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求他将自己锻链得像钢铁一般坚强。
一个月后,他终于忍不住找机会向杨父自我介绍,诉尽一腔的敬仰后,他们未成师徒,反而成了忘年之交。不过私底下,他还是喜欢叫他师父。
他告诉杨父自己的苦恼,杨父介绍他上道场,习柔道、学空手道、练剑道,甚至还亲自教导他追踪、隐藏、搏斗……等各式技能。
他的生活如同一下子从地狱升上了天堂……嗯,差不多啦!如果不把杨芷馨算进去的话。
她是个讨厌鬼,不管他做什么事她都要取笑他,从他的服装、走路的方式、到吃的东西,她没有一刻不找他麻烦。
奸几回,他恨不能揍她一顿,但她是个女孩,又小他很多,是男人就不能对弱小动手,况且打赢一个小女娃也不值得开心。
他一直忍着,却在一个偶然的机会下发现,她的年纪根本不比他小,甚至还比他大了两天,全是她娇小的身材,和一张纯真可爱的娃娃脸骗了他。
他气得说不出话来,终也忍不住接受了她的挑战,与她动起手来,结果,被摔了个七荤八素,又一次认清自己的无能。
天晓得,杨芷馨根本没上过一堂正统的搏斗课,她只是站在旁边笑、观察、模拟,就轻易地打败了他。
他又气又呕,为了争回一口气,费尽力气锻链身体,好几次,他在柔道场上被摔得昏了过去,甚至日夜练习剑道到双手发抖,连只碗都捧不起来,他将自己操得不成人形,目的只有一个——打赢她。
但他再没机会与她真正过招了。
三年后,他父母失踪,留下大笔债务,君家顿时陷于一片愁云惨雾中。
好日子过去了,他不得不为现实生活打拚,想了很久,他决定去读军校,因为他们供应食宿。这是唯一不需要花太多钱就可以受教育的机会,等军校毕业后,他或许可以转调查局,他一直憧憬那样的生活,紧张、刺激,又可以报效国家。
他将结论告诉杨父,以为他会赞同,但令他感到震惊的是,杨父劝他放弃读军校的念头,却说不出一个具体的理由来。
这是他第一次与杨父在观念上产生差异,他又怒又慌,感觉好像被整个天地背叛了。
杨父最后迫不得已同意了他的决定,但却告诉他:大家都说民主社会人人平等,可事实却不然,尤其在越封闭的地方,上下尊卑的界定越明显,他是个好孩子,可惜太天真,希望他能早一天认清现实。
初始,他并不了解杨父话里的真意,也没机会问清楚。因为那之后,他就辞掉冲印店的工作,再没见过杨氏父女了。
不过答案却在不久后自动浮现。在他家面临经济困境,房子被查封、家产遭拍卖,天天有人追着君家五姊弟还债后,老师对他另眼看待,同学远离他,朋友与他断交,甚至由他代表学校参加演讲的事也遭到取消:他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不平等”。
经过深思熟虑后,他打消了就读军校的念头,恰巧那时姊姊建议成立“贩梦俱乐部”,利用四个弟弟的美色赚钱还债。他一口同意,金钱虽非万能,但贫穷却会折损人的尊严,为了活得抬头挺胸,他一定要不择手段,尽快将债务还清。
他办理休学,改读夜校,并再次回到冲印店打工。
可说实话,这里的薪水真是低毙了,对于君家的债务根本没有帮助,他要聪明的话,最好另谋高就,到加油站打工都此待在冲印店好。
但他就是忘不了过去在冲印店里度过的青春岁月,那时他对人生充满了梦想,一心一意想要做个英雄,为国家社会贡献心力。
可惜最后他失败了,只能成为一个懦夫,躲在角落暗自缅怀过去的光辉。
就这样过了几年,一夜,他正准备关店,杨芷馨像一道光,射进了他失去希望的黑暗人生。
她泪流满面地走向他。“爸爸病逝了,临终前他一直叮嘱我,一定要找到你,看你过得好不好。”
他如遭电击,久久无法言语。
“幸好你还在这里工作,我才能找到你。”她看着他,表情从哀伤逐渐转成疑惑。“你没什么话说吗?”
他呆呆地,一动也下动。
她突然对他破口大骂。“亏爸爸这么关心你,结果他死了,你居然连一滴泪都没流,你真是个浑帐。”
她说的对,他是个浑帐,但他真的哭不出来。他的身体好像缺少了什么,让他在这瞬间失去了一切知觉。
“你该死!”悲伤将怒气煽成烈焰,她随手捉起一只相框朝他扔了过去。“你的师父、我的爸爸死了,你竟然无动于衷,王八蛋!”
他的目光清楚地捕捉到相框飞来的轨道,它一寸寸地接近他,他却迟迟没有侧身躲过;最后它终于砸中他的额头,砰地发出一记好大的声响。
顷刻间,他像个被启动开关的机械娃娃,颠颠倒倒退了几步。
下一秒,一丝鲜血沿着他的额头滴落胸前,在他白色的衬衫上渲染出一朵诡异妖艳的红花。
他呆望着它一会儿,一股火般的激烈情感在体内爆发,他控制下住地抽搐起来。
“师父……”他发出无声的呼喊。
杨芷馨讶异地发现他没有表情的脸上正流下两道红色的水渍。那是他的泪和着他的血的结果。
“碠然!”她恍然大悟,他不是不悲伤,而是惊呆了。她走到他身边,张臂环住他抖颤不停的身体。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了,父母失踪、君家破产都不曾让他感到如此无助;但杨父的死亡却像一只巨锤硬生生地敲碎他的防御网,将他推向崩溃边缘。
她轻摇着他的肩膀。“爸爸离开时非常安详,并未受到太多的痛苦。”
那又如何?杨父毕竟是死了,再也回不来。他身边的人接二连三地离开,而他究竟能捉住什么?
“别这样。”她抹着他脸上的血和泪。“爸爸不会希望你为他如此难过的。”
难过?那根本不足以形容他的情绪于万一,他是绝望啊!不管他如何努力,都改变不了他是个胆小鬼的事实。
“振作点,碠然,看你这样子,爸爸不会安心的。”她亲吻他的脸、他的额,心痛地将他紧紧抱在怀里。
她的体温像一把火,将他周身的冰冷融出一道缺口。“师……师父……”被冻了许久的声音终于磨出喉头。“他再也不会有任何感觉了。”
“呜呜呜……”想起相依为命的父亲就此永别,她也忍不住拥着他放声大哭。“爸爸、爸爸、爸爸……”“师父……”他搂着她,与她一起舔舐那丧亲的至痛。
“我该怎么办?”她凄楚地望着他,捉着他的手,用力得指关节都泛白了。“爸爸不在,我再也没有亲人了。”
她是如此地无助,他猛然一惊,原来被孤独攫住的不止是他。突然,他对她产生一种比朋友更亲密的感觉,像家人,更像伴侣。
“爸爸只留下一家征信社给我,可我根本不会经营啊!我……爸爸从来就没有教过我怎么追踪、搏斗,他教的只有你,他眼中的继承人一直只有你……”而这就是她嫉妒他、一天到晚找他麻烦的原因。
“你有我。”一股乍起的冲动促使他抱起她、轻拭她的泪。“我教你,师父教给我的每一项技能,我都会仔仔细细地教会你,我会陪着你。”
像溺水者好不容易捉到浮木似地,她痴痴地望着他。“永远吗?”
“永远。”他悍然一颔首,两只天涯孤雏在这一天结合成一个生命共同体;而将他们拴在一起的不是情,也非爱,却是深深的寂寞与悲哀。
第二章
杨父的丧礼,君碠然虽来不及参加,但他主动帮忙了整理遗物的工作。
不过说实话,杨父留下来的东西实在不多。他没买房、没买车,甚至没有银行帐户和信用卡。这对二十世纪的现代人而言,真有些诡异。
他留给杨芷馨只有一家小小的征信社,而这地点还是租的,看来他真正留下的大概只有这几件办公家具。
“你还要继续承租这间公寓吗?”他问杨芷馨。
她坐在昔日父亲惯坐的办公椅上,茫然的神情像失了心魂。
“芷馨?”他走到她身边,大掌揽住她的肩。
她缓缓吐出幽魂也似的声音。“以前,爸爸最喜欢坐在这里工作了。”
他环顾这小小的斗室,实在不是个多好的地方,但却有股沉稳的气息,让进来的人莫名感到安心。
他想,这该是因为它的使用者正是个稳重可靠的人,因此经年累月下,它也被薰染出了这样的特质。
“我以为侦探应该一整天都在外面跑,鲜少有坐办公室的时间。”他决定跟她谈谈杨父。
“是啊,但爸爸说,光会使用蛮力并不算是个好侦探。一名成功的侦探更要懂得动脑筋分析资料、找出结果。”她眼中浮现怀念的神情,好像父亲就在身边,正对她唠叨个下停。
“我记得,‘动眼、动脑,最后才动手’是师父的至理名言。”
“先用眼睛观察,再动脑想一想,还不行的话,只好手底下见真章。”她父亲是标准的和平主义者,尽管他功夫好得要命。
“师父这辈子大概很少与人动手吧?”
“才怪。”她皱皱鼻子。“爸爸虽不喜欢使用暴力,但可爱死了与人切磋武功,他没有一天是不打架的。”
“在道场上动手不算打架。”他笑,想起杨父,眼眶忍不住也湿了。
“你们男人都嘛这样说,可事实上还不是扭打得鼻青脸肿。”
“起码打完后,我们都笑得很开心,而且绝不会记仇。”
“是啊!”她斜睨他一眼。“你跟爸爸都一样爱强辩。”
“我们是英雄所见略同。”
“还不如说是臭味相投。”她憔悴的脸庞因想起父亲而发亮。“每回叫你们做些什么事就溜得不见人影,可一说到打架,又一个个跑得比飞还快,真搞不懂,一天到晚把自己弄得青青紫紫有啥好玩的?”
“嗯哼,当年我们在道场上练习时,不知是谁死贴在墙边,不管人家怎么赶,就是不肯走。”他撇了撇嘴角。“而且我要声明,你每次要人帮忙的,都是倒垃圾、买酱油之类的无聊事,谁要干啊?”
小时候她死黏在道场里不肯走,才不是因为对武学有兴趣,她只是不想被撇下,不管是父亲或者君碠然都一样,她讨厌被摒除在外。
不过现在想想,那种嫉妒真是幼稚,她不想说,只扬了扬眉。“买酱油才不是小事,难道你喜欢吃白开水卤的肉?”
“那多恶心。”
“既然如此,就乖乖去买酱油吧。”
他嘴唇开开合合不知在嘟嚷些什么。
“别抱怨了。”她手插腰。“你绝没有第三种选择;要嘛就别吃我煮的东西,要嘛就去买酱油。”
“难怪师父常说,他养的不是女儿,而是女祖宗。”
“得了,女祖宗才不会管他一天喝多少啤酒、抽多少菸,只有可怜的‘管家女儿’才干这种事。”
“你说漏了,你还管他要不要洗澡、有没有每天换内裤、臭袜子是否丢进洗衣篮了……”他每说一样就对她眨一次眼。
忆起过去与父亲生活的每一件事,仿佛历历在目,她再也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天哪!”然后,泪水夺眶而出。“我居然在父丧期间大笑,天晓得我根本……”“放轻松点。”君碠然拍着她的肩安抚她。“笑又不是什么大罪过,这只证明了一件事——师父是个讨人喜欢的好人。”
她哽咽一声,抽噎道:“我好想爸爸。”
“那就尽量想。”他捏捏她的肩颈。“我会陪你一起想他。他是个这么好的人,值得所有人来讨论、怀念。”
“然后,遗忘吗?”想到有一天自己可能会忘了父亲,心顿时变得好痛。
“不是忘,只是将它沉淀到心灵最深处、刻进心底,最后我们会发现,时间冲淡了悲哀,只剩下美好的回忆。”
“美好回忆吗?”她低头恸哭。“呜,爸爸……呜,碠然……”她扑进他怀里,紧紧搂住他,喃喃诉说着满腹心伤。
他听不懂她的呜咽,但抱着她、听着她的哭声,却可以感受到她的心痛。
“我知道、我知道。”他回应着自己都不懂得的话。
时间一分一秒地经过,也不知过了多久,太阳下山了,他们依然紧紧相拥,那原本分离的灵魂不知被什么东西给结系在一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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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了三天三夜的考虑,杨芷馨决定保留父亲的征信社。
她约了君碠然和房东在征信社里见面,并续了一年的租约,由君碠然作保。
房东离去后,他告诉她。“我早知道你会想继承征信社。”
“哦?”她扬眉。
他唇角勾起一抹斯文的笑。“当你通知我师父去世的消息时,你就说过了。”
看到他的笑容,她突然脸色一变,捧住心脏撇开头。天哪!他们不是同年吗?为什么他的一举一动如此成熟,且充满迷人的男人味?
他刚刚那一笑险些将她的心脏给勾出胸膛了,受不了。
“你怎么了?”他靠近她。
“没有。”她急忙后退一大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