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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雨霖铃-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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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洲、吴家,甚至台湾的郑家,谁对百姓好,谁就是王,如果还一律是征服者的暴力统治,陷中土于水深火热,那他自己就是王!

张寅青也随着攸君一起笑了,他想解开攸君内心的纠葛,没料到也令自己脱去那始终压得人不舒服的枷锁。

倏地,攸君停止笑容,忧郁似乎又要回到眉间。

张寅青率性地拉住她的手,也不管她的脸红,说:“你要嫁给我,对不对?”

攸君想缩回手,但他却握得死紧。“我一直没想到婚姻之事,我目前最大的希望,就是回北京看额娘。”

“北京?该死!我怎么忘了靖王府的征豪和你订过亲呢?你一回北京,不就是入了他们的瓮了吗?”张寅青看了一眼被丢在一旁的旧串铃子,“那玩意儿也是他给你的,对吗?”

攸君怕他再误会,忙解释说:“那的确是征豪的,但当时我二十岁,他才十五岁,不过是孩子般的赠予。我也说过,留着它,是对童年的回忆,从我离开北京后,这门亲事就算是取消了,我甚至连他的样子也记不清楚了。”

“我才不管亲事如何,我只要确定你的心在不在我这里。”他把她的手放在他的胸前,感受到那有力的心跳,“你愿不愿跟我一辈子呢?”

他难得的温柔,让攸君两眼濡湿,那梨花带雨的娇容,更令张寅青情不自禁,胸中澎湃的热血,使他冲动地拥住她,唇含住她的唇,缠绵辗转,无法自己。

他们已非初相识,又日夜相处了那么多天,总不免比一般陌生男女亲密,如今花前月下,又肌肤相亲,更是一发不可收拾。

攸君颤抖地感受他那男性的力量,他们之间那焚烧在理智边缘的热情……她突然想到在流民帐篷中,男女交媾的一幕,而他们此刻身在白衣庵内……

不!攸君猛力地推开张寅青,他的肌肤像熨人般地烫着她,“不!寅青,你放开我!”

张寅青倒是一听到她的声音,便很快地后退,急喘着气说:“我能自制的,我还想测试我们的极限呢!但我知道自己不能这样对你,你在我生命中的意义太重大,我……我不会让你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

攸君的双眸晶亮,双颊艳丽如玫瑰,她用手帕擦着他脸上的汗,温柔地说:“你违背家人、族人,我也违背家人、族人;你骄傲,我也骄傲;你想解脱,我也想解脱。你说的没错,我们是天生的一对,只要我了却心愿,一定跟你。”

“攸君……”他动情地说。

“但你以后千万别在深夜来白衣庵了,万一被发现,我们的机会就会被断绝光的。”攸君说。

“谁教我太想见你了!”他想想又说:“不过,你说得对,以后我们可以在公开的场合见面。”

“公开的场合?”攸君不解。

“你瞧!我现在已表明对你没有兴趣,也无所谓了,你是我师母的亲人,她必会邀你来玩,你也不必躲。这样一来,我可以常常看到你,你也能够有机会了解我,熟悉我身旁的人与事。”张寅青计划着说。

“将来我跟了你,他们也比较能接受,是不是?”攸君聪敏地说。

“攸君,正如你的名字,无忧君,我是真的希望你快乐呀!”他轻捧着她的脸说。

他们静静地相偎,听着铃声,今夜无雨,带着天上人间的欢乐。

三更天,攸君催他离去,并叮嘱他不要再冒险。

临走前,张寅青还不忘说:“把征豪那老掉牙的串铃子丢了吧?”

“不!我怎能因为有新的而忘了旧的呢?”攸君说着,将那已斑驳的串铃子挂在另一边。

“怎么看,都比不上我的。”张寅青调侃地说:“比不上我的人、我的心!”

仿佛在回应他的话,两串铃子同时响起,铃铃铃、当当当,像在唱着两首节奏不同的歌,清亮的是情深似海,低哑的是往事如烟。

言妍……夜雨霖铃……第七章挣扎

第七章挣扎

十二阑干和笑凭,

风露生寒,

人在莲花顶。

睡重不知残酒醒,

红帘几度啼鸦瞑。

——吴文英·蝶恋花

康熙二十年,春末,苏州河畔。

晴朗的天气下,一艘画舫缓缓地穿过河面,舫上是精致的飞宇楼台,盘货顶及柱旁都有雕椅可坐,一度席渣帘深深垂着,一看就知道是官家的气派,戴坐的多半是某大官员的内眷。

朵朵春花飞过,在几座小桥外,一大片地晒满了染色的巾布,有红、有黄、有蓝,在这丝绸之乡的苏州,是个极普遍的景观。

蓦地,几声狗吠,巾布如浪般翻滚起来,红遮住蓝,蓝压盖黄,一个人从中窜出,引起了几个染工的抗议追打。

“兄弟们,对不起啦!”这位冒失鬼说。

“该死的!急着要去投胎呀!”有人叫骂。

这的确是比投胎还重要的事啊!张寅青急忙赶着路,桥连着桥,一心还想着方才的消息──清廷竟然派人来接走了攸君!

从今年一月,郑经病死的消息传来后,张寅青便奉命与姐夫许得耀过海去看究竟。结果才一下船,就听见能干的长子郑克奖为人所袭杀,阴谋者立了方十二岁的郑克爽,政事混乱到令人失望的局面。

陈永华的女儿自杀,郑家地位最高的董太妃郁积成疾,而滞留在台湾的明朝宗室宁靖王则摇头对他们说:“唉!奈何天宽海阔,到头来,还是没有立足之地,现在只有备好自己与家人的棺木,做殉国之打算了。”

顾端宇和许得耀原本就与陈永华友好,以致张寅青一行人一去,便处处受到监视,连要进一步谈合作都很困难,最后又只好跨海而回。

从舟山百来,他们又在绍兴逗留,向无名和尚及张潜略微报告来龙去脉。

“大周的吴世蟠逃入云南,西南战事快结束,清廷的军队已在东南沿海布局,准备全力对付台湾。”张寅青说:“宁靖王之意,是要我们保住江南、江北已建立起的秘密势力,不必趟这淌浑水,以免与之俱亡。”

无名和尚看着天地会的文件,念着上面的几句话:“人心已涣散,复明者,乃如复九世之仇;有仇者,民族乃不绝。”

“九世之仇?那我们有生之年,是看不到大明复兴了?”张潜问。

“幸好你已经结婚生子,替我们大明帝国传个后代,总会等到那一天的。”无名和尚说。

“满清乃荑蛮族,无典章也无制度,根本无法持久。”顾端宇说:“我父执辈的宿儒,虽立志不出仕,但也不反对门生任职清廷。他们认为,满人依赖汉人愈多,到时要颠覆清廷也愈容易。”

“这就是载舟之水,亦能覆舟的道理。”许得耀点点头说。

张寅青面对长辈们,自然只有聆听教诲的份,但他人虽在绍兴,心却一直留在苏州,他已经三个月没见到攸君了!

从去年夏末白衣庵那一夜起,他不是夜访攸君,就是攸君到拓安镇来。

夜访其实是不妥的,如果被人发现,有损攸君的名节,况且,夜深人静时,两情缠绻,若不是有很强的自制力,很容易发生出轨之事,所以,攸君总是禁止他来。

然而,不高的墙,几乎没有防备的庵,加上墙内有他一心惦念的人,脚就不知不觉的常往苏州的方向跑。

攸君到拓安镇做客时,见了面,又是另一种不同的滋味。

阿绚的汉姓单用一个“罗”字,攸君便是罗家的远亲,在众人之前,张寅青待她客气又冷淡,只有在转瞬之间,以眼神交流,没有人怀疑他们的爱是如此炽烈。

比较令人讨厌的是十四岁的汉亭,见到攸君,就两眼发亮,有事没事就表现出那不成熟的魅力,一会儿像大男孩般纠缠她,一会儿又以为自己是男人般的爱慕她,也不想想他下巴的胡子还没长出来呢!

他只恨自己和攸君间还有太多的障碍,感情不能公开,没有办法大声说:“攸君是我的!”

今年,他们在讨论西南的局势时,张寅青就担心清廷会来要人了,却没想到他仍然慢了一步,没和攸君道别就让她回北京,他怎么也放不下这颗心的!

那织造卫门派出的画舫就在两条桥外,张寅青加紧步伐,险些撞翻一个书画摊,更没注意到一列轿队。

“寅青!”轿中有个丽服的妇人探出头喊他。

他其实并没听真切,直到一匹马横在他面前,他头一抬,赫然是一身马装的汉亭。

“师兄,你急着要去哪儿呀?”汉亭问。

“码头有事!”张寅青搪塞着,眼看画舫愈走愈远。

“叵是要送攸君过江北的事,阿官都打点了。”阿绚在桥里说。

“攸君怎么会突然要回北京呢?”张寅青尽量维持平静问。

“是织造卫门领着宫中的密旨来的。”阿绚说:“据说,靖王府的征豪贝勒还到江北亲自迎接,非常慎重其事的,攸君总算达成回家的心愿了!”

“攸君很高兴吗?”张寅青心中百味杂陈地问。

“当然,都迫不及待了!”汉亭说。

张寅青瞪了师凝一眼,心情更显沉重。在几乎匆忙又无礼地告别后,他继续沿着苏州河前进,但画舫早已不见踪影,不过,他很清楚江北的闸口,在他没见到攸君之前,没有任何一条船能够通过!

这梅林闸口,攸君来过一次,那是去年秋天的花船会,所有的舟舫都搭着各式花棚,妆点不同色彩的丝绸,聚集在河中破浪前进。

千帆林立的景象,攸君见过,但都是带着杀戮的战船,不似苏州河上花船的美。

当她把这个想法告诉张寅青时,他回答,“若我们把这些花绷拿下,立刻就是战船,能直攻江宁,你信不信?”

攸君不得不信,因为她知道顾端宇有个漕帮,而河舟工人以张寅青马首是瞻,是一股大清皇帝也鞭长莫及的力量。

不过,花船会仍是她生命中少数极美的回忆。白画,奇书Qisuu网丝绸飘飘,花叶飞舞,如蓬莱仙境;入夜后,舟船点灯,浮荡河面,排有各式队形,更是神秘精彩。

而那美,最主要是有张寅青与她共赏。

如今她又来到梅林闸口,由湘帘望出去,是平日的繁盛景象,而她将回到北京,但她却已三个月没有张寅青的消息了。

急急的是归心,依依的却是离愁,倘若此去再难想见,张寅青会如何?她又会如何?

她好希望陈圆圆能在她身旁,但她曾说:“我的身份与你不同,还是回避些好。”

另外,她要面对的还有征豪,七年不见,不知昔日的俊美少年现在变成什么样子了?

太多太多的事,使原本坚强的她,也感到无法确定的脆弱。

“开第一道闸!”外头有嘹亮的声音喊着。

水流不同了,攸君站了起来,由弦窗往外看,一艘有士兵守立的大船靠在北岸,船身上印个“靖”字,想必来自靖王府。

二十二岁的征豪已完全脱去稚气,俊秀的脸上带了几分阳刚,但那眼神及微笑,仍是他与生俱来的温文尔雅,在那一瞬间,攸君突然想起他的旧时模样,清清楚楚,仿佛记忆不曾丧失过。

“攸君!”征豪跨两步迎接她,毫不隐藏他快乐的心境。

“征……贝勒爷!”攸君及时改了称呼。

征豪也感到几许尴尬地说:“我还是习惯你叫我征哥哥。”

“我们都长大了。”她大方地说。

“是呀!七年了,我以为仗永远打不完,我也永远见不到你。”征豪说:“一有人由西南回来,我就会打听你的下落,直到今年初,才有你到苏州的消息。”

“我额娘……”她忍不住问。

“建宁姑姑好可怜,三藩乱事再不结束,她恐怕就撑不下去了,而你是她唯一的希望。”

这一说,攸君的心便酸酸地揪痛起来。

画舫慢慢驶离,征豪正要再叙离情,就有人走过来说:“启禀贝勒爷,第二道闸门出了问题,船不能开。”

“怎么会呢?”征豪皱着眉头说。

他将攸君安顿在最好的舱房内,立刻出去解决麻烦。

攸君坐在雕着花鸟和铺着锦缎的床上,一切恍如在梦中,这条船很快就要送她回到久违的过去。

有脚步声传来,攸君以为是服侍的丫鬟,人方坐正,却见一身工人打扮的张寅青出现,她惊喜地叫一声。

“你要不告而别就回北京吗?”他一来便提出控诉。

“你明知道不会!”攸君见他风尘仆仆,又一脸焦虑憔悴,心疼地说:“即使我必须离开,我的心也都永远留在你这一边。”

“是吗?回到富丽堂皇的公主府,又有风度翩翩的贝勒爷,你还会记得空有一腔豪情的我吗?”他的心焦使他乱了方寸,也口不择言起来。

“寅青,我说过,我对那儿的留恋只有我额娘,我从不确定自己是属于哪里,心老是空荡荡的,直到遇见你,我才觉得安知立命。”攸君深情的说:“你要相信我,我一定会回江南的。”

“我不是不相信你,只是外面的势力太强大,若你身不由己怎么办?不如我现在挡住第一道闸门,不让你走,省了我以后的痛苦。”张寅青以少有的认真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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