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荀攸道:“先生所言,正是为天下苍生所计呀!”躬身一揖,显得十分钦佩。当下唤来一个小童,为我们引路。宾主落坐、上茶已毕,这才重提适才之事,道:“公达于诗、书之上,甚少与人争论。但刚才先生的一番论述,实是有惊天动地之处,公达品味良久,心里不免惴惴。”
我和小清相觑而笑,心道:你若不害怕,那就奇怪了。
我讲的道理,你这个时代不要说没听过,就是想,也未必想过。不过你能请我们喝茶,证明你还是比较开通的,只要你开通,必能有所作为。
寒暄几句,荀攸又问起我的姓名。我答了,他便惊讶地道:“莫非是令凉州讨寇都尉五千精卒败走武都的颜鹰颜猛禽?”
小清忽地站起身来,脸色微变。荀攸愣了半晌,舒了口气道:“颜先生、夫人不必惊虑,公达决无意向先生发难。
只是……这事情太过奇怪,上一月才闻说朝廷派重兵出陈仓,往援陇县;后来又闻金城边章、韩遂借先生之名,聚众千人,在郡中横行,且有愈烈之势。可是今天,颜先生已经到了京畿,又成了袁本初的府将,真是不可思议。”
我也是愣了神,待小清重又坐下,才心道:韩遂打着我的旗号作乱?道:“这两人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我本来杀了郡中大豪,便领兵准备投益州的。不过在半道上碰上点麻烦,彼此又动了手而已。击败他们,我便径从广汉与手下分道扬镳,去南郑为拙荆求医。后来属将李升投敌,这才辗转来到洛阳。京师王越,是我在陈仓结识的朋友,经他推举,便投在袁绍门下,不过迫于生计尔。”
荀攸似是听出我的言下之意,道:“的确。以颜先生之才,投在袁府,未免大材小用。袁绍此人,我曾见过几次,其虽名声远播,却不是成大事者。”
我拍案叫道:“荀兄的确识人!”喝了两口茶,道:“天下英雄者,必有志、气、量、断四种才干。志乃远大的抱负;气是勇敢、坚毅的品格;量是能容人容物的气度;断是果敢的决策与沉着冷静的思维方式。有了这四种才干,才能真正称得上是英雄。袁绍随遇而安,无志;任人猜忌,无量;寡谋迟疑,无断。虽略有气才及貌姿威容,不能算是英雄。”
荀攸附掌道:“颜先生不但精通兵书战法,于察人也大有方略。公达虽与袁绍数度会面,还未像先生那样,简直明察秋毫!先生的一席话,完完全全说到公达心里去了。我等庸才,只求遇到明主,而何进之辈,恃宠而骄、目空一切,迟早得惹下杀身之祸。”
我心中顿时大起腥腥相惜之意。荀攸之言,每每切中历史,使我有一种“他乡遇故知”的感觉。将凳子也拉近了些,道:“荀兄之言,甚合我意。如今天下动荡、百姓惶惶,正是英雄辈出之际,不知荀兄以为,有谁可以算得上天下豪杰?”
荀攸想了想,又叹了口气,才道:“也许皇甫将军可以算得上是一个。”
“皇甫嵩靠着镇压黄巾军才出名的,那些所谓的贼寇,哪一个不是没饭吃、没衣穿的老百姓?他逮住了义军,便统统杀头,手段太苛酷了。算不得是英雄。”
荀攸脸色数变,道:“那么卢植将军呢?”
“其人虽精通今古文经,又长于治乱理政,但性过太刚,只凭己力,难是众阉对手,今后,嘿嘿,恐怕也没有什么好下场。”
荀攸站起身,叹了口气,“先生所言无不中的。公达平日自以为聪明,没想到先生只廖廖数言,便令公达心悦诚服,只觉先生虽言简意赅,却每一句话都实实在在地说到了公达心里,唉,我能说什么,今后还请先生多多教我。”
他躬身一揖,我赶忙摆摆手,道:“荀兄过谦了,实不相瞒,荀兄还是我这些月来见到的最具识见的人物。什么教不教的,再也别提。荀兄少小知名,只要能努力谦谨,前途无量啊。”
荀攸沮丧地摇头坐下,显然认为我不过是随口说说而已。当下长叹了一口气,道:“天下大乱,天下大乱。为什么连一个可以追随的人都没有呢?适才听颜先生讲到益州,不知那里势态如何?”
我仍是老话重搬,道:“益州富庶、封闭,如果没有外来强敌,可以安稳不少日子。”
这次谈话直到吃过晚饭,仍没有结束。荀攸着人到袁府中禀报,就说今天他留客过夜,不回去了。
晚上便挑灯夜战,长谈了一宿。荀攸有一种朴素的战略家眼光,看问题可以说比较深远的了。对于很多只见于资深历史博志的有争议事件,他都能发表出令人叹服的见解来。
并且不是尽搬些书上的空话、大话。·待第二天天亮,我要走时,他还依依不舍,正巧他去将军府公干,便又一起走了好长一段。我还有些恋恋不舍的样子,小清生气地道:“昨天你们两个说得那么投机,可是我一点儿也不明白,也插不上嘴,好难受!”
我顿时省起,昨天光顾讲话,倒把小清冷落了。赶忙安慰她道:“真对不起啊,老婆。好好好,我从今天起,就把这里曾经和将要发生的故事,原原本本都说给你听。我的好老婆,让你难受的事情可不多,这一次真的我要负全部责任。”见四下无人,在她脸上轻轻吻了一下,笑道:“补偿给你这个,应该满意了吧。”
小清羞讽道:“从来没正经。这辈子碰到你,注定是要我倒霉的。”和我亲亲热热地搂在一起,一同向集市走去。
当下继续昨天未完的旅途,买了一堆衣物、用品,我也趁此机会,对小清讲些三国往事。约莫两个钟头后,便得胜回府了。
累得够呛。躺到榻上时,才讲到小半段赵云大战长阪坡,便吃不住地沉人梦乡。袁府管家袁沦中午第三次来找我时,我方才醒来。
“大事不好!张让差人来了,点名要颜兄去呢。”
我一悚,急忙起身穿衣,匆匆跟小清嘱咐了两句,便随袁沦直奔大厅。
袁绍已站在厅中,和一身穿宫服的人说话。见我前来,便埋怨道:“颜兄怎么才来,张让遣人已来了三回了。”赶忙授我进厅,道:“这位是宫里的小黄门蹇硕蹇大人。”我忙过去拜见,蹇硕冷笑道:“你的架子可不小哇,张大人何等尊贵,一趟趟地遣人来,你竟然都睡着不见,莫非是不给张大人面子吗?”
“不敢。在下昨夜多饮了几杯,又与人聊到早晨,确是极为疲顿,还望蹇大人见谅。”心道:小黄门也敢跳出来指手画脚,连袁绍也只能屈居人下,当真是令人悲叹的事情。
灵帝这老杂毛,昏庸到这种地步!
蹇硕是个大块头,个子很高,身体壮实。挥挥手,尖声道:“算了算了,也不必跟你计较。我们家大人这次是有事召你,因为见你还能说会道的,故此有一件要事派你去做。适才我已跟本初商量过了,他也同意。你还有什么问题吗?”
“这……这……”我有些不满,心道:袁绍这人真不像话,人家讲一句,他连屁也不放一个就把我卖了。好在我早有思想准备,不然的话现在哭也来不及了。装作惊讶和失望的样子,道:“请蹇大人容我和袁大人再议一议。”
蹇硕怒道:“议什么议!我早就议好了。你快随我去张大人府罢,迟了的话,大人又人宫了,回来定要大发脾气,你担待得起吗?”
我望望袁绍,他也是一脸苦相,道:“颜兄,你就去罢。你的家小,明日某便送张府……子范,你给颜兄打点打点,一应的家什、财资,多加赏赐。”
“袁大人,你就没有别的话了吗?”我故意逼他道。袁绍眼中闪出一丝凌厉的光芒,又顿时黯然,道:“若有时机,某自会申报朝廷,请回颜兄。颜兄姑且安心在张大人手下做事吧。”
我无言地拱手道别,当下送到外院,袁沦的声音也有些哽咽,“颜兄……不知道何时才能重见。我们袁府上上下下,都是希望你再回来的。”我心下感动,心道:这不光是银子买来的价值罢,人若有才,到任何地方都有一种奇妙之处。安慰道:“子范兄,不必如此伤心。你去我房中拿二百两黄金,兑了银两,便帮我分给众家人罢。我来此时日不多,亏得各位照拂,才没有出什么差错。以后我还会常常回来看望大家的。”
袁沦与我执手别过,蹇硕抱怨道:“走了走了,如此婆婆妈妈,怎么能让张大人满意。”当下只得随他到门前上了车,便直奔张府而去。
路上我心道:张让前次和我谈话,便提起这事,还以为他说着玩玩呢,没想到他说干就干,立刻便摆平了袁绍,把我弄了出来。唉,跟在袁绍手下,当真是倒霉,他连我这样的人才都不愿保护,更不敢触了张让的霉头,丢脸哪!
进了张府,仍是奔后堂。张让躺在榻上,此时旁边换了两个小太监打扇。见我来了,翻身而起,第一句话便道:“你怎么才来!”
我忙作揖赔笑,道:“大人息怒。在下喝酒过量,睡到午时才醒,因而来迟。否则大人唤召,我怎会怠慢哩。”
张让挥手让小太监退下,来回踱了两步,道:“现在正有一件要事着你去办,你却不当回事,是不是不想升官呀?”
我还未答话,他又作势止住,沉吟地道:“有一件事,现在是非办不可的。自从朝里段炯大人死了五年多来,这太尉的位置,便时常虚着。近来听说皇甫嵩进兵神速,已围张宝及黄巾余党在下曲阳,鏖战积日,累有收获。因此朝廷里议论纷纷,皆要拜他为公。对于此事,我觉得十分不妥,这掌握武事嘛,需得要稳重谨慎之人,皇甫嵩功劳甫立,无大才略,若是当上太尉,那还了得?”
我心知肚明张让一定对皇甫嵩有歧见。笑道:“张大人的意思……”
张让咬牙切齿地道:“前月我见皇甫嵩连战皆捷,掳掠黄巾贼钱财无数,便向他暗索五千万,本是要提携于他,不料此辈竟严拒于我。赵常侍在邸的官坻也被这厮奏没,我等常恨不能生啖此人!只是曹节、郭胜等辈,却是另有主意,觉得不如给他点甜头,让他终为何屠之害,纵使京畿纷乱,也可保得众人平安。但我素知此人脾性,其乃皇甫规的侄子,而那老家伙一向对我们不满,后来我还借故让他下了狱。唉,都是现在蚁贼作乱,迫不得已,才起用皇甫嵩,我才不敢想他能帮我们打天下呢。差你来的用意,便是让你好好想想对策。我知道你的脑筋灵光,可别让我失望才好。”
我心道:去他奶奶个熊,又是宦官的鸟事。这帮人渣就是这样,在暗中搞掉了多少忠臣,可惜我还要凑合在里头,像个狗头军师般出鬼点子。道:“张大人请宽心,皇甫嵩虽功劳很大,无人能及,但他的野心很小,给他三公他还不敢做呢。再说了,”我秘密地低声道:“一个人功劳太大,势必会让别人都眼红。此时若上表请拜,出于忌妒,必会有人起来反对。圣上本就甚少谋断,到时候再迟迟不下决心,那便是大人说话的机会了。此时只须说服郭胜、曹节等辈,再谏上千本,管叫皇甫嵩当不了三公。”
张让连连点头,道:“嗯,只是……该如何说服曹节他们?”
我笑道:“那还不好说,你对他们讲:皇甫嵩可不像何进,仗着妹妹得宠才当了大将军,他可是一刀一枪拼出来的。这些个武将,有了大功,,居了高官,怎会把别人放在心上?嘿,搞不好他假戏真做,与何进搅在了一块儿,那时候你们说起话来,也不得不顾忌了,更别谈收拾他们。一个何进,已经叫人够头疼的了,再加上皇甫嵩这些人,还不乱了天?等他们掌了权,便会处心积虑,处处威胁你们,或者干脆互相纠缠在一起,那时少不得天下又要乱上一阵。这种情况你们希望看到吗?”
张让神色凝重,考虑了半晌,突地笑道:“你说得一点不错,我这就进宫去和赵忠他们商量。曹节那狗东西,仗着自己是三朝老臣,说话一点数也没有,我今天便要骂他。”
叫来管家颜复,命他速备车马,这才道:“你在府里等我好了,我已让人备了饭,你吃得饱些。”说着,便朝我嘻嘻一笑。
我几欲昏去,忙道:“恭送张大人。”心想:去你奶奶的,你永远别再回来了罢!这男不男、女不女的,还向我大抛媚眼,真……真是恶心透顶。
待他走后,我喘息甫定,便见颜复走来,眉开眼笑地朝我道:“哥哥,今天若张大人成了事,回来不定要怎么谢你呢。我跟着哥哥,也好发发小财了。”
我强笑着,却又懒得理他,便从怀里掏出一小锭金子,道:“这两天可对不住颜兄了,我昨晚喝了酒,现在路都认不得。你不要来陪我,免得我胡言乱语。”
颜复接了金子,笑道:“是,是。来人啊,快搀我哥哥用饭、休息。”
及张让回府,已是傍晚。其人兴高采烈,看见我就笑道:“曹节这老家伙,被我骂得脸都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