宽衣便服,坐样随意的中年人交谈。见我到来,那人便起身笑迎道:“来来来,请进来叙话。在下张著。”伸手一指身边的坐榻,像见到老朋友一般。杨速起身道:“兄长,此位是京兆尹张大人。”
我赶忙上前见礼,张著笑道:“免了吧。”便叫奉茶,道:“与令弟一席话,甚为欢畅……听令弟说,汝才能、本事十倍于他,故此请汝相见。”
我谦道:“舍弟未免过誉。”
张著全没听到似的,呷了口茶,思忖着道:“此次募军,倒是一半为着凉州的事情。司隶校尉亲点精兵五千,驻防长安,就因为听说金城人边章、韩遂趁贼寇势大,招兵买马,隐有不轨之意。听令弟说,你们从凉州来。一路上可曾听到什么消息吗?”
我心里一紧,暗想杨速不要大脑不好使,把我们杀马老二、逃到益州这一节也讲了。沉吟片刻,道:“这却不曾听说。凉州郡抚定西羌已历数年,百姓安定,都不愿再起祸端。若此时有人造反,恐不得众心吧。”
张著缓缓点头,道:“但愿凉州不要再出什么事才好。中常侍张让,公然将凉州刺史之位卖给了扶风孟佗,弄得武威、汉阳、陇西三郡一阵大乱。好在新换了耿鄙,又全力将黄巾贼党击退,才安稳了这么些时日。”我暗舒了口气,想:还好不是讲的那些事情,不然我颜鹰危矣!听张著又道:“可是社稷不定,人心便会思乱。若不是宦官造恶,主上又甚不明事,怎会引得黄巾为祸?每每念及,则切齿痛恨宦阉之辈惑乱宫闱、干涉朝政。虽食其肉、寝其皮,亦不解恨。”
我忖道:什么“甚不明事”,昏庸无道,才是真的。你再骂太监,也于事无补。东汉走到这一步上,明摆着是自己的问题。恭敬地道:“大人所言极是。阉党恶徒,专会造谣生事,迷惑皇帝。此辈如不尽除,则天下无安宁之日。”
张著举盏敬茶,待我们饮毕,才道:“除尽宦官,只宜缓图。现今黄巾贼党,声势浩大,虽贼首张角毙命,然其弟张梁仍坚屯广宗,连败左中郎将皇甫嵩部,令人堪忧,正宜趁早灭之。”
我不知讲什么才好,心里突然想到了“残酷镇压”、“沾满人民的鲜血”等名词,不禁大感其人话不中听。忍了忍这个念头,诡异笑道:“大人不必担心,张角一死,黄巾军群龙无首,必败无疑,剿灭他们只是迟早的事情。”
张著狐疑地盯着我看,半晌才道:“若汝言不失,则必是朝廷大幸。我张著原为皇甫嵩帐下军司马,因兵败免官。
后司徒大人一力保举,才侥幸右迁至此,所以对黄巾贼党,知之甚详。那些人俱是亡命之徒,争战之时头裹黄巾,漫山遍野地杀奔过来,虽千军万马亦不敢敌它。想我统兵拒寇于曲周,见到黄巾之势,竟心惊胆战,嘿嘿,连兵器都摔在地上……“双目紧闭,似回味着那时情状。
我思忖道:黄巾初起之时,官军无不望风披靡,你能守在前线抵抗,也很不容易了,但吓得这副样子,我看不至于吧。轻咳一声,道:“大人秉性直率,令人敬佩。连这等蒙羞之事,亦直言不讳,足见大人胸襟。”
张著摇摇头,道:“此事休再提了。我自那仗以后,便萌退意,想找一清静所在,安度余生。现虽代领京兆尹之职,也无久恋之心。更何况朝廷调令频频,不知道哪一天,官印便会被别人夺去。”瞧了瞧杨速,道:“令弟颇有将才,可在郡中供职。汝等且随令弟在府衙小住,待高主簿备妥了宅院,再一并搬去。汝且退下,我与令弟还有话说。”
命人奉上银子二十两,温言道别。
我谢过张著,揣上银两径自离开大厅,心中不解地忖道:怎么脸变得那么快。一会儿还急吼吼地把我找来,说要考教我的本事。再一会儿便阴着脸,让我滚蛋了。看来马屁之术,还得找杨速练习练习。怎么让别人觉得“一阵清凉的风儿,缓缓吹拂”,而不留蛛丝马迹呢?不过总算张著爱屋及乌,答应给钱给房,算得上半件兴事。径奔后堂,见到已呈倒伏状的陈林,笑道:“银子已然有了,一人一半,”将十两银子抛给他,径自坐下喝茶,“好好算计算计,别一下子吃光了。”
直到傍晚,杨速才来见我,言语中对张著颇多恭敬。
道:“张大人博古通今,处事果敢、明断,杨速如能在其帐下听用,余愿足矣。”
我心里颇不是滋味,感到自己到底培养了他这么长时间,现在说变就变,被人三言两语,便欲投靠,简直混账透顶。自尊心大是受伤,淡淡道:“那就恭喜杨兄了,张大人知人善用,杨兄可要尽心尽力的才是。”
杨速躬身道:“小弟不敢忘记兄长教诲。”
我悻悻地起身回房,心里不免有些愤恨。见到小清,还是闷闷不乐。往榻上一倒,默然不语。
小清见我沉着脸,笑道:“怎么啦你,脸拉得那么长,不怕变成驴吗?”
我想挤出一点微笑,但实在是笑不出来,当下叹了口气,道:“杨速真的要留下来当官了,我们一下就成了多余的人,看来何去何从,也得重新规划。”
小清怜悯般地注视着我,道:“你像是有点失落。我从未见你这样沮丧过,是不是觉得低人一头,有点不服呢?”
我像只泄了气的皮球一样,垂头道:“也许是吧。我不知道我在想什么,杨速有点进步,我应该鼓励他才是……可现在,我竟然感觉到有些忌妒。”
小清搂着我的脖子,慢慢坐在我的腿上,“忌妒是人之常情,你也不必太责怪自己了。不过我一直以为,我的夫君是最棒的,没有任何人比得上。因此不论你如何决定,我都会始终跟随你,永不相离,永不相弃。”
我吻了吻她的额头,忖道:夫君?这个词定是从新儿那里学的。我的好小清,为了我,你什么都敢学啊!顿时感觉一阵温馨,笑着道:“有你这样的妻子……我颜鹰还奢望什么呢?”和她相视微笑,只觉柔情蜜意,无法遏制。隔了半晌,终于心下大定,“看来现在是离开的好机会了。杨速当了官,新儿和陈林都有人照顾,我们可以无忧无虑地去我们想去的地方……你看女口何?”
小清道:“随你的便,不过新儿会舍不得你,她若要跟来怎么办?”
我搂过她,笑道:“我们度蜜月,她来做什么,岂不是电灯泡吗?”
翌日,与杨速言去洛阳事,杨速大惊,道:“兄长如此匆忙离去,难道扔下我们兄妹不管了吗?陈林兄弟,昨天也应允留此听用,大人纳贤若渴,像兄长这样的人才,怎会不重用呢?兄长但请留下,诚为杨速等所愿也。”
我已不再为昨天的事情烦恼,但见杨速如此,却颇踌躇。小清笑道:“你大哥想去京师,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你知道他的脾气,决定的事情,就是九头牛也拉不回来。他这样想,无非是因为你现在做从事,在长安有了落脚之地,新儿和陈兄弟交给你,也有了依靠。我们去洛阳一趟,只是为了游山玩水罢了,迟早总会回来的。你又何必担心呢?”
杨速起身,有些不安地道:“倘若是因为杨速的缘故……我愿辞去官职,和兄长、嫂子同去京畿。”
我笑道:“你真是傻瓜一个。好端端地,又辞什么职呢?我和你嫂子没去过洛阳,不过去转转罢了。你在长安,也正好发展,若辞了官,岂不是大家都受苦吗?从南郑过来,一路上也挺劳顿的,你们都累得很,杨兄在这儿,正要好好照顾新儿、陈兄弟。等我们回来,再做打算。”
杨速讷讷无言,只推说要新儿和陈林同来相见。须臾,新儿得知了消息,哭着跑进来道:“鹰叔叔不要走,不要走嘛。”
我搂她入怀,心道:这样不顾而去是不是真的很残忍?
我颜鹰不怕别人热嘲冷讽,不怕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就怕人这么哭哭啼啼的,唉,真是棘手。当下心也软了,欲言习止,只想就此便答应了她。
小清察言观色,赶忙笑道:“新儿莫哭,婶婶跟你说,我们不会去很久的,你留在哥哥的身边,也好多照顾着他。
若跟我们去,会饿肚子,那时候叔叔会很伤心的。所以乖乖的哦,待在长安,听婶婶的话。我们都好疼你,决不会不回来的。“说着,抱起新儿,在她脸上亲了亲,”新儿,在这里要多读点书,还要叫你哥哥多教你武艺。我和你叔叔月来,便要考考你的哦。“
新儿见她说得没有回旋的余地,无奈地啜泣道:“那……那你们要快些回来,我会很想念叔叔、婶婶。”
我上前摸摸她的头发,道:“叔叔也会很想新儿。我们此去,多则年把,少则几个月便会回来。新儿在这里,要听哥哥的话,知道吗。陈兄弟——”陈林走上来躬身道:“大哥,还有什么事情,尽管吩咐。”
我肃容道:“现在时局紧张,每天都有事情发生,所以你要多加提防,特别要关照好杨兄和新儿。若有什么不测,速来洛阳报急,我会很快赶来。”
又转头和杨速话别,道:“杨兄,凡事多动点脑筋,不要急于应允。京兆尹大人对你提携有加,若有变化,保他性命则可。万不能为其效死,知道吗?”
杨速愣了愣,道:“多谢兄长指点,杨速记住了。”当下令人取了一百两银子,道:“这是昨天张大人因我举起石兽而赠的银两,请兄长、嫂子笑纳。杨速不在身边,请兄长、嫂子多多保重。”
小清安慰了新儿一番,她也眼泪汪汪地上来告别。我抱起她,笑道:“新儿,你现在还小,若再长高点,长壮实点,年纪大一些了,叔叔就带你四处去玩,好不好?”伸出小指,晃了一晃,道:“和我拉勾。”
新儿撅着嘴看着我,道:“拉……勾?什么意思?”
我笑道:“你伸出手来,和我互相拽拽,就完成了我们的约定。就等于我们互相都不赖皮,我说过要带你去玩,就要实践承诺。懂了吗?”
新儿脸上兀自带有泪痕,道:“鹰叔叔,那我们拉勾,你可不许骗我。”伸出手来。我看见她腕上仍然戴着那串珠链,顿时鼻子一酸,禁不住就要掉下泪来。
辞了张著,众人依依惜别。待坐上马车,驶远了京兆尹府衙,我回头望不见他们了,怏怏不乐地叹了口气,又有点自责地道:“我心肠怎的这样硬!真的连新儿也不要了吗?”
小清笑道:“你离开那儿也是对的。若是我这样寄人篱下,也会萌生去意,更何况你是个男人呀,自不会甘心困死在这种小地方。”
我抬头瞧了她足足一分钟,道:“真是你吗?初来这个世界时,你还什么也不懂,现在怎么能讲出如此一针见血的话呢?”
小清微笑道:“我也在一刻不停地学习呀。我有两个智慧的脑子,学得自然比普通人快些。”
我叹了口气,道:“你们都在学,都在进步,只有我一个人在退步!我太自以为是了吧?以为身兼数千年的文明经验,便了不得了,可惜‘学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不好好珍惜这难得的实践机会,以至沦落到这种地步。”
“……像躲避瘟疫似的躲避杨速,是不是因为他是你一手培养的,而现在比你更有成就呢?”小清似笑非笑地道。
“你给我留点面子好不好?”我叫嚷道,“别这么尖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