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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父亲是个俊美的男人,却现实得令人憎恨;母亲也是个美如天仙的女人,却爱慕虚荣得让人厌恶;而表姨虽然是个平凡的女人,却是个真正有内涵的女子,无论是谈古论文、诗情才气,全部教那些自诩为秀才文士的男人也惭愧;乳母可以称得上丑陋,但她却温柔贤淑、细心体贴得教人感动。
光这些就足以让他了解到外貌并不能代表一切,如果让他自己选的话,他也会选择类似乳母或表姨那种平凡,却具有真正美德内涵的女人。
至于他的妻子姬香凝,老实说,初见面的那一刹那,他的确是被她的丑陋给吓了一大跳,因为她是真的丑得吓人。但那惊吓也仅是那么一刹那而已,接下来,他只注意到她温婉甜美的嗓音与柔腻的语调,还有她自然流露出的高雅韵致,以及那与她外貌不相符的圣洁气质,和他至今犹未能忘怀的那股子淡淡幽香。
凭良心讲,当时他还真有点心动的感觉,却没想到姬香凝一开口就先彻底地拒绝了他,让他顿觉下不了台,脱口而出再也不会去找她。
这三年来,他也是赌着一口气真的不去找她,但事实上,每当他又碰上一个只有好看的外表,却没有半点内涵的女人时,他就会忍不住想到她。
他没有和她真正的谈过话,但是他感觉得出来,她所拥有的内涵肯定是他想象不到的丰富。
直到佟安南去找他谈姬香凝的事,除了震惊之外,他并不会觉得奇怪,虽然大部分的男人都很注重女人的美丑,但那并不代表全部。他能欣赏到姬香凝的内涵,当然也会有其它男人同样能欣赏到姬香凝的内涵,即使不多,但一定会有。
当时他只是情不自禁地暗觉兴奋不已,兴奋终于有借口可以去找她了,但相对的,他也很生气,甚至还有点嫉妒。
为什么不是他,而是佟安南呢?
※※※
虎玉小心翼翼地服侍姬香凝换上素白长袍和缀梅比甲,套上纯白上绣碎梅的绣花鞋,再细心地为她梳了一个桃心髻,并在顶部簪上早冬第一朵腊梅,脸上却是未施半点脂粉。
“小姐,很奇怪喔!姑爷一向都很早来的说,但刚刚我去雇轿子时,姑爷居然还没来耶!”
“那不是正好吗?”姬香凝起身让虎玉为她被上大麾。“这样也省得戴面巾的麻烦了。”
“说的也是。”说着,虎玉打好了大麾的绳结,而后退开一步。“好了,小姐,咱们趁姑爷还没来时赶紧走吧!”
于是主婢两人鱼贯走出了梅林……
同一时刻,饶逸风正满怀不爽地往梅林匆匆赶来。
那女人,翠怡院的花魁秋海棠,美是够美矣,然而,当初他却是折服于她那温柔婉约的典雅气质与细心体贴的关怀,所以才执意将她带回府里作侍寝的,却没想到那些全都是她在作戏!
啧啧!她实在应该改行去作戏子,作妓女还真是浪费了她的天分呢!
言而总之,尽管谣言不能尽信,但若她真是那种会杀人灭口的女人,他就不能不防了。所以,谣言出现没多久后,他就暗中派人去查访,结果虽不能查得十成,却有八成谣言可能属实。于是,他开始疏远那个女人,不希望哪天莫名其妙地死在枕边人手上,那可是连叫冤的机会都没有了!
起初,那女人犹尽力的在忍耐,极力保持她一贯柔顺贤淑的外貌,※看起来是那么的委屈、那么的忍气吞声。若是她更有耐心一点的话,或许饶逸风真的会开始怀疑那是场误会也说不定。
不过,事实证明她的耐心有限,时日一久,她终于开始担心他会不会再找其它的女人回去争宠,抑或是他在外面早已有其它女人了也未可知,如此一来,她还有什么指望?
于是,最近她每次见到他就缠着他哭诉不已,以她拿手的柔弱委屈来博取他的怜悯,希望能挽回过去的恩爱。
而另一方面,饶府的老管家却也同样向他抱怨连连,说秋姨娘最近越来越嚣张了,不但趁他少回府里的机会,妄想把持饶府的内务,甚至想进占主屋,连饶家的生意她都想硬插上手。
她的真面目终于泄漏了!
就算他过去曾对她有过一丝丝的情爱,在这会儿也毁得干干净净了,于是,他开始考虑要如何让秋海棠搬出饶府,且如何另外安排她的将来?
但就在刚刚,就在他正要出门之际,秋海棠竟然还缠着他说能不能让她无依无靠的妹妹也搬进府里来……
“……原本妹妹一直是住在舅舅家的,但现在她长大了,表哥竟然妄想染指纯洁的她,妾身不能不尽快把她接出来,免得毁了她的终生幸福。爷一向仁慈宽容,想必能体谅妾身的苦处吧?”
“如果真有需要的话,我可以在城里另外安排一栋小房子让她住下,”饶逸风有点不耐烦地看了一下天色。“她是个未出嫁的姑娘家,住在饶府里总是不太妥当。”
秋海堂窒了窒。“可是……可是让妹妹一个人住在外头,妾身不放心呀!”
那不正好!
他不觉脱口道:“那你可以搬去和她一起住呀!”
秋海棠似乎完全没有料到饶逸风竟然会这么说,当场她便呆住了,而饶逸风就乘机一溜烟地跑掉了。
虽然饶逸风满心不悦秋海棠浪费了他许多时间,却没料到秋海棠反而阴错阳差地帮助了他。如果不是她绊住他,他又哪能如此机缘巧合地见到姬香凝的真面目呢?
就在他刚赶到梅林前没多久,当他看到梅林前居然停着一顶轿子,正感讶异之际,从梅林里突然隐隐传出一阵对话声。
“小姐,您这样会不会冷?要不要回去多加件长袍?”
“这样够了。”
一听到第二个说话声,饶逸风不觉心头一震,即刻便认出那是他妻子姬香凝的声音,那么甜美温柔,无论多久他都记得,不管走到哪里他都认得!
于是,他情不自禁地有些兴奋了!
“啊!小姐啊!要是咱们离开后姑爷又来了,您想他会不会又在这儿枯等,结果等到结冰了还不知道我们至少有三个月不会回来了?”
“姑爷没那么傻。”
咦?咦?原来她一直知道他守在梅林外呀!
而且,她要上哪儿去?为什么三个月之内不会回来呢?是去旅行,还是……与佟安南有关?
“不过,小姐呀!虎玉到现在还是搞不懂,姑爷守在那儿为的到底是哪桩呀?”
“我说过你别来问我,我也不知道,你应该去问姑爷吧?”
饶逸风有点尴尬,但是一想到他又可以看见妻子了,便再也顾不得什么自尊,就那样直挺挺地伫立在梅林的出口处等待。
这次他看见她绝对不会再被吓着了!
“才不要呢!那种人连跟他多说一句话都不值得。”
“那也不能怪他,谁让他从小生长在那种养尊处优的环境里,也难怪他会养成那种花花公子的浪荡习性,可至少他没做出什么大奸大恶之事,也算勉强可以了。”
啊哈!原来这就是她之所以拒绝他的原因吗?
这也难怪,他的妻子并不像那些庸俗女子,既不重外表,也不重财富,她肯定是有她自己的高标准。看样子,如果他真想获得妻子的芳心,头一个要做的就是改变自己了。
无所谓,反正他也不一定要作戏来掩饰自己。
“虎玉才不管他那么多呢!反正他就是配不上协…”虎玉倏地噤声,脚步也骤然停了,同时脱口惊呼,“啊!姑……姑爷!?”她错愕地瞪着比她更错愕的饶逸风。“你……你怎么会在这儿?”
饶逸风以为自己不会再被妻子吓到了,没想到却反而比上回吓得更厉害了。呆望着那个成亲三年,却“素未谋面”的妻子,饶逸风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不是吧!那个美得出奇的女人就是他的妻子吗?
可是……没错,是她!那高雅的气质,那淡淡的幽香,而且虎玉后面只有她一个人,所以,他能确定是她没错,但……
为什么她不一样了?而且是大大的不一样了?
“啊!小姐。”
刹那间的惊愕后,虎玉随即回过神来,霍地转身就要把姬香凝推回梅林里,姬香凝却反而镇定地阻止了她,并向饶逸风点点头。
“相公,请恕妾身有急事要离开,若相公有事的话,烦请相公三个月后再来,妾身届时定扫径以待。”
饶逸风却犹张着嘴,似乎魂魄还收不太回来,虎玉忍不住不屑地翻翻白眼,继而粗鲁地推推他。
“喂!姑爷大人,我们小姐在跟你说话耶!”
饶逸风这才一惊回神。“咦?啊!好、好,我三个月后再来、我三个月后再来,不过,我想先请教夫人一个问题,可以吗?”
“你……”虎玉正想怒骂,却又被姬香凝阻止了。
“相公请问。”
饶逸风整了整脸色。“你这次出门是和某位大人有关吗?”
“某位大人?”姬香凝微微一怔,然而,冰雪聪明的她立刻若有所悟地深深看了他一眼。“不,跟任何大人都没有关系。”
一听,饶逸风不觉暗暗的松了一大口气。
“好,那夫人请上路吧!我不再耽搁你的时间了。”
姬香凝微一检衽。“妾身告辞。”
饶逸风拱拱手,然后就静静地注视着姬香凝上轿,再目送她上路,久久舍不得移开眼。
老天!这天底下还会有比她更美的女人吗?
浪荡公子饶逸风决定改邪归正了!
可过惯了将近二十年的放荡生活,连旁人都看习惯了,想要改,会有那么容易吗?
真令人怀疑!
不过,相当出乎众人意料之外的,饶逸风居然睡一晚起来就算的变了,而且变得很彻底,变得让人禁不住要怀疑是不是有人冒充他了?
想想也是,一个原是成天只会游山玩水、吃喝玩乐的人,哪有可能那么快就能够杜绝所有的诱惑、放弃一切的游乐,并且静下心来看帐本、听取林林总总的业务报告,再依据需要做出最好的决策或改变,每天每天从早忙到晚,却只忙一样……无聊的生意。
然而,他确实是做到了,而且真的是在一夕之间就改变了,没有人知道为什么,他也不肯说。但是,府里上自大总管,下至小厮,都很开心他的改变,可那些依赖他享受的人却不能不怨叹连连了,因为……
金主跑啦!
至于秋海棠,则是无措得很,她什么都还没掌握到,饶逸风就全部一把抓回去了;最糟糕的是,她已经没本事替他生下一男半女,所以,母以子贵这种想法根本是不可能的事了。
所以,她才会把妹妹叫了来,希望饶逸风能迷上更纯真柔雅的秋杜鹃。不料,饶逸风只不过随便瞄那么一下,就决定把秋杜鹃丢到京城的另一头去凉快了,无论秋海棠如何央求哀告,或者秋杜鹃怎么委屈哀泣,饶逸风就是连多看上一眼也不肯。
甚至他还说:“你要是这么担心你妹妹,不如我帮她找个好对象嫁了吧!”
你自己为什么不要她!?
“如果你有意的话,我也可以帮你找个好对象嫁了!”
……什……什么!?!!
秋海棠不觉心惊了,他会这么说,就表示他是真的不想要她了!于是,她不敢再多话了,无论如何,此时此刻她还是他的侍寝,这是她最占优势的地方。
别人不知道,她却清楚得很,饶逸风表面上风流到几近下流,只要是女人,他就来者不拒,但实际上,他都只是和那些姑娘小姐们谈谈口头上的情,或者和她们出游玩耍而已,真正有关系的可只有芳红院的玉秀儿和她两个。
因为她们都是妓女!
如果不是她的演技够好,他也不会为她赎身,而且把她带回饶府来作侍寝。如今,最亲近他的还是她,现在暂且这样就够了,否则一个弄不好,他真的把她给嫁出去了,那她这三年的功夫不都白白浪费了!
为了她儿子,她必须再忍耐下去!
至于秋杜鹃,只要不送她离开,饶逸风也不会算的把她给赶出去,如此一来,近水楼台先得月,只要日久他们能生一点情,或随便什么都好,再使点手段让他不得不收她在身边,这样就万事大吉了!
但是,她万万没有料到,饶逸风虽然没有逼她把妹妹送出去,却兀自从她的隔邻寝室搬到主屋的主寝室去了!
饶府的规矩,除了住在主屋里的人和总揽饶府内外事务(奇*书*网^。^整*理*提*供)的饶府大总管,以及负责饶府内务的老管家,还有负责主屋工作的奴仆婢女之外,其它人不得擅入主屋。
而她秋海棠,既不是饶逸风的妻,也不是他的妾,更不甘心承认自己是奴婢,自然也包括在那些“其它人”里了,也就是说,以后除非他要见她,否则她就是想见他一面都难了。
这……这不是弄巧成拙了吗?
※※※
十二月,一场强风暴雨不但吹坏了天、地坛,刮翻了皇陵墙垣,还积水三寸馀,淹了禾苗又伤了麦。
然而到了一月,雪花缤纷飘落,又将京里粉妆成一片银白,在一片晶莹皎洁的皑皑雪景中,红砖绿瓦和数株古拙的老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