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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劲竹还没说完,先行一步迎上前的虎玉便已先瞧清楚了左林双手托着的人,并失声惊叫,“姑爷!?”
姬香凝全身一震,“相公?”她不敢置信地惊呼,随即快步移向被左林放置在锦榻上的人,一瞧见那人紧闭的双眼,苍白泛青的脸色,她更是陡然色变。“相公,怎么会……”她骤而顿住,旋即伸指搭上他的腕脉,又翻看他的眼色,甚至是他的牙龈、颈侧、耳后,然后转过脸来望着墨劲竹,双眸中水光莹莹。
“大师兄!”
心头沉了沉,“放心,师妹,”墨劲竹忙道。“我找师弟一起去,我们会找到下毒的人的!”
竭力忍住心头那莫名的痛楚,姬香凝力持镇定地吩咐道:“大师兄,要尽快,我的白虎针顶多只能替他多拖延个十四天左右,再多就没了!”
墨劲竹咬了咬牙。“够了,一个月足够了,我们一定会来得及的!”语毕,他回身就走。“左林,你留下帮忙。”
左林躬身。“是,大爷!”
“虎玉,赶紧去把我床上的被褥准备好!”吩咐完虎玉,姬香凝又忙着吩咐左林。“左林,帮我把三姑爷抱到我房里去!”
将饶逸风移到姬香凝的闺房安置好后,姬香凝边拧着毛巾边又说:“左林,去替三姑爷拿几件换洗衣物来……虎玉,去药柜里切半截千年老参王和两只母鸡炖成两碗,快去!”
那两人一离去,姬香凝便用湿毛巾温柔地擦拭着饶逸风的脸,也许是冰冷的潮湿感刺激了他,也或许恰好是时候他该要醒了,总之,当姬香凝开始往下擦着他的颈部时,饶逸风突然睁开了两眼,困惑的眼神先是呆滞地望着屋顶,然后开始迟缓地转动着,随即,他瞥见了低头专注地为他擦拭的姬香凝,双眸蓦地愤怒的大睁。
“你!”他沙哑地低吼,同时一把推开她,并挣扎着起身。“我说过再……再也不到梅……梅林里来了,我……我要离开……要离开……”
“相公,不行,你不能下床!”
姬香凝惊叫奢想要阻止他,却又被他用力推开而踉跄退了两步,还没站稳,就听扑通一声,饶逸风已经跌到地上去了。
“别……别叫我相公……”饶逸风喘息着撑起上身吃力地抱住床边的椅凳,“我已经……已经不是你……你的相公了,我……我要离开!”说着,他就试着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可惜脚都还没站直,就两腿一软,又倒了回去,椅凳也被他撞翻了,整个人狼狈地仆跌在地上。
“相公!”姬香凝忙又过去想要扶他一把,可是,不过才刚碰到他而已,又被他推开了。
“滚开!”他吼着又开始扶着椅凳、抓着床沿,硬要撑起自己虚软的身子。
再一次,姬香凝试着去扶他,却依然被他一把推开,但他却也因此而失去重心的跌翻了,喀一声,这回是脑袋撞上椅凳脚,他申吟着扶住脑袋;姬香凝再次想去扶他,然而,无论试几次,都仅是稍微碰触到他而已,他就愤怒地甩开她。
看他让自己跌来撞去的好不凄惨,姬香凝终于禁不住泪水盈眶了。“好、好、好,我告诉你、我告诉你!”她猛然抓住他的手臂。“我是白虎禁卫!皇京四大禁卫中的白虎禁卫!”
正准备再次推开她的手蓦然僵住,饶逸风呆滞半晌后,才一脸不可思议地低喃,“你……你说什么?皇京……皇京四大禁卫?”他困惑地转着眼珠子。“白虎……白虎禁卫?你是……你是白虎禁卫?”
“妾身是白虎禁卫。”姬香凝低叹。“相公,你先上床躺好,妾身再慢慢告诉你你想要知道的任何事,好吗?”
第七章
门隔花深梦旧游,
夕阳无语燕归愁,
玉织香动小帘钩。
落絮无声春望泪,
行云有影月含羞,
东风临夜冷于秋。
……吴文英·浣溪沙
小心翼翼地捧着一碗刚炖好的人参鸡汤,虎玉一手推开房门进去,正好听见姬香凝讲到最后,便悄悄地在一旁等候她说完。
“……因此,妾身每年十二月到翌年二月都要到宫中轮值伴驾,所以,佟大人才会认得妾身,并不是妾身对他有什么特别,这样相公了解了吗?”
听完姬香凝冗长的叙述后,饶逸风却静默了好半天都不出声,也不晓得他到底听懂了没有,还是正在考虑该如何接受这整件事。直到虎玉把刚炖好的人参鸡汤放到他手上,旋即又被姬香凝端回去吹着热气。
“为什么你到现在才肯告诉我?”他低低地问。
姬香凝无奈低叹。“因为当初我们四师兄妹曾经约定,为免惹来一些不必要的麻烦,除非经过四个人的同意,否则不能随便把自己的身分告诉任何人。但是,师妹却一直不肯同意让你知道这件事,直到今天,妾身另外征求大师兄的同意,决议自己的伴侣由自己决定即可,不需要经过其它人的允许,所以妾身才能告诉你。”
饶逸风又沉默片刻。
“救了我的……是你大师兄?”
姬香凝颔首。“他是青龙禁卫,和二师兄玄武禁卫是爹的徒弟,小师妹朱雀禁卫是我娘的徒弟,不过,她只学武。”
饶逸风蹙眉端详她。“那你……也会武吗?”
姬香凝摇头。“不,妾身不能练武,但是妾身精熟奇门之术,妾身之所以要住在这儿,就是因为妾身必须镇守住这金陵城的白虎方位,因此,妾身每年至少要在这儿住上三个月。”说完,她把鸡汤又放回饶逸风手里。“相公,不烫嘴了,快趁热喝。”
饶逸风边一口一口慢慢的喝着,边似乎还想着什么事,虎玉却捺不住寂寞地乘机凑上前来了。
“姑爷,您真的是……是魔面判官?”
饶逸风瞟她一眼,点点头。
虎玉不由得不满地噘起了嘴。“那人家问您是不是会武,您还说不会!”
“我有说不会吗?”饶逸风慢条斯理地说:“我只是反问你说,你怎么会认为我会武而已吧?”
虎玉窒了窒。“那……那……魔面判官都已经出现江湖快四十年了,姑爷,您有那么老了吗?”
饶逸风嘿嘿一笑。“如何,姑爷我驻颜有术吧?”
虎玉顿时傻住了,姬香凝却是噗吭一笑。
“相公是徒弟吧?”
把剩下的鸡汤喝完后,饶逸风才把碗还给虎玉,并说:“八年前师父过世后,我才接替他老人家为魔面判官。”
“八年前?”虎玉捧着空碗,转着眼珠子想了想,继而惊呼。“耶?姑爷,那……那十三面判官檄不就是您发出去的了?”
饶逸风耸耸肩。“没办法,那时候才刚打完仗,世道混乱、民生困苦,尤其是那些直接遭受到战争蹂躏践踏的地区更为凄惨,趁火打劫的人突然间增多了,恶官奸商打劫各个抢着来,不那么做的话,很多老百姓都活不下去了!”
“哇……”虎玉既赞叹又崇拜地注视着饶逸风。“原来一年内发出最多面判官檄是姑爷创下的纪录呀!”
是喔,明年一口气发二十面给她,看她还高不高兴得起来!
饶逸风受不了地翻翻白眼,没说话。
“那么相公为什么要做那种会扭曲人印象的事呢?”姬香凝突然插进来问道。
一提到这,饶逸风就不由得先叹了一大口气。“这个就要提到我爹娘了,老实说,如果我爹娘还在世的话,判官檄每年都要先发下十面给他们,因为我爹是个扎扎实实的大恶商。记得当年我一再要他们捐出银两赈灾济贫,结果他们真是一毛不拔,说什么钱只能用在自己身上,哪能浪费在他人身上。
“当时我一火大,就脱口说,要是可以的话,我一定会先去抢饶家的铺子!然后就叫我师父发判官檄给他们,因为师父看在我的面子上,一直都没去动他们。结果头一遭被劫,我爹就拎着我的脖子问是不是我勾结盗匪去抢的?
“所以,我师父就教我那么做,他说我越坏,就越不会有人怀疑到我身上来。而且,因为我是独子,所以要出远门并不容易,爹娘看得我实在很紧,只要走得稍微远一点,就叫来一大堆人跟着我,无论我如何抗议都没用,因此……”
他耸耸肩。“一个会逃家到处游玩的不孝浪荡子,三天两头不回家是常事,只要他们习惯就好了!反正我都在玩嘛!也没什么好担心的,对吧?所以,当我正式接下魔面判官之后,这就是一个很好的掩护了。”
他说的轻松自在,却在姬香凝心湖里暗暗掀起了一阵波涛。
只为了掩护自己另一个身分,他便牺牲了自己的形象,混得一身骂名,让所有的人蔑视他、耻笑他,好使他能更方便去做一些毫无代价,甚至可能会丧失性命的事吗?
换了是她,她做得到吗?姬香凝不禁扪心自问。
“的确,”虎玉喃喃道。“我到现在还不太敢相信哩!难怪这些年来,魔面判官发给饶家外地铺子的判官檄特别多呢!”
饶逸风笑笑不语,并合上眼,姬香凝却是双眸中异采闪烁地凝视他好片刻。
“相公,如果不是大师兄救了你,你会让妾身知道吗?”
“不会。”
“为什么?”
这还用问吗?“你已经够看不起我这个浪荡子了,我怎么还敢让你知道我甚至是官府衙门缉榜单上的头号通缉犯?”
“可是你为的是百姓呀!”
饶逸风缓缓睁开眼。“我以为你期待的是我能去考个状元什么的,然后作个像佟大人那样的高官。”
听出他语气里的嘲讽,姬香凝不禁垂眸轻叹。“相公还在生气吗?”
“我哪敢。”
姬香凝沉默了一会儿。
“相公,你累了,还是多睡一会儿吧!”
饶逸风没有异议,因为他早就累了,而姬香凝和虎玉扶着饶逸风睡下后,两人就离开了房间。
“小姐,”虎玉吐着舌头悄声道:“姑爷好象还是不太高兴哩!”
“让他睡饱一点,也许明天精神就会好点儿了。”只要精神够好,心情自然也不会差到哪里去。而她,也有一些事必须好好想想。
可是直到凌晨前,饶逸风毒伤发作之际,姬香凝才发现绕逸风的精神根本不可能会更好,只会更差。
之前左林就已先警告过姬香凝,饶逸风毒伤发作时会很痛苦,她们最好不要在一旁观看。可是姬香凝坚持她一定要在一边照顾,虎玉自然也不会离开她身边。
到了寅初时刻,熟睡的饶逸风突然醒了过来,并说他口好渴。
没想到他茶喝一半,就蓦然失手掉了杯子,姬香凝忙取毛巾来替他擦拭。可等她擦完抬头一看,却不觉吓了一大跳。
饶逸风脸色惨白,冷汗涔涔,却还是咬紧牙根装作没事般地说:“还……还没擦好吗?”
姬香凝呆呆地看着他痛苦的模样,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只感觉到一阵尖锐的痛楚也跟着穿透了她的心。
左林冷静地示意虎玉把姬香凝带开一边,自己则坐到床边去扶着饶逸风,让他靠在自己身上。
“会冷吗,三姑爷?”
蓦地抽搐了一下,饶逸风闭闭眼。“有……有点儿。”
左林忙拉上被子盖紧了他。“这样好点儿吗?”
勉强扯了一下嘴角,饶逸风微微抖颤着说:“谢……谢谢。”
左林朝姬香凝望去。“三小姐,你们先去睡吧!这儿有我就行了。”
身体有些痉挛,饶逸风急促地吸着气。“你……你们去睡,我……我不要紧……”
姬香凝终于回过神来了,但这样她更心痛,因为她很清楚她没有办法减轻他的痛苦,就算点了他的昏穴、睡穴,他照样会很快就痛醒过来,这就是这种毒的歹毒之处,必须忍受痛苦直到死为止!
可是看他的痛苦那么迅速地往上攀升,他的面色逐渐泛育,汗珠子在努力抑制痛苦的脸容上闪动,他开始一阵一阵地痉挛着。
姬香凝终于忍不住了。“左……左林,点一下睡穴,让……让他休息一下吧!”她的声音也跟着在微微颤抖。
左林为难地瞧了一下饶逸风。“可是三小姐,三姑爷这才刚开始呢!”
全身都在那么可怕的抽搐着,饶逸风双目紧闭,额上汗落如雨,甚至连五官都有些扭曲了,却仍喘息着说:“不……不用了,没……没有关系,我……我受得了……”
“可……可是,这样你太痛苦了呀!”姬香凝禁不住哽咽了。
饶逸风似乎想再说什么,牙关却蓦然紧咬,刺骨的痛苦,凌迟般的煎熬,使得他的全身开始剧烈的颤抖,面孔上的肌肉也完全扭曲得变了形,脸色开始转为一种惨怖的深色铁青,可他却依然拚命忍住,吭也不吭一声,只听得到他断断续续的吸气声。
左林竭力的抱住他,免得他因挣扎翻动而滚到床下去。
姬香凝宛如石塑木雕般呆呆的站在一边,两只手紧握成拳,指甲都剌进肉里也一无所觉,她的目光悲痛又无助的驻留在饶逸风那张痛苦至极的凄厉面庞上,终于明了何谓心如刀割的感受了!
她的泪水悄悄滑落,虎玉在一旁胆战心惊地抓紧了她的手臂。
“协…小姐,姑爷……姑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