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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寅轻哼道:“连我家大将军也不敢与宦官正面对敌,何况车骑呢?蔡兄请问,到底是脸面重要,还是性命重要。”
蔡济大怒,瞪视了对方一眼,“当然是脸面重要!蒙兄此话,是否冲着家主而发?我虽无才无德,但深受皇甫家大恩,甘为之效死。若我一死能换回家主全府平安,固所愿也!”
邵光轻轻哼了一声,低头呷了口茶。我心叫这真是个不会讲话的笨蛋,忙微笑着道:“蔡兄真是个义气深重的热血汉子!好罢,我颜某人舍却性命不要,也要向张、赵等陈说利害,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为皇甫一家换得平安。”
蔡济大喜,拜道:“若是得颜大人亲口允诺,我不便虚此行了。请恕鄙人有事,先行告退了。”
我抬手道:“无妨。小圆,送客!”
蔡济走后,蒙寅再也克制不住怒气,冷着脸道:“如此逞勇鼠辈,一味行蛮,跟其主都是一样的货色!”
邵光暗地拉了拉他的袖子,道:“府掾不必动气,蔡济此人性子急,又不谙唇舌之道,所以只在皇甫将军府上与仆役为伍,难以升迁。其实按他的才能,行军布阵、谈武论勇,我们兄弟还真不是他的对手。”
我在一旁假装没有听到般地举杯喝了口茶,心想:有真才实学顶个屁用!如若不是遇上我,你小子跟死人又有什么一样?只有我这种深谙做人道理、又不失原则之人才能在乱世中生存下去呢。
微微一哂,只听蒙寅又阴阴地道:“嘿,真是可惜呢?”拱拱手,“颜大人勿怪小子失礼,要不是此次大将军吩咐不跟这姓蔡的计较,我才不会和他一齐来拜会大人。”
“无妨。蔡济兄弟耿直的脾气,颜某担待一些也就是了。不知大将军何时需要在下至府衙报到?我也好早做准备。”
蒙寅慌忙道:“这可不急。何将军命我知会一声,让颜大人好生歇息,述职之事,将军一旦吩咐下来,小的定当知会大人。大将军还命小的……恭请大人明日午前到府一叙,届时何将军与左右车骑将军、司空张温等要设宴为大人接风。”
我缓缓点头。邵光在一旁露出阿谀的笑容,接口道:
“小的有幸,也能参加此次盛会。听说洛阳城最美的舞姬孔露也会到场,真想大饱眼福呢。”
我讶然忖道:何进到底排什么鸿门宴?又请左、右车骑将军,又请歌姬舞女,莫非是要坚定老子投靠他的念头不成?还是另有什么企图?
蒙寅见我疑惑,忙解释道:“此次大将军意在与大人饮酒听歌,不是叙事,所以才知会了镜玉楼的名姬等到府助兴。大人千万不要误会。”
我心里已存了小心的念头,笑道:“如此,蒙府掾、邵总管这么殷勤邀请,在下就去吧。我与大将军会晤过一次,他知遇的恩情在下感沛五内,绝不敢忘。”
两人又是好一阵客套、恭维,当下推盏送客,直到别院门外,方才止步。蒙、邵都觉大有面子,皆是趾高气扬地上车去了。
我疲累地进府,颇有些不是味道:老子万金之躯,跟这些鬼崽子打交道,竟然还得虚情假意地赔笑!他奶奶的,这些又是什么鸟货色,值得老子这样对待?愤愤地捏紧拳头,心里油然想起杨速、新儿,暗忖不如早些回长安算了,只有跟着弟兄们呆在一起,才有真正舒爽的日子好过。
小圆从厅侧暗处走出,见我一脸肃杀,禁不住“噗”地笑了起来,嘲弄道:“公子的贵客走了?”
明知她开玩笑,我也不住气冲牛斗,“该死的,这帮屎人又能算什么贵客啦?以后见了,给我乱棒打出去。老子一见这些龟蛋,气就不打一处来”。
小圆强敛容色道:“是。”又掩嘴笑了起来,“公子真是小心得过分了。现在依公子的名望,除了当今圣上,还有谁敢轻易动你?张让、赵忠他们,也都不是好惹的,公子又何必对这些下人大拍马屁呢”。
我打量了小圆一眼,心里暗赞她睿智,却仍是叹气道:“老子想这么干吗?现在我寄人篱下,暂时还只是个小小幕僚,懂不?我能跟谁狠?一没兵二没卒,处处看人眼色行事,弄不好还有杀身之祸,我敢大意吗?你觉得我小心,觉得我没面子,可以。可说实话,谁又想喜欢这么窝囊呢?”
小圆赶忙赔罪道:“小圆绝不敢责备公子。公子行止如此,不过迫于无奈,我是知道公子的苦衷的。”
我傲然道:“你明白就好。小妹妹,你还嫩着呢,以后好好跟你大哥学学。甭说这些道理个个都好像很是明白似的,做起来却皆是糊里糊涂。其实多拍几句马屁,多做些-‘细致’活儿,又费不了半两银子,何乐而不为?若觉得耻辱、丢面子,那是傻瓜,连性命都保不住,还要那层面子做甚。”
小圆频频颔首,道:“公子的话,总是有道理的。夫人就说,公子讲的话每一句都是管用的,她从来都深信不疑,所以照办后,回回都能打胜仗。”
我哈哈大笑,心道:夫人当然是听丈夫的,以后你就会慢慢明白了……微笑道:“你去睡罢,夫人呢?是不是已在房中‘安歇’了?”
小圆摇头道:“只怕还没有呢。夫人精力过人,我伺候她以来,从未见她睡过。有几次公子不知去向,夫人就在房中来回踱步,焦急万分。却又不敢离开,生怕什么时候公子会回来。往往我睡醒的时候,夫人房中还燃着灯哩。”
我见她露出难过的神色,不觉为之感动。笑道:“小妹你怕是把夫人看成普通人了。你见过夫人和我一起吃过饭、喝过水吗?没有罢,其实啊,她天赋异禀,不喜欢吃东西,但是又不会给饿着。同样,你见她不睡觉,实际上她也不困的。”
小圆诧异道:“若是这样,我就放心了!”
我轻轻一点她的鼻尖,笑道:“去睡吧。记住,这个秘密可不许对别人说哦。”
小圆走了之后,我在园中又逗留片刻,这才回到房中。
小清此刻正坐在榻褥上,缝制着一件外衣——那棉纱是她亲自纺的,布也是她亲自织的——因为说好了,到年底她要送我一件新衣。
我不是买不起衣服,包括“金镂玉衣”,我都大可做傲然状掏银子购得,可小清一定要执着地为我亲自制衣,而且从采摘原料开始都一手包办。开始我弄不清这是她的程序还是大脑的命令,现在我知道了,纵然是程序的意思,也多少掺杂着一点人性因素了——对我来讲,她这么做无疑感动我至深。
她见我走进来,微微抬头笑了笑,便又细细缝织起来。
望见她那清纯动人的娇柔样儿,我顿感心满意足,甩鞋上榻,不由分说地躺倒在她怀中。
小清轻轻地笑起来,慢慢把针线、衣物收到竹箩里,搁在一边,这才温柔地抚摸着我的头发,深深地望着我道:
“你像有什么话要跟我说呢。”
我仰视着她姣好的眸子,刹那间忘记了所有烦恼,“没事儿。我只是有点高兴罢了……喂,你美得太过分了!为什么我这么喜欢看着你,而且永远也看不够呢?”见她红晕上脸,又拉起她的小手,放到嘴边吻了好多下,“你对我可真好,清儿。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报答你了。我真怕我还不清这份感情债呢”。
小清撇开了头。过了半晌,她轻轻咬着下唇,充满幽怨地道:“我……我是情愿你永远也还不清的。”
那一刻,我不知生出了什么滋味。反正一瞬间,我心里充满了甜蜜和愉悦,仿佛这一辈子最大最划算的买卖已经成交,而且赚得几乎要疯掉。我起身抱她,把她揽进怀里,忘情地和她拥吻。我不想再离开她,哪怕是一分钟也不想……
日上三竿,我仍是轻拥佳人,慵懒着不肯起身;小清看着我醒来,又那么不加掩饰地打量她的身体,便脸颊微红地贴在我胸口,柔声道:“你该起来了,睡这么长时间,一点儿也不累吗?”
我失笑,“若你说累了,我就起来。可惜你老公不但不累,反而精力旺盛,要不我们再来一次?”
小清脸色更红,道:“才不呢,你就知道欺负人家。昨天我已命许翼、高敬等人到长安送信去了,这件大事情你不问,反倒只顾着自己享乐。”
我笑起来,“这倒真是忘了。”在她额角上亲了亲,道:“夫人说罢,我洗耳恭听就是。”
小清白了我一眼,嗔道:“别满不在乎的样儿。司马恭他们每日都在等着纳入将军府的命令,你却好像一点儿也不急。他要我问你,什么时候圣旨才能下来,让你领兵呢。至少,士兵们要有个地方驻扎呀,老是在荒郊野外的,谁也不管,长期下去,谁知道会怎么样。”
我撇撇嘴,叫苦道:“夫人你也不是不知道,我现在忙得还少么?整日里将军府、常侍府地奔来奔去,还为皇帝杀妃的事情出了大把气力,现在不也在等通知吗?机关办事效率低,你也是很清楚的。这些个人想利用你,又不想给你权力,怕养成祸害。真应了一句俗话:‘又想当婊子,又想立贞节牌坊’。老子只得在夹缝之中不断游说、不断催逼,非要搞得他们同意为止。这些事情你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哪个也急不得,不都得一条条来吗?”
起身穿衣,接茬道:“告诉司马恭,待命!老子也在待命,他也得待命,大家都得待命!他们急了,难道我就不急——好好好,待会儿我就去张让府、将军府,再催一催,看看势头如何。”
小清裹着被子坐起来,静静地看着我穿衣服,“喂,对不起,我是不是又刺到你的痛处啦?我道歉,好不好。”
我长吁了一口气,摇头道:“我可没怪你,清儿。有你在我真的很满意,至少,你总是在支持我,而且一直都对我这么好。我想谢谢你,又觉得没有必要……因为我是个男人,男人就是些通常喜欢在婚前甜言蜜语,在婚后闷声大发财的那些人,你懂不懂。”
到了张让府时,其人却已人宫去了。候至巳时,肖易才来通报,言主子与赵忠等常侍们一同回来了。
我迎了出去。张让下得车来,眼睛一亮,“颜鹰?我正要派人去找你呢。今天有个大好的消息,要说给你知道。”
我躬身笑道:“张大人神采奕奕,一看就是好兆头。卑职若能分享大人的喜悦,真是一件令人舒心的事情。”
张让大笑。赵忠便也走上前,笑道:“真给你说对了,的确舒了众心。来来来,见过中常侍夏恽大人。”
我听着名字很熟,再一想,心中不免吃惊:却是那时和蹇硕搞在一起玩老子、已然“臭名昭著”的家伙。但见赵忠如此之说,也只得谦恭作礼,称了一声“常侍大人”。
夏恽生得白白净净,虽是年纪大了,脸孔却仍是挺讨人喜欢,一看就像是得宠的太监。尖声道:“颜大人不必多礼,阁下一表人才,难怪陛下对你赞不绝口,还命赏赐你金珠、舞姬呢。”
张让“哦”了一声,连道:“差点忘记了!圣上这两天又和孝仁皇太后和好如初了,想立刻召你进宫加以封赏的,又恐何进、刘陶等心生疑忌,所以特意命我给你带来了。”
他一边说一边牵住我的手,呼朋引类地在赵忠、夏恽等簇拥之下,得意扬扬地往正厅走去。
—肖易着下人献坐奉茶已毕,赵忠这才傲然地道:“不瞒你老弟说,此次我等可帮老弟除掉了心腹大患呢……”
我不明就里,忙道:“赵大人对我的厚恩,卑职真是感激不尽啊。不知大人说的是……”
张让笑道:“当然是吕强那厮。赵常侍手里握住了你那大仇家的不少把柄,在圣上面前重重地参了他一本。这竖子与党人共议朝廷,数读《霍光传》。其兄弟所在又并皆贪秽,真是无法无天。圣上得了实际情况,自然震怒异常,已命中黄门持兵召他了。哈,此次吕贼有难也!”
夏恽嘿嘿道:“这忤逆之徒参奏帝左右亲随二十余,把我都吓得将州郡中宗亲子弟尽数迁到了他处,流落了半年,现在总算可以好好喘口气了。”
赵忠也道:“此人歹毒无比,虎狼性也。一旦除去此辈,当真是令人拍手称快,张兄,你们也可以少吃点苦头了。”
我心下震惊,暗道原来他们内部,也有如此剧烈的斗争,而那个吕强,早已被张让、赵忠视作眼中钉、肉中刺,必欲杀之而后快……
心念转时,张让笑着拊掌,“无论何如,吕强难逃其咎,圣上早知此辈乃伪作之人,可不料其野心如此之大。哼哼,霍光是什么东西,这等匹夫私下与之相媲,还要不要性命啦?”
霍光者,字子孟,河东平阳人,霍去病之异母弟。武帝时为郎,迁诸曹侍中,后为奉车都尉、光禄大夫。昭帝即位,受武帝遗诏辅政,任大司马、大将军,封博陆侯。政事皆决于其手。帝卒,迎立昌邑王贺,因之淫乱,即废,又迎宣帝。史言其“族党满朝,权倾朝野”。
他们抬出这个人的传记来构陷别人,在我看来,也不失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