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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文向往推邮车日子,彼时闷了,在无人走廊,他会轻喝一声“进入光速”,然后把车飞般推出。
张医生找他。
那一天下午,并无茶点招待,只得一杯清茶。
司徒医生也在等大文,他没叫他坐,大文只得站着。
“大文,你已过18岁,不需要监护人,我说的话,你爱听不爱听,纯属你选择。”
“明白。”
“你已经游荡经年,几时归队?别把责任推诿到‘亲人辞世,不胜伤痛’头上去。”
大文瞪大双眼,啊从来无人对他如此苛责,大家都疼惜同情他。
“大文,张医生姑息你,蹉跎你,年轻人需要引导才会纳入正轨。”
张医生不悦,“你以为家长制度还行得通?大文需要谅解他的朋友。”
司徒医生说:“大文,我是你的好朋友,我命令你立即报名入读医科,你已经浪费了一年,不能再拖两年。”
大文骇笑。
张医生说:“大文,你会喜欢医科,你血液里有这个基因,令尊令堂令兄全是医生。”
大文低头,“我是一只黑羊。”
司徒说:“不准狡辩,你已经足够胡闹,现在立刻在大学网页上报名。”
大文抬起头,奇怪,满室阳光,阴雨不知在什么时候停止了,这是大武给他的指示吗?
这时,门铃响了,客人是端木医生。
端木说,“我们三剑客难得共聚一堂,这是大文吗?扎壮许多,陈大文,快快结束你那爱丽思式漫游,抑或是高利代大文小人国漫游?”
他们西医深深觉得世上除出拿手术刀外没有别的专业。
无法逃避叫三名国手腾出宝贵时间做说客,真是罪过。
端木凝视他:“大文,听说你在做信差。”
大文微笑,“职业无分贵贱。”
端木答:“完全正确,可是内科医生可救病人性命。”
他们口才也够伶俐。
“大文,是你归队的时间了,这是你的宿命,无法逃脱。”
司徒说:“你以为信差之间就没有倾轧纷争?你错了,凡有人之处,就有是非——我是人非。”
“回来吧,大文我们对你有责任,大武生前是 我们最亲近的朋友,我们不会误导你,请信任我们。”
大文用手掩住脸。
司徒斥责:“你看你举止还似小孩子。”
张医生连忙说“好了好了,一天的训斥已够。”
司徒生气,“慈母多败儿。”
大家忽然沉默。半晌司徒医生说:“乐恒,对不起。”
张医生却说:“我少年时,在家有个昵称叫Bai Yee,即败儿英语音译,我也是慈母怀中的败儿,这是我毕生荣幸,不是每个人都有资格做败儿。”
端木搔搔头,“我是长子,自小是小大人,不是败儿。”
司徒也说:“我亦无人溺爱,无福做败儿。”
忽然人人望做败儿,真正可笑。
“大文,你是败儿吗?”
大文不知如何回答。
端木见离了题,咳嗽一声,押着大文到电脑前,开启大学网页。
“报名。”
大文只得在网上填表。
“你会喜欢医科,”端木说:“当作信差那样勤工即可。”
对,什么样工作都需要尽心尽意去做。
接着,这三个好朋友絮絮说起工作及家常。
“乐恒,你好结婚了,如此喜爱孩子的你若错过生育年龄多么可惜。”
张医生笑答:“以及人之幼也是一样。”
端木说:“我在家的时间不多,唉。”
“大文,可觉得我们又老又闷?”
“没有没有。”
“大文,我见你呵欠不停。”
大文苦笑,谁会喜欢挨骂听教训。
此刻要他再拾起功课。谈何容易。
临走前,张医生与他拥抱一下,“我们三人,愿意做你的补习老师。”
真不敢当,杀鸡焉用牛刀。
他们三位都已是医院部门主管。
重新开始过两日,夏红荔回信敬告诸亲友,她婚后不会回来了,她已在彼邦找到工作,打算嫁夫随夫,落地生根。
这是一个好例子,即使如此,红荔还需像蒲公英种子,飘洋过海,飞到远处繁殖下一代。
接着,朱致也要走了。
她告诉大文,她在新加坡找到一份优差,签两年合约,吸收经验,同时,听说那边男子比较老实,她想顺便找个对象。
大文不出声,静静聆听。
朱致唏嘘地说:“到处为家,处处为家,我是愈走愈远了。”
大文轻轻安慰:“地球没有那个角落不是半日飞机可以到达。”
朱致微笑,“这倒也是,千里若比邻。”
“常回家来看看。”
“我哪里有家,一只皮箧三本书,四处流浪,这里不好,便别处去,有时看到女友家中三个孩子两个佣人,开饭时整整一桌人,家里数千平方英尺,家具杂物满坑满谷,挤得密不透风,真是妒忌。”
“祝你不久也有一个那样的家。”
朱致笑,“谢谢你。”
大文想一想,“那人与那项手续,办妥没有?”
“我委托一个能干的律师把一切都清楚完结。”
“那才好。”
“我双肩如卸千斤重担,现在可以重新开始,这次,挑对象,会比较重视他的人格,虽然,内心还是比较向往魁梧的肩膀,以及迷人笑脸。”
大文微笑,他曾经听过一首法语歌,叫《换你的微笑》,一个女子迷醉的倾诉:一天阳光,换你的微笑,我所有的盼望,换你的微笑……
女子最好美色,这是她们的致命伤。
”朱致,祝你幸福。““我会的,大文,经过那么多磨难,我一定会抓紧幸福。”
她是坏例子,但是朱致竭力在沙漠经营,终究也会种出鲜花。
资料室生涯开始寂寞,人类是群居动物,再孤僻也想与同类接触。
他发觉五楼开始大事装修,不知可要改建什么,大批装修工人出入,时时闻到焦味,又有浓烟飘出。
大文叹口气,俗云恭敬不如从命,这班医生就是不明白此理,一直勉强他。
周日同事们租了一艘渔船出海晒太阳,天气略为回暖,虽然还不能游泳,但可以钓鱼。大文跟着他们玩了半天,女同事对他极好,不停斟茶递水,陪他说笑,当他象姐妹一般。
说到心事,她们也不忘记:“我什么也不要,只盼丈夫体贴,子女听话勤学。”大家都举手赞成。
玩了半日,大文颇累,回家倒头便睡,身体却还似在海中荡漾。
第二天一早,张医生来按铃,他才想起面试一事。
原来她带了司徒医生一起来,她手里还提了一套深色西装。
司徒押着大文沐浴刮胡髭,换上西服,结好领带,走出房间,张医生一看就呆住。
她缓缓低头,半晌才说:“我们早些出门。”
由司徒驾车,把大文押送到大学医学院。
一路上大文也不出声,只看着路人熙来攘往,争着上班赚取生活费用,很多人这样就是一生。
到了大学堂,由两位师长一左一右夹着大文到会议室门外轮候,他们怕大文逃逸。
轮到大文,他们在门外等他。
大文走进会议室,两位面试讲师一见他便怔住。
其中一个说:“你终于来了。”
大文莫名其妙。
“大文是吗?你同大武长的一模一样,我们好想念大武。”
大文这才明白刚才张医生看他发呆的原因,在外人眼中,兄弟也许就是那么相像。
另一个也感触地说:“大文,由你来承继兄长的遗愿吧,他是我们最怀念的朋友。”
什么都不问,决定录取大文。
这时有人推门进来取文件,一眼看到大文,也是一怔,“你是陈大武什么人?”
“邱医生,这是大武弟弟大文。”
“大文吗,欢迎到医学院,九月五日入学日见。”
大文不费吹灰之力便得到了学位。
他鞠躬道别,退出会议室。不见司徒与张医生,但是端木却在门外等他。
“成功吗?”
大文点点头。
“刚才一照脸,我还以为是大武呢,真没想到你们两兄弟那么相像。”
大文自问没有那么成功,他也没有那么多朋友。
端木把他送回中申大厦。
事到如今,只得走一步算一步,根本就如此:一日的忧虑一日担当已经足够。
回到公司,正好午饭时分。
他打开抽屉,取出苹果,打算吃他当午餐。
忽然莺莺燕燕成群结队推开资料室门进来找他。
“大文,我们需要你公平客观的意见。”
但是伊们坚持,“大文你只需说好看或难看即行,我们相信你眼光。”
“谁要结婚?”
“咏红及可琪,一先一后,五月及九月。”
她们掀开图片,用手指给大文看,大文具实回答:“丑,丑,最丑,俗,很俗,恶俗,太夸张,象一座银幕。”
大家讶异,“什么,大文,你一袭都不喜欢?”
大文批评:“大部分都光着膀子,有些似衬裙,睡袍,都结婚了,还那么暴露。”
大家笑得打跌,“大文,再给些意见。”
“为什么在礼服上花费?”
众女生“呜”地一声,“大文不明白。”
大文说:“婚礼不是婚姻,结了婚新生活才刚刚开始。”
有人轻轻说:“大文,女孩子一生只有一次。”她声音有点凄婉,“在家,父母是小职员,兄弟姐妹众多,什么都需忍让,在外,成绩普通,找到一份平凡工作已算大幸,婚礼是一生唯一做主角的一天,希望风光一些。”
大文不再出声。
她们手中捧着厚厚的婚纱样板书。大文大吃一惊,连忙摆手“我不懂这些。”
过一会他说:“这件不错。”读出说明:“香蒂宜花边与山东丝礼服,售价五千美元。”
“不贵不贵,一点都不贵,准新娘请即刻电邮询问。”
大文不想扫她们的兴,其实,照统计,在北美,每三对夫妇,有一对离婚,当然,她们都属于那白头偕老的两对。
她们叽叽喳喳正在开会议,忽然,大文站了起来。
真静,外头为什么一片静寂。
他有第六感,于是搁下女同事们,推开小小资料室门,走到走廊探望。
走廊空无一人。
大文更觉不妥,他看看手表,十二时三十分,午餐时间,可是,职员也该陆续回来了。
这时,他闻到一阵焦味,他走到防烟门前,想推开门,一触手,门把滚烫,他哎呀一声退后,手心已经烫起水泡。
大文顾不得痛,从防烟门玻璃缝里看过去,只见救生楼梯已经火舌乱窜,生路已经堵住。
大文如置身恶梦,这事可是怎么发生?
啊,五楼装修出了事,一定是该处留下火种,四周都是易燃物体,一触即发,引爆火警。
火警钟及洒水器均已关熄,他们被困六楼,一点办法也无。
大文退后,试图用电话报警,可是线路不通。
不止他一人成为困兽,资料室里还有六个,不,七个女孩,其中两人还是准新娘。
这时大文知道唯有自救。
他听到消防车呜呜声已经响起,在中申大厦楼下集合。
大文脑中闪过一个念头,必须让救火员知道他们在六楼哪个角落。
他走进资料室,那几个女孩子挤在小窗前亦已满脸惊惶:“大文,什么事?有救火车!”
大文强做镇静,但是他满头大汗一颗心要跃出喉咙。
他取起椅子,撞向小窗,一连数下,才把强化玻璃撞碎,他双手挥舞大声喊叫,可是平台上无人注意。
女孩子们开始呛咳哭泣,大声惊叫。
大文转过头去,“静一静!”他吆喝:“这不是演习,这是真事。”
女孩子们手拉手,脸色灰白,刹时间都静了下来。
大文抹一抹汗,“救火车就在楼下,他们不知我们困在资料室,快,脱下内衣给我。”
女孩子们瞠目结舌。
大文急说:“你们叫什么?叫胸围,快,别怕不好意思,把内衣交给我,各位,我们必须引起人们注意!”
女孩子们纷纷背过身去解下内衣。
大文说:“结在一起。”
她们明白了,立即把胸围连结一起。
大文把报纸架除下,拆开长杆,把一串七彩缤纷的内衣用力结上,伸出窗口挥舞。
说也奇怪,对面窗口很快有人看见,伸手指向他们。
大文不敢怠慢,挥舞得更加起劲。
不久,消防人员奔向平台,大文朝他们大喊大叫。
消防员用传声喇叭广播:“六楼注意,我们已接到讯号,会立刻架云梯救你们,请维持镇定。”
这时女生们无力站立,只会蹲在一角哭泣。
大文同她们说:“听到没有,有救了。
她们流泪点头。”
这时,浓烟自门缝攻进,大文毫不犹疑,脱下裤子,捧起蒸馏水桶,淋湿了塞进缝子,又用水淋湿众女生头脸衣服。
她们不住打哆嗦,像一群可怜苦恼的小动物,瑟缩在一角。
忽然之间,仿佛天兵天将降临,云梯架在六楼窗前,有声音大喊:“有多少人?快自窗口爬出!”
可是女孩们已经吓得浑身乏力,不能动弹,索索发抖(原文如此,我觉得应该是簌簌发抖)。
大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