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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带不解的语气里还有些不悦,季清澄不想理解,挥开了扣著她右手的姚彩衫,钻进自己的被里,背对男子缩在舟边。
“实话实说。”
连他在乎姚尔尔也令她痛苦,将要麻痹尚未麻痹时的痛苦最痛苦。
背后传来生硬吞咽声,不久,惹来一声叹息。
“说实话,我和大姊一样,不乐见二姊对华自芳动心,她既然不可能嫁他,又何必为了这份心而受苦呢?”
不是不能相依相偎,就不该或不会受苦。
这滋味没人比她更明白……
“对不住,我没注意。”对于扭曲的心安感到可怕,季清澄信口说谎。
即便到了这种时候,她仍怕被姚彩衫排斥。
手足无措的慌乱声音响起。
“唉,我没怪你的意思,只是刚才那情况……”
听著姚彩衫急促,但也令人眷恋,想要独占的温暖低沉声音,季清澄慢慢任疲倦席卷了她,再也支撑不住地闭上了双眼。
第七章
季清澄竟然睡著了。
发现没有半点回应,呼吸声逐渐平稳拉长,姚彩衫眸光越过了蜷成一团的身子,半个头都缩在暖被里,只剩在外头的双眼已经闭上了不知多久,沉眠如块人石的季清澄。
藉著微亮的飘摇灯光察觉此事,姚彩衫除了叹息,也没别的好做的了。
总不能挖他起来聆训,不过,他怎么会累成这副德行?
有些不尽兴,姚彩衫倒回自己的被褥里,随著江水飘摇,枕著手,脑子自行动了,想起离开华家后的这两个月时间。
苦笑不请自来,浮现在他动人的脸庞上。
唉,说真格的,他有些担心他。
这段路程里,季清澄给人的透明感更强,如同纱帐上能透光的画。
今夜例外焦躁变脸,这个心思千回百转,能轻易看穿他人,却眸深不见底,永远不被看透的人儿,姚彩衫不知他是怎么了。
真要形容,可能就像背脊骨被抽掉,无力自持,本来就少之又少,偶有的笑容也像是融化了一般。
季清澄有多久没有笑了?
姚彩衫几乎记不起他最后一次笑是在什么时候,只记得很久以前,那个已经开始模糊掉的温柔微笑。
这种情况,好似是从进入华家之后才出现的。
最近,姚彩衫不由得有些怨恨姚衣衣的通盘计画,或许更该怨恨的,还得再加上一个菩萨吧!
娃娃亲,娃娃情,当年一叶茶,谁是谁郎君?
天上的神佛是不是活得太久,结果全老年痴呆,结下的凌乱姻缘,该如何好生善了?
大姊将目标转向最后一个未婚夫水寒,而华自芳看起来认真在准备聘礼,二姊今夜却被撩拨心湖,乐逍遥依然逍遥自在。
如大姊所说,同一胎里,只有他和这神旨娃娃亲无关,纵使如此,单是旁观这一切,他都不敢多想,再这样下去,已逼在眼前的开春元月十五,是否能够云开见月,雪过天晴。
也不知道到那个时候,被逼著上京观礼,以尽当年诚信的季清澄会不会快活些……
放任自己昏昏沉沉合上眼的姚彩衫,在闪过这个想法后,再度陷入睡神的怀抱。
不比在大海行船,在江河撑船容不下一丝风,风平波静便轻快如燕,掠过水面,转瞬没了踪影。
还未过午,姚衣衣一行人在一处渡口停留、原本打算在今日留宿华家别业,但昨夜事后,五艘画舟却全未拴住。
不系住却停泊,惹人生疑,不过江边多头对峙的戏码正上演,这些小细节好似也没人在意。
江岸上,乐逍遥饮著葫芦里的蜜酒,不远处杵著个撇开脸,看不清表情的楚小南,姚彩衫去和沽饮阁的信差会合,季清澄一副冷淡模样,看著眼前情势变化。
温柔男子华自芳坚持要姚尔尔上岸补冬后再往北走,但姚衣衣听不进去,两人僵持不下,而在吵吵闹闹之间,他们争执的歼弱人儿,被白色高毛领缘托著苍白小脸掀开舱帘,摇摇晃晃的走出来。
“姊姊,华公子,你们都别生气了,咱们就在这儿上岸。”姚尔尔轻柔道。
姚衣衣忙回头,围护著妹妹。
“你怎么出来了?”
姚尔尔摇摇脑袋,虽然脸色不佳,但笑容却无比甜美。
“大姊,在哪儿留宿都好,你们别再为我吵架了,因为担心我而让你们失和,尔尔过意不去。”
从未有过的直白语气虽柔软,但也不是没有道理,况且她一脸悠然,既没伤痛也无落寞的神情是那么自在,姚衣衣不由得低声开口。
“尔尔,你,可以吗?”昨夜怎么了她可没忘。
姚尔尔眉眼堆满了甜甜笑意。
“可以,咱们上岸吧,大伙这么日夜奔忙……”她眸光转向正捂嘴轻咳的季清澄,“季公子来自巴蜀,想必也耐不住这江上的阴冷。”
闻言,想起昨天自己的作为,一直将自己视为局外人的季清澄不由得有些内疚,发现姚衣衣终是让步准备上岸,而姚彩衫不在,她只得伸手去搀扶美艳惊人的姚衣衣。
但是,意料不及之声接著传来。
“季公子,可否扶我一下?”姚尔尔娇羞不胜地问。
发现姚尔尔呼唤自己名字,回过头看去,见她不理会华自芳冻结在半空中的手,季清澄不是瞎子,也没忘记她昨夜干了什么好事,霍地理解她一时冲动种下的因,已结出可怕的果实来,姚尔尔脸上漾著甜美但虚幻不实的笑容。
说什么也不能拒绝,忍耐著华自芳烫人的眸光,季清澄执著姚尔尔的手,挽著她上岸,之后任她站在自个儿身边,躲避华自芳的接近。
气氛突变,无形的胶著不著边际蔓延。
“大姊!二姊!”
一抹飞奔而来的彩光,手上紧握著一团似乎是信的物事,姚彩衫上气不接下气地冲来,打破了僵凝气氛。
闻言,姚衣衣挑高一眉,“怎么大呼小叫的?”
姚彩衫虽然隐隐有感觉华自芳的脸色诡异的糟糕,而二姊和季清澄也太靠近,密切的刺眼,但他无暇多想了。
“我刚才先上岸,发现爹娘派来送信的人已经在这儿久候咱们,信上写著,水家的少当家水寒送了一封信到家里……”他咽了口口水,迎上众人的眸光,然后他在姚衣衣耳边压低了音量,“大姊,他要退婚哪!”
这一变化,意味著事态将要更形严重。
季清澄明白在姚衣衣的想法里,若去除自己,对姚尔尔来说,四个未婚夫中最四角周全的人就是水寒,这最后的希望她怎么可能放过。
果不其然,姚衣衣眸闪精光流转了圈,咬著下唇。
“逍遥,你去给我想办法,务必要绊住楚家的泼妇,不准让她又跟来坏事!彩衫,家里有派车来接咱们吗?”
乐逍遥邪魅地笑了,姚彩衫指著不远处的璎珞华盖马车,还有几匹骏马,点了点头,姚衣衣颔首,牵起妹妹的小手。
“咱们马上动身回长安!”
季清澄闻言,思绪冻结了,只能被逼著迈步。
真是灾难连连,站在水家宅邸之中,水寒母亲屋子里,姚彩衫心有所感,无语问苍天。
拦不住姚衣衣进驻水家的想法,在风雪兼程赶路,又过了十天,他们如愿的到了水家。
只是很不幸的时值早冬,今年不但是五谷丰收的大有之年,而且也不如前年整个冬天没下什么雪,才入冬没多久,雪便下得放眼染上一片银白。
本就趋寒的天气,因为一行人一路由南往北疾行,再加上几乎没有任何多加停留,于是更不可能慢慢适应,而是突然之间,就要应付猛烈增强到难以忍受的冰寒。
可是这种天气正是制冰的好时机,姚衣衣也因为想问路,意外摔进甫冻结的冰田里,好险被水家的少当家水寒及时救起,送回水家大宅。
知道大姊有水寒照顾,而受了寒的二姊也被华自芳硬带去诊疗,她们都有人照料,自己说实话也没啥多大用途,虽然不应该离开冻昏了的大姊,但因为忆起一张苍白脸蛋而悄悄告退出来。
没花时间寻找,就杵在水寒母亲房门外,他极在意的季清澄冻著了,抱著臂正捂唇轻咳著。
“清澄,你以前没见过雪吧?”姚彩衫低头探问。
“嗯,好冷。”季清澄老实承认,牙关打颤著回答。
天寒地冻使她不停颤抖,这一路上的天气变化太大,其中的冰雪酷寒是她最难以消受,也因为如此,她再也无法如同以往,坚决反抗姚彩衫的体贴,诚实吐露心头所想。
年轻的男子一跺脚,“不行,你得去泡个澡暖身,等等我,我和水当家说一声。”
这十天几乎都在雪中策骑,但好歹是在驰道上,今儿个是完全处在空旷原野里,暴露在风雪中,冻得几乎有些神智不清,首次尝到连血液都冻结的寒冷,季清澄已经失去了拒绝的力气,只能任由姚彩衫消失在视线里。
没多久姚彩衫再度出现,身边跟著一个仆妇,等她意识过来,他已经拖著她的手,大步随著那仆妇快走,来到一间朴实屋舍,紧接著一桶又一桶的热水也送了进来。
季清澄吸著饱含水蒸气的温暖空气,方能好好呼吸,心口发寒好了些,可是手脚仍旧不听使唤。
姚彩衫不假思索的就要帮季清澄解衫扣,但一触及那对突地发直的眸光后,他硬生生啧了声,拿著小些的铜盆盛了点浴桶里的热水出来,强硬脱去了季清澄的靴袜,卷起裤管,扶著她站进去后,他才闪到屏风后。
“喂,清澄,你别急著浸到热水里,先暖一下脚,等一会儿也要慢慢的泡进去,热水不能过肩,懂吗?”姚彩衫抱臂,低著头,说不清心里是不是很介意她那惊慌的眼神,低声说著。
半晌。
“你不出去吗?”
清亮的声音已不若先前的颤抖,但迟疑味道却反倒深浓起来,但姚彩衫又怎么能出去?
“你冻了一整天,在这种情况下,我怕你心脏撑不住,我就站在这儿,不会做什么事的。”
他当然不会做出什么事情,但这种事情他自己千信万确,季清澄不相信也没用,再度做出保证之时,心头像被利刃划过。
或许,姚彩衫自觉放不下这个男子的同时,也贪婪地想要他全心的信任和依赖吧!
那种不用多说半句话的信任,哥儿们之间最强烈的一种系绊。
大姊再有男子气概,终归是个娇滴滴的女孩儿,二姊更是不捧著不行,他没有兄弟,也不曾将乐逍遥当兄弟,但是对于季清澄,他希望彼此间有这一层不会消失的关系……那样季清澄或许就不会再防备他,不会对他的单纯心意有所疑惑了吧!
许久。
“嗯。”
大概是嗓子很细,季清澄的声音微高,但是不会尖锐得刺人,听习惯之后,认真形容起来,就是能抚慰人心的磁柔吧。
迟疑了许久,让姚彩衫放下心的不只是那含在嘴里的应答,还有终于解开衣衫的布帛声,当水声响起之际,他忍不住又开口了。
“慢慢浸进去啊!”
“呀!”
又是一声几不可察的惊呼,还有被惊扰的水声,姚彩衫有些手足无措,知道自己又吓著人了。
“拜托你别瞎紧张,我绝对不会对你做什么的,这辈子纵使要死,我也发过誓,一定要死在温香暖玉的怀抱里的。”姚彩衫无奈顿了顿,才又心不甘情不愿接著道:“我只是要提醒你别贪暖和就急忙泡进热水里,很多人突然气血一上涌就中风了!”
屏风后。
“嗯,我知道。”
姚彩衫扁了下唇,“真知道?”
“真知道。”
屏风后的声音急忙接应,在水声又起前。
应该是泡进去了,姚彩衫大眼一转。
天赐良机,就他们两人,泡澡得一段时间,既然没事做嘛……
“打离开华家之后,这段时间,咱们都在赶路,我有件事一直忘了问你。”
“嗯,什么事?”
姚彩衫以靴尖敲著地,“要我猜错了,你也别恼喔……清澄,你是不是偷偷中意我二姊?”
他的心情不平静是进了华家后的事,而在华家最大的改变,不就是华自芳对二姊的呵护有加嘛!
是嫉妒吗?这个心思深沉的季清澄,原来也会嫉妒啊!
而且,二姊近来也常黏著季清澄,有时密切得连他都插不进去,偏偏又不想闪到一边去凉快,只好忍耐著尴尬气氛,硬待在这两人的身边。
屏风后俏然无声,当姚彩衫快要耐不住气时,回答声响了起来——
“这下正好,你和姚衣衣不很盼望我钟情于二姑娘?”
理所当然的生硬回答,隐隐有著难以理解的气愤。
姚彩衫嗅得出季清澄的不痛快,却不明白自己是什么地方又惹到她了。
“清澄,你是不是还很怕我,很讨厌我呀?”
唉,他总是会想起自己失去理智的荒唐事,那时季清澄闭著双眼,视死如归的模样。
天晓得,他怎么可能会揍他!而且,季清澄是不是还在怕他失控呢?
这些疑惑压得难受,像滚雪球,他今儿个非得好好问清楚不成。
屏风后,一声幽长叹息传来。
“我不讨厌你,或许,就是这样才麻烦。”
姚彩衫闻言,心情好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