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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颜将军。”她急步走上,道:“可以借一步说话吗?”
我抱拳施礼,“小姐芳驾光临鄙处,一定有重要的事了。请厅上说话。”
孔露又是奇怪又是失望地看着我,道:“将军何必拒人于千里之外呢?孔姬无礼冒昧,几次不顾身份跑到尊府,不是要考验你待客之道的。”我全没料到她会这样说话,不禁瞠目结舌,无言以对。
她又放缓了口气,叹了一声,“将军不必多疑,孔姬绝非大将军或何后的刺探。小女子自幼长在民间,后蒙镜玉楼白素大姐收留,这才没在乱世中丧了性命。白大姐是小女子最敬仰的恩人,她提起过与将军有一面之缘,而且深感将军是位至诚君子。小女子也是因为这一点,才敢来冒然造访的。”
我听她提起白素,忍不住道:“白姑娘现在好吗?”
孔露皱了皱眉,道:“嫁出的女人最是命苦,有什么好?”
“难道袁绍对她不好吗?”
孔露摇摇头,苦笑道:“男人谁不是三妻四妾的,就算今天对你好,明天又有了新的,又去疼爱别人了。更兼袁家正妻刘氏是个小气的女人,嫉妒侧妾,白大姐常常挨她的辱骂,还得忍气吞声地装笑脸,那种苦闷,又有谁知道呢。”
我默然无言,心道:这个问题太大,可不是一朝一夕就能解决的。中国千百年来,实行的都是男人无上政策,一旦改革,那些个老腐儒们还不立马脸红脖子粗地跳起来吗?老子一个人喊得声嘶力竭,别人只当个白痴一般,若人人都像你这么想,那就阿弥陀佛了。
请到厅上,孔露突地面现难色,轻声道:“此次小女子前来,跪有要事请将军帮忙。我知将军绝不是一般寻常人物,因此敢来相托这件事情。”
我听她说得郑重,肃容道:“小姐有事请说,白素姑娘当日为协助我逃离危险,曾携我金印只身留在险地。此恩此德,在下是永志难忘的。不过即便不是白姑娘的事情,单冲着小姐的面子,在下也决不敢不尽力而为。”
孔露皱皱眉,道:“你不必分得那么清楚。我的事不是白大姐的事,你若不帮忙,小女子徒留无益,还是告辞的好。”
她凛然站了起来。我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暗想人家放下脸来求我,我倒拿起了架子,这算什么嘛!对她的刚烈不禁也颇有好感,道:“且住!孔露姑娘,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这京城里有权有势的官儿多着呢,为什么你非要来找个小小的将军府掾帮忙呢?请恕在下怀疑甚深,不得不问。”
孔露闻言停住脚,沉默了片刻方才道:“这件事非得将军答应不可,小女子现在已经无路可走了,只有依仗将军的威名,脱离京畿权贵的手掌,逃出司隶。”
我惊异道:“有那么严重?若在下真能帮得上忙,便决不会袖手旁观。”
孔露又低头回来,长跪榻上,歉然地道:“请恕孔露适才失态,我已经心急如焚了,如十天内不能逃出京畿,我怕是再也不能活了。”
我目视着她,半晌,听她悠悠地叹了口气,“事情是十月间发生的,小女子奉皇后召进宫献舞,便碰上了那淫徒夏恽,他见了我,便是色迷迷的样子,竟当着皇后的面,对我风言风语。我……我没跟他答话,他竟趁我出宫之机,要劫持小女子!好在蒙人相救脱身,这才保住了清白之躯。”说到这里,她的双眸已珠泪涟涟,一副使人怜悯的样儿,“那阉人一计不逞,竟还不肯罢休,几次三番派人到镜玉楼来胁迫小女子出嫁。还闯入闺房,大肆砸毁家什,小女子已经是走投无路了”。
我拍案而起,破口大骂:“这死太监该杀千刀!该死的,前几次把我搞得好惨,现在还没事似的到处调戏女人,老子一发割了他那话儿!”
孔露听得莫名其妙,隐有惧意地望着我。我叹了口气,道:“对了,你以前不是有公主的封号吗?怎么不进宫去请何后相护呢?”
孔露泫然欲滴,掩面道:“常侍们大多是皇后身边的宠臣,而小女子只不过是徒有名号的舞姬罢了。再说,那奸贼早已下了严令,不许放我进宫,我几次三番想面见皇后,却是不得而入,夏恽……那淫徒只是一心想要得到小女子。”
我勃然大怒,“还有没有道理了?”在屋中来回踱了几步,道:“那大将军、三公那里呢?你没有请他们帮忙吗?”
孔露露出一丝苦笑道:“小女子不愿结交权贵,也从不允诺这些人的求婚。前些月武孙颀来镜玉楼提亲,被我一口拒绝,但他仍不死心,老是纠缠小女子。夏恽的事情一起,他更是联络权贵,想让我当众出丑。大将军亦是记恨,竟不加援手。至于三公……唉,将军是个聪明人,你想他们会为妾和宦官们过不去吗?”
我眉头皱得更紧,暗忖:他奶奶的,原来你的事情里头有那么多曲折,还七七八八地牵扯到何进、武孙颀、夏恽这些重大势力,老子要帮了你,恐怕连自个儿都得整歇!随口道:“武孙颀不是很想娶你吗?怎么会白白看着你被夏恽得到呢?”
孔露长叹起来,道:“将军应该很明白的,武孙颀不过是要逼我就范罢了,他还能安什么居心。倒是将军如此一而再、再而三地推搪,是不是心里也怕了这般权贵了呢……恕小女子言重。”
我不免对这舞姬生出敬意。很难有人像她这样给我出题目,还让我尴尬得不知所措!她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紧紧地在逼我向预定的轨道疾驰,我感到自己不像平常那圆熟自若、油腔滑调的家伙了,甚至觉得快要被她挤出血来。
“他妈妈的!老子怎会怕了这些鸟人?”(自觉地钻到套子里)我悻悻地道,使劲抓头,“不过你别这么步步紧逼,就算我答应救你,也有很多问题得慢慢商量。诸如你想怎么做,我该如何救以及救到什么样的地步算完等等。”
孔露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微笑,让我恨得牙直咬,“将军答应援手,就算再有天大的问题,也会迎刃而解的。”
真不知道她的马屁功夫是跟谁学的,钻到耳朵里;觉得那么熟悉,却又那么中听。不禁摇了摇头,“少来这套。你这个女人真是麻烦,你难道不明白我现在的处境也十分困难吗?还非来搅这趟浑水,瞎搅和!好吧,帮忙帮到底;送佛送到西,我答应你,就算夏恽、武孙颀、何进把我剁成肉酱,我也在所不辞了。说吧,你还想怎么办?”
孔露盈盈立起,眼中噙着热泪,跪拜在我面前,“将军大恩大德,孔露今生如不能报答,来世也当做牛做马,拜还将军所赐!”
我淡淡一笑,道:“起来吧。既然答应救你,我就肯定不会食言的。似乎你早已想好了对策,我一应允,便立刻像得了救命稻草似的……”
孔露破涕为笑,道:“将军明见。”又甚觉深涩似的请教“救命稻草”为何义,听着我的解释,她不禁陷入深思,沉吟着坐了下来,“将军难道不以为,小女子此刻的处境,正像溺水者胡乱伸手抓取稻草的样子吗?只不过,有的人能抓到实处,而另一些,则只是一手泥沙,含恨屈死。”
我眉头一皱,孔露便转到正题上,道:“夏恽素来张狂倔傲,自和蹇硕勾结在一起后,便对将军十分憎厌,小女子怕将军即使用上浑身解数,也未必是那狗宦的对手。”
我默然,点了点头。孔露微笑着又道:“不过小女子已得到确切消息,近日内朝廷便要下旨迁将军为校尉,随左车骑将军皇甫嵩同讨羌贼呢。所以小女子想借将军受命之机,一同出城。”
我怀疑地看了她一眼,道:“消息可靠吗?”
孔露笑道:“将军切勿疑惑,这些都是大将军最信任的手下檀凌、吴匡对小女子说的,我想他们不至于会对我说谎罢。”
我顿时想起是日在何进府上召开“圆桌会议”时在场的诸人,再看看孔露那迷死人的脸蛋和赏心悦目的姣好体态,不禁讶异地点了点头。“孔小姐的内部消息真是让在下自愧不如。我还是十分注意收集情报的,哪知道连与已有关的这么大的事情都丝毫不闻,若非小姐,几乎还蒙在鼓里。”
孔露浅浅笑道:“多谢将军夸奖。不过这一次将军可要小心哪。何进和诸宦都不怀好意,你若输了,他们便会名正言顺地治你罪呢。”
我心里愈发迷糊,心道:这妞儿到底是什么路数?这样一说,倒挺像袁隗的口吻了,抑或他们本就是一伙的?真是棘手。小心地道:“有劳小姐提醒,不过天有公道,不会老让坏人得逞。何进他们这样搞法,实在是得不偿失,跟搬起石头砸自己脚有什么区别?自乱阵脚,自毁门庭,乃蠢人所为也。”
孔露细细品味着我的话,眉飞色舞起来,“都说将军一口利齿,又深具权谋见识,今日得闻高论,果然令小女子耳目一新呢。正如将军所说,何进如此所为,跟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一样,呵呵。”
我见她掩嘴轻笑的模样,禁不住心头一漾,差点把持不住。心道:乖乖了不得,难怪夏恽、武孙颀甚至何进、灵帝都千方百计想把她弄到手呢,真是天生尤物!要不是早一步得了小清,恐怕我早就无法镇定自如地和她谈天说地了……
檀凌、吴匡那两毛头小子一见她就神魂颠倒,把什么不该说的都说了出来,真是不能责备他们疏忽呢。
孔露笑着笑着,看见我那么目不转睛地看她,不由得脸色微红,害羞地低下头。我忽觉尴尬,清清嗓子,道:“孔小姐还有什么话要嘱咐在下的吗?”
孔露道:“不敢。小女子这两日仍在镜玉楼和夏宦周旋,望将军一旦得到圣命,便赶来相救,不胜感激。”
我点点头,“要多加小心,注意武孙颀的动向。”
孔露一脸感动的神色,拜行了大礼,这才悄然离去。
第三十七章 官复原职
待她走了,我思考了好一会儿。这女人行迹令人狐疑,又不大清楚是什么路数,很是头疼。但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我吩咐东门俚速备车马,准备往常侍府探探风声。适才所论,与我有切肤之痛,更兼此次“奉诏讨贼”,又和左车骑将军皇甫嵩一道,而非老子独行,大大出乎我的意料之外。
东门俚骑一匹栗色马,领十余名骠悍的家将,簇拥着我出门。望望“别院”前后,早有些官儿等着登门拜访哩,心里也自叹息了一回,暗想我的声势还不及张让百分之一,人家的房门口,才称得上门庭若市,有好多人为抢一个好位置,打得头破血流呢。
东门俚突地弯下腰,在轿帘一侧轻声禀道:“将军适才会见孔姬之时,有长安快马送来将军家信……”
我觉得一震,道:“信在哪儿?快拿来给我。”
东门俚从怀中掏出函件递人,接过一看,上面写着“京兆尹府丞文牒钦制”字样,不禁又惊又喜,大觉杨速这小子聪明有潜质,这么快就跟我一样,学会公车私用了。
拆开信来,上写道:“兄长:时过半载,如隔千秋。弟思念心切,每忆兄名,则不胜感沛,洵洵而涕下。得兄长手信,喜不能禁,欢闹竟日。又与高、许两司马深谈至夜不能寐,得闻兄长事,不免娓娓长叹,恨不能速归帐下效死也。
弟今任慎边司马,乃拜京兆尹所赐。近闻凉州贼蜂起,深自嗟恨,御敌之日,当东拜兄嫂,请命披甲。若不能扫荡群贼,则誓不还京也。
另,新儿知文习武,颇多可喜。若蒙兄长调教,恐更胜尔尔。文短情长,望兄有暇速归,则乃弟等至幸也,切切。”
我览信不禁长叹起来,心想:杨速啊杨速,才当了个司马,就想打大仗,干大事了吗?当心脑袋搬家。想入非非,还要请命披甲胄!大谈“若蒙兄长调教,恐更胜尔尔”之辞,还以为刘备托孤呢。
摇了摇头,又思忖起来:要是他知道此场仗是由我和皇甫嵩来指挥,该不会这么大言不惭了吧?老子可不想听狗屁解释,反正要让他守着新儿,当回保姆,决不许他参加战斗。
正想间,东门俚道:“那送信人自称是将军部属,已回营中,还问起何时授命出发,请将军定夺。”
我心想:看来司马恭他们真是等得不耐烦了,我的那群铁骑,现在不知还有没有战斗能力?不免又添了一桩心事,道:“东门兄,我营中的兄弟们都在等着我发话呢,你派个人到城外去,带我的口信给司马恭——司马长史,就说不管如何,明后天我自会回营。”
东门俚躬身称是,传令给身边一名亲随,那人一勒马缰,风驰电掣地去了。
到达张让府,肖易仍是一如往夕般迎候在府门外。笑道:“颜大人来了就好,尊上正和赵、夏两常侍处理吕贼的事呢。”
我命手下稍候,大步跨进门楣,“那件事有眉目了吗?”
肖易嘿嘿笑道:“赵常侍和夏常侍夤夜人宫,密禀圣上,陈奏利害,现朝廷正命中黄门收捕吕贼宗亲、没人财产,他的朋党祸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