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圆舞-第2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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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很清楚。”

“他很有钱吧。”

“市侩。”

“卢昂在这个时节非同小可呢,你一直喜欢金色雨花,站在树荫下,那些金黄色的小花不住落在你头上、脸上、身上,记得吗,金色的眼泪。”

“不。”

“你这个狠心的歹毒的无义气不识抬举的女人。”

“我必须先问过他。”

“你呼吸要不要征求他同意?”

“事实上,的确如此。”

他叫我落地狱,我说你请先。

不想再工作。模特儿生涯并不好过,一天变三个妆的时候,真觉脸皮会随着化妆扯脱,发型换了又换,大蓬头发随刷子扯将出来,心痛有什么用。

而且最不喜欢听见“啊你便是大名鼎鼎的周承钰”,一声啊之后,人们的双眼即时架上有色眼镜,再也看不到实实在在的周承钰,他们的幻想力如脱缰之马,去到不可思议的境界,陷我于万劫不复之地步。

我们都没有朋友,因为没有真人可以生活得如他们想象中那么精彩,一接触到真面目,他们往往有种被骗的感觉,十分失望。

脱离工作,过一段日子,人们会忘记,可幸他们的记忆力差。

夜长而沉闷,电话铃响,我似少女般跳跃过去,“付于心。”我说。

“我是乔梅林。”

她真的不放弃,存心要与我接近。

“你觉不觉得坐在家很闷。”

我觉得好笑,她会寂寞?

随即发觉不公平,想当然,我们都犯这个毛病,替别人乱戴帽子。

“当然闷,”我换了一个公正的角度说话,“我们在同一只船上。”

“要不要出来喝杯茶?”

“我不行,我要等电话。”

“他出了门?”

“是。”

“你至少还有个精神寄托。”

我觉得与乔梅琳颇为投契,一生人从未接近过同龄女性,她有她的一套,热情、爽朗、自信,毫不犹疑地主动接触反应迟钝的我,难能可贵。

物以类聚,她也是个为盛名所累的女子。

“你要不要过来?”我终于邀请她,“吃一杯蜜糖茶,对皮肤有益。”

“我的皮肤糟透了。”

乔梅琳的派头比我大,也较懂得享受,驾一辆美丽的黑色跑车,惹人触目。

我笑说:“我什么道具都没有。”

她凝视我,“你不需要借力于任何道具。”

“你的开销一定是天文数字,”我说,“不过收入也必然惊人。”

她坐下来,“怎么样才可以做到像你那样谦和?”

“我?我是最最孤僻的一个人。”我笑起来。

“我真的仰慕你,知道吗?”

“谢谢你,我也一样,请喝茶。”

她趋向前来,握住我的手。

我略表讶异,本能反应地轻轻缩回我的手。

“今天你心情好得多。”

她看出来,好不细心,比起我首次见她,心情差得远了。

乔梅琳手上的钻石非常大非常耀目,这也是我没有的,我什么都没有。

她像是知道我在想什么,笑着说:“都是自己置的,没有利用过男人,没有占过他们的便宜。”

这我相信,看得出来。

“那次同姚永钦出现,是赴一个制片的约,他叫他来接我。”她还要解释。

我笑了,“梅琳,我想你不必介意了,他在里奥不知多开心,我们真可以忘记他。”

“你同他来往,有三年了吧。”

“那段日子我非常沮丧,他帮了我许多。”

“我知道,当时你胖了许多。”

我点点头,“你在杂志上读到?”

“是的,所以刚见面,就像认识你良久的样子。”

我释嫌,是会有这种感觉的,可惜我不大留意本市的花边新闻,否则可以礼尚往来。

“你的事业在巅峰吧。”我问。

“可以这样说。”

“我的却已完结了。”

梅琳笑,“你有事业已算奇迹,你从不迫、逼、钻、营、撬、谋、推、霸……你没有完,你还没有开始。”

我睁大眼睛看住她。

是是是是,我需要这样的朋友,乔梅琳太好了,区区三言两语,说到我心坎儿里去。

她不但美貌,且有智慧,我越来越喜欢她。

她看看表,“不早了,改天再来看你。”

轮到我依依不舍。

她较我独立得多,所以感觉上要比我年轻一大截。

我不能高飞,因为傅于琛是我的枷锁,但我是甘心的。

躺在床上,有种温存的感觉,那许多许多辛酸并不足妨碍什么。

电话一大清早响起来。

这一定是付于心。

“周承钰小姐。”

“我是。”

“德肋撒医院的王医师。”

我坐起来。

“你的报告出来了,周小姐,肿瘤内有恶性细胞,请你马上来一次。”

我呆了一会儿,“我马上来。”

“一小时内见你。”

我只有二十八岁!

我跌坐在地上,痛入心肺。

这不是真的,我从来没有这样恐惧过,紧紧闭上眼睛,接着是愤怒,母亲已经活到五十多岁,什么毛病都没有,为什么偏偏是我,思路乱起来,耳畔充满嗡嗡声。

我想找傅于琛,但他在什么地方?我们一直玩捉迷藏,到最后再也没法子知道双方的行踪。

我一个人到医院去。

“你要快快决定动哪一种手术。”

我僵坐着。

“第一种是整体切除。第二种是肿块连淋巴结一起切除,但有可能要接受六个月辐射治疗及六个月针药治疗。”

我低下头。

“假如你需要再次诊断,我们建议你迅速行动,不要拖延。”

我站起来。

“周小姐,康复的比率高达百分之六十以上,请快些决定动手术,我们可安排你在下星期入院。”

“谢谢你。”

“速速回来。”

我用手紧紧捂着脸,眼前金星乱冒。

我的天。

脚步蹒跚地走到医院门口,听见有人叫我,“周承钰,周承钰。”

啊!茫茫人海,谁人叫我,谁人认识我?

我停住脚步,转过头去,乔梅琳坐在一辆开蓬车内向我招手。

我走近她。

她有一丝焦虑,“女佣人说你在德肋撒医院,我找了来,有什么事吗?”

我脸如死灰地看着她,“肯定要动手术。”

她脸色大变,痛惜地看着我。

我牵牵嘴角。

“上车来,我送你回家。”

在车上,梅琳沉实地简单地告诉我,她母亲两年前死于同一症候,经验仍在。

经过六十分钟讨论,我们安排在另一间医院做第二次检查。

梅琳冷静、镇定,办事效率一流,我们没有心情促膝谈心,对白断续,但结论往往一样。

她说:“最主要是看你自己如何奋斗。”

我不出声。

“通知那位先生没有?”

“我不知道到什么地方去找他。”

梅琳深觉讶异,但没有追问。

我俩这一辈子注定要错过一切。

“不要紧,我们可以应付。”

我用手抱住头。

梅琳忽然问:“怕吗?”

“怕得不得了。”

“要不要搬来同我一齐住?”

“对你来说太麻烦了。”

“不是常常有这种机会的,有我在,热闹一点,你不会有时间深思。”

“让我想一想。”

“不要想了,他要是想找你,一定找得到。”

我想是,要找总找得到,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不然不会三日三夜不同我通信息。

事实我在这一生,不懂爱别人,他几时来都不要紧,我总在等。

第二次检查报告亦建议即时施手术。

我在镜子里看自己,上天不高兴了,他给的,他收回。

我同意。

医生建议部分切除,损失不那么大,不致于残废,但事后一年的深切治疗,需要勇气及耐力沉着应付。

梅琳沉默良久,“我赞成。”

我十分感动。

她原不必如此,普通新相识朋友,何必担这个关系,实牙实齿帮别人作决定,弄得不好,被人怪罪。

多少假撇清的人会得冠冕堂皇地把事情推得清洁溜溜,“你自己想清楚吧,谁也不能帮你。”

我们在郊外喝茶。

“要找,还是找得到他的吧。”

“终究进病房去的,还是我,医生不要他。”

“你很勇敢。”

“真正勇敢的人才不作瓦全。”

“这样想是不正确的。”

“你说得很对,”我握住她的手,有点惭愧,“你对我太好了。”

“我们终于成为朋友。”梅琳说。

我点点头。

梅琳感慨,“多年来也努力结交朋友,慷慨于时间及金钱,但每说的一句话每做的一件事转头便被夸张地转述误导,弄得精神非常困惑,以致不想再浪费心血。谁叫我们做名人呢。”

“你太过紧张,因而耿耿于怀,面子不用看得太重。”

梅琳失笑,“你一眼便看穿我的弱点。”

“请告诉我,手术后是否会变得非常丑陋。”

“母亲一直没有让我们看到,一定是可怕的,但部分切除应该好得多,你仍可任模特儿工作。”她说。

我伏在茶桌上不语。

“你害怕疤痕?”

我细声说:“我统共只有一个美丽的躯壳,失去了它,什么都没有。”

“你不会失去它,你会生活下去,”梅琳说,“躯壳总会老却,失去美丽。”

“药物的副作用会使我头发掉光。”

“如果我是你,我不会担心那些,救命比较要紧。”

乔梅琳说得对。

与她在一起,我得到很多真理。

傅于琛终于有消息,这次是他找不到我,我拒绝透露行迹,乔梅琳说:“请他即刻回来。”我摇头,不是在这种情况下,不要他看见我狼狈的样子。

他留言说下星期五会回到本市。

星期五,我在星期四动手术。

“我决定告假陪你。”梅琳说。

我摇头。“有没有人陪都一样,大部分时间都是昏睡。”

“但你会知道有人等你醒来,那是不同的。”

醒来的时候,第一个动作便是将手探往左胸,略为安心,因为它还在。

接着看见傅于琛痛心愤怒的面孔。

他压抑着情绪问:“痛吗?”

我摇摇头。

“为什么瞒着我?这等大事也不与我商量。”

我没力气分辩。

“幸亏挑了个好医生,你孤意独行还要到几时?”

我做了个哭笑难分的表情。

傅于琛仍似气急攻心,“承钰,我永远不会原谅你。”

我别转面孔。

他以为我同他玩游戏。

接着梅琳进来,她看他一眼,然后轻轻伏到我病床上,握住我的手,“医生说你很好,你过正常生活的成数极高。”

我点点头。她用了一只新的香水,很浓郁的果子味,冲淡了消毒药水,使我略觉安全。一个女子,有时需要另一个女子更多,因为只有她们了解,她们明白。

梅琳说:“你会活下去。”

我轻轻答:“但失去头发及幽默感。”

“你不会。”

傅于琛震惊,才离开数天回来,已经物是人非,他再一次失去机会。

我闭上眼睛。

出院那一日,傅于琛来接我。

实在不愿意见到他,只差那么一点点,已可以达成毕生愿望,但生活总与我们开玩笑,你计划的是一样,发生的又是另一样。

胸口里充塞着泪水,但嘴角却牵动一个笑。

傅于琛轻轻说:“我与医生详细谈过。”

当这件事结束,我们都会成为专家。

“只需要治疗一年,承钰,一年后你可以康复,医生有很大的把握。”

我什么也没说。

“明天,我们就去注册结婚。”

他把脸埋在我手心中,我感觉到他炙热的眼泪。

“承钰,”他呜咽说,“我伤心到绝点,不知怎么办好。”

“一年后再说吧,我或许会痊愈。”

“让我来照顾你。”

“不,我还想给你留一个好印象。”

“最好让佩霞看护你。”

“她要服待自己的家,还是放过她吧,我有自己以及医生护士,会渡过难关的。”

“恳求你,不要拒绝我。”

“不会成功的,付于心。”

“承钰——”

我轻轻按住他的嘴,“答应我一件事。”

“任何事,请你说。”

“不要再结婚。”

他应充我。

那只不过是转移他的注意力,使他觉得终于为我做了一件重要的事。

马佩霞在两个星期后蜜月回来。

一身太阳棕,看得出小心翼翼地搽过不少防晒品,但紫外线还是在她脸上添了一大堆雀斑,我对牢她摇头,她会后悔,一定是为着迁就欧阳,他是户外型。

她很为我担心,“可以让我看看手术结果?”

我摇摇头,“太不雅观了,因为坏细胞蔓延列四个淋巴结,连续三个月要躺在电疗器下,如果坏细胞伸延到二十个淋巴结,我不会坐在这里。”

“专用名词琅琅上口了。”

“这些都是我日常生活用字。”

她细细端详我。

我问她:“婚姻生活愉快吗?”

“承钰,听说你最近同乔梅琳来往得很密。”

“她是我的朋友。”

马佩霞静一会儿,“她是怎么样的一个人,你知道没有?”

“她是一个极之关心我的人。”

马佩霞点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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